第19章 第19章
初夏的傍晚，日落得晚。
远处天边还剩最后一抹红，黄昏雾气朦胧，在垂柳上投下堇色轮廓。
热意渐消，一出门就有凉风轻拂，很是清爽。
周云得知一家三口要出门散步的消息，又惊又喜，说尽好话。
叶伊伊很是无奈。
对于散步这件事，从无所谓已经变成了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
她牵着江淼淼的手，江述就在她旁侧走着。
一路无言。
因为太过安静，所以脚踩在松软草地上的窸窣声都被无限放大。
江淼淼其实很想说话，然而爸爸妈妈都不怎么理会她，所以她也只能郁闷地消停了。
严格来讲，江述是第一次来玫瑰园。
他从外面经过过很多遍，对里面却是一无所知。
奇怪的是，明明从前他并没生出过好奇心，但是当下对于要踏进这片区域，他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些期待。
推门前，叶伊伊侧头问：“你……要进去吗？”
江述扬了扬眉：“你说呢？”
江淼淼偷笑。
江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鬼，再笑？”
江淼淼立刻捂嘴。
叶伊伊觉得这两真是够幼稚的。
不过……
“说了别叫小鬼！”
江述耸了耸肩：“抱歉忘了。”
叶伊伊嘀咕：“怎么感觉这四个字好像听了很多遍了呢。”
就是某人总是知错而不改，所以听着已经感受不到诚意。
江述斜眼覷她：“嗯？”
叶伊伊撇嘴，推开外门。
随手打开照明灯。
花墙，地面，花房……灯光同时亮起。
在特意设计过的灯幕下，各色玫瑰绽放，娇艳欲滴，多不胜数，如梦似幻。
叶伊伊倒是很淡定，她之前的日子没少来这里，被美景震慑的心情已经平复。
江淼淼也差不多，她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和妈妈的秘密基地。
只有江述，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抬眸看向走在前方两步之外的叶伊伊。
伊人身姿窈窕，背影与眼前美景交融，仿似园中一景。
“怎么不走了？”
叶伊伊蓦然回首，奇怪地看着他，灯光流淌过眼眸，如星河投映，藏着细碎星光。
江述的心忽地就柔软了几分。
叶伊伊长相偏清纯挂，玫瑰却娇艳刺人，在过去，江述从来没他们联系在一起。
但是现在江述却觉得她跟玫瑰竟莫名地契合。
说不出原因，就是心头油然而生的感觉。
他移开目光。
倒也没有为自己这一瞬的走神而感到尴尬，毕竟他一直承认叶伊伊脸还是可以的。
“这什么花？”他随手一指花墙上的红边橙色玫瑰。
叶伊伊瞅了一眼，回答说：“金辉。”
“这个呢？”他又指了一朵白色，瓣质厚实，如冰淇淋质地的玫瑰。
叶伊伊：“芬得拉。”
江述接下来又指了几处，叶伊伊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好了，我们进花房看吧，那里有我最爱的路易十四，还在花期，很好看。”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江述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要虚心求问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要搞哪样，不会是故意捉弄她吧？
叶伊伊狐疑看向江述。
江述眼尾稍扬：“怎么了？”
“没什么。”叶伊伊说，“这个园子还不错吧？”
“嗯。”江述说，“看来你这几年也不是完全白混日子。”
“……”
这话怎么听着就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不会说话可以少说点。真的。”
也许是当下氛围还不错，叶伊伊竟然脱口而出了自己的心理话。
江述挑眉。
就在叶伊伊习惯性地以为这人会说点什么膈应她的话回刺时，没想到他却轻嗤一声，竟然轻易放过了自己。
“看在美景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叶伊伊先是怔然，然后忍笑。
心里默默戏谑着回了句：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江淼淼突然扯她的衣角，走到一簇鲜花前：“妈咪，给我拍个照。”
小女孩长大了，最近对拍照很是感兴趣，平时叶伊伊也乐于给她拍。
不过现在却不行。
“我没带手机，下次吧。”
江淼淼若有所思，很快又跑到江述跟前：“爸爸你带手机了吗？”
江述抬眼看叶伊伊。
叶伊伊支起眼皮，看向别处，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转瞬低眉道：“带了。”
江淼淼开心拍手：“那你给我拍照吧。我等这个花开好久了。”
江述又看向叶伊伊。
叶伊伊无语地冲他点了点头。
小孩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也好意思拒绝？
江淼淼长得可爱，不少大人看到她都喜欢给她拍照，她于这件事上颇有经验和心得。
当然，就算她不摆pose，只是往那里一站，就已经足够好看。
拍了几张，江淼淼甜甜地唤叶伊伊给她把小花篮拿过来。
小花篮是上次叶伊伊给她拍照时帮她设计过的道具，她很喜欢，后来每次都要挎上。
叶伊伊无奈又好笑，心里觉得这个女儿真不愧是江述的种，臭美的性格自然天成。
把道具递过去时，江述正在按下拍摄键。
给小孩子拍照，挺无聊的。
但在这样休闲轻松的夜晚，倒也不让人生厌。
-
回房后不久，江述收到叶伊伊的微信。
叶伊伊：【在吗？今晚的照片，发我一下。】
她给江淼淼制做了专门的相册，不仅手机留存，一些特别好的，还会冲印出来。
江述对她这个请求倒是不意外。
他翻开手机相册，一看才发现竟然拍了几十张。
也没挑选的心思，一划拉全选了，准备让对方自己选。
选定时，眼睛一瞟，发现两张跟其他不太一样的照片，他收回了将要点击屏幕发送的手指。
退回去，点击放大。
原来是画面里多了一个人。
叶伊伊递小花篮的画面也被他记录下来了。
只有一个侧面，灯光之下，笑意浅浅，十分温柔。
江述顿了顿，点掉这两张照片，重新选定，把其他照片都发了过去。
叶伊伊：【谢了。】
一般这种时候，江述就懒得再回复了。
在社交上，他因为出身和性格，总是习惯性居于上风，很少顾虑到体面或者有来有往这样的人情交流。
不过今天他觉得自己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有点不太好。
一划拉聊天记录，自己只发照片，是不是显得太过机械冷漠了点？
这般想着，他手指敲了敲：【不用谢。】
“……”
叶伊伊突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虐惯了，江述礼貌一回，她竟然会不习惯。
无语地摇了摇头，放下手机。
“？”
一直没等到回信的江述莫名奇怪地有些不满。
事实好像不断在告诉他，他对叶伊伊的心软总是多此一举。
-
第二天，叶伊伊接孩子放学。
亲自来接过几次，叶伊伊跟好几个家长也算认识了。
江淼淼被送出校门时，叶伊伊刚跟周嘉彤妈妈聊完天。
牵上妈妈的手，江淼淼望着周嘉彤妈妈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妈咪，周嘉彤妈妈和爸爸感情很好。”
叶伊伊笑：“你知道什么叫感情好？”
“当然。他们经常一起来接周嘉彤放学，还会一起带周嘉彤出去玩。”
叶伊伊一愣，挑眉道：“每对夫妻的相处方式都不一样，一起接孩子放学不是衡量感情的唯一标准。”
江淼淼“哦”了一声，仰着小脸问：“那妈咪你跟爸爸感情好吗？”
叶伊伊挑眉，她就知道，小家伙意有所指。
微微一叹，囫囵道：“还行吧。”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
“这很重要？”
江淼淼嘟囔着：“就是好奇。”
周嘉彤经常会对她说自己家里的事，她不羡慕物质上的东西，可是对周嘉彤描绘的那个一家三口一起玩一起闹的画面却很是向往。虽然她年纪小，但是偶尔会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父母跟别人的父母似乎不太一样。
周嘉彤说，那是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关系好，所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关系不好，才不能拥有那些经历呢？
叶伊伊抿了抿唇，半蹲下身子，与她对视：“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跟妈咪说。”
江淼淼低头，轻声问：“妈咪，什么时候爸爸也可以来接我放学？”
叶伊伊皱眉：“是不是学校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江淼淼回避她的眼神：“没有。”
看着小孩委屈的样子，叶伊伊声音软了下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跟妈咪坦白。”
她不相信江淼淼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估计是小孩子听到什么话，被影响了。
江淼淼眼眶泛红，却是不肯再说话了。
叶伊伊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不再逼问。
“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好吗？”
“而且，我跟你爸……关系挺好的。”
在孩子面前，这份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江淼淼带着期待道：“那……”
“但是你爸爸工作很忙，如果他有空的话，想必也会很愿意来接你放学，可是现在没办法啊，他得赚钱养家，我们要体谅他好吗？”
江淼淼失望地“嗯”了一声。
想起班里同学说过的那些讨人厌的话，又很是委屈。
不过她不想跟妈咪说，她怕妈咪伤心。
叶伊伊明显感觉到小孩心情很是低落，她无奈又心疼，讨好地哄着：“今天厨师伯伯请假，晚饭我们在外面吃，你想吃什么？”
“今天妈咪都听你的。”
江淼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表情很快由阴转晴：“肯德基！”
“……”叶伊伊表情僵住，试图劝阻，“晚饭欸，吃正餐好不好？”
江淼淼小声嘟囔：“你刚刚说都听我的。”
叶伊伊：“……”
十分钟后，母女两在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坐下。
这种快餐食品，叶伊伊平时很少吃，也不建议小孩吃。
可是……
她看着一脸亢奋的江淼淼，叹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面对小孩子也要时刻警惕，小心慎言。
如果你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的妈妈，树立一个坏榜样的话。
江淼淼是真的开心。
平时妈妈和保姆阿姨都不会轻易让她吃这些东西，可是她真的很爱。
心情一好，烦恼也就被飞快地抛之脑后。
叶伊伊心里琢磨着等一下还是要再带小孩去吃点营养主食才行。
江淼淼小腿晃荡，美滋滋喝着可乐。突然，她小脑袋往前凑到叶伊伊眼前，小声嘀咕：“妈咪，那个人一直在偷看你。”
叶伊伊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跟她们相隔两个桌子的距离。
男人发现偷窥被发现后迅速低下了头。
叶伊伊摸了摸脸，终于想起自己也是明星这件事。过气明星也是明星，难道她被人认出来了？
正考虑要不要戴口罩时，那个男人忽然起身，向她们走过来。
母女两大眼瞪小眼。
叶伊伊心一沉，只盼着别是个黑粉吧。
男人停在她们桌旁。
“你好，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语气忐忑中又含了一点一鼓作气的期待，声音带着颤音，显然很是紧张。
“……”
叶伊伊愕然。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瞬间红了脸。
正想拒绝，江淼淼已经激动地先一步大声道：“她有老公！”
“……”
叶伊伊抿唇，这话没啥问题，但是怎么从江淼淼口中出来，就感觉怪怪的呢。
男人疑惑地来回看了看两人，像是在思考她们的关系。
江淼淼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妈妈不怀好意，回瞪他。
男人赶紧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随后匆匆离开。
江淼淼有点遗憾，她还没说自己是妈咪的女儿呢！
唉！
叶伊伊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失望。
看来自己还是太糊啊。
江淼淼却不满她的反应，小大人般道：“妈妈，你有爸爸了，不能随便看别的男人。”
叶伊伊笑：“你哪里学的这么多小道理，还要管我了？”
江淼淼哼唧两声：“我懂的可多了！”
都是周嘉彤给她说的，她说她妈妈之前因为跟一个叔叔聊了会天，她爸爸就吃醋闹别扭。
江淼淼不知道什么是吃醋，但是她知道闹别扭不好，所以不得要从源头堵绝这个可能？
她爸妈的关系本来就不如周嘉彤爸妈好了，经不起折腾啊。
江淼淼觉得自己为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
“对了，妈咪，昨天拍的照片，我想看。”
叶伊伊看着她伸出来的油油的小手，皱了眉头：“脏，我帮你拿着手机，你看就好。”
“嗯嗯。”
她昨天选择性地保存了两张江述发过来的照片。
但是顾念到江淼淼应该想看更多，索性直接找到跟江述的聊天记录，让她看原图。
其实江述拍照技术很一般，但是江淼淼想到这是爸爸拍的，就对这些照片有了父爱滤镜，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笑眯眯地欣赏完美照，又跟叶伊伊说：“妈咪，我们在外面吃晚饭，爸爸怎么办？”
叶伊伊想说这事轮不到她们关心，而且江述也不一定会回家。
但是想到女儿现在对他们夫妻关系这事有些敏感，便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思索该怎么把这话说得有爱一点。
江淼淼不等她答复，已经自行想好了下文。
“你跟爸爸说一下我们在吃肯德基，可能爸爸也想吃呢！我们给他带回去！”
“……”叶伊伊汗颜。
大可不必。
实在是她难以把江述跟肯德基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用。”叶伊伊不得不忽悠她，“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们不回家吃饭，让他自己解决了。”
江淼淼又道：“那你就只跟爸爸说我们在吃肯德基吧！”
周嘉彤说，她爸妈每次外出做什么都会跟对方报备的。
叶伊伊觉得忽悠不过去了，只能直接拒绝：“不好。”
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江淼淼再次失望，眼睛里的光彩瞬间暗了下来。
她眨巴着眼儿，委屈巴巴道：“那我可不可以跟爸爸说说话，用你的手机。”
前面的拒绝似乎太过无情，叶伊伊就觉得这个要求，满足一下她也不是不行。
“你手太油，我帮你按着手机，你跟他说句话吧。”
至于打电话，那就不必了。
她也担心影响江述工作，而且不确定他会不会乐意接听。
江淼淼“嗯嗯”乖巧点头。
很快，江淼淼的微信语音被发送出去。
叶伊伊：【爸爸，你什么时候下班？晚饭吃了吗？】
叶伊伊本想着发完就完事，等江述回复估计要好一会。
甚至做好了他直接无视掉这条消息的准备。
没想到江述却回得很快。
大概顾及到江淼淼的认字问题，也发的语音。
江述：【还没有。你呢？】
声音一如既往的懒闲，又因为对话的是小孩，所以语气偏柔。
江淼淼听到后眉飞色舞，催促叶伊伊：“快！妈咪，我要跟爸爸说话。”
叶伊伊无奈，她怎么想得到江述竟然闲得有心思跟小孩聊天呢。
明明之前都没什么耐心的。
叶伊伊：【爸爸，我跟妈妈正在吃晚饭了！吃肯德基！可好吃了！】
等叶伊伊反应过来松开按键时，江淼淼的话已经被完全录了进去。
“……”
她现在就是心虚。
那种没带好小孩，带小孩去吃垃圾食品，被家长抓到现行的心虚。
而且她是很不愿意给江述留下一个不靠谱妈妈的形象的。
正想着要不要此地无银地把消息撤回，对面已经一个【？】发了过来。
叶伊伊改成打字：
【就……】
【淼淼吃得挺开心的。】
她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低声下气。
心虚什么呢，她再怎么不靠谱也比江述好多了！江述平时连孩子也不带，说不定并不会多在意这个。
然而下一秒江述就用态度证明，他还是有点父亲自觉的。
江述：【你们晚饭就吃这个？】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认同，甚至叶伊伊还心虚地从这几个字中看出了问责的感觉。
叶伊伊找补：【等一下还会吃别的。】
江述：【吃得下？】
叶伊伊瞥了眼大快朵颐吃得满足的江淼淼。
心里回了句，应该吃不下。
不过面对江述又是另一副嘴脸：【当然！我会控制好，不让她吃太多不营养的食品。】
江述没声音了。
直到她们结账离开，叶伊伊才再次收到他的消息。
江述：【我以后会尽量多回家吃饭。】
叶伊伊：【？】
突然说这个干嘛？
关我什么事？你觉得我会在意你回不回家吃饭吗？
他发的是语音，难道是说给江淼淼听的？
疑惑之际，下一条语音已经发了过来。
江述：【不想我女儿被快餐食品荼毒。】
说话时拖腔带调，尾音轻扬。那语气，好像叶伊伊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辛苦他江述不得不下凡拯救一样。
叶伊伊嘴角微抽：
【……】
【。】
听我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