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舍生取义有何难
深夜的永嘉坊，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少数大户人家的庭院里会挂着灯笼，便于巡夜人防备外贼的侵入。冯府即是如此，三进的宅院里，每一进院子里都在四角的屋檐下挂着灯笼。而在一些支起窗棂的黑暗房间里，有人彻夜不眠地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永嘉别院作为楚王府的情报总部，内中防卫之森严远非外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街道上一队黑影贴着路边疾行而来，脚下却悄无声息，来到了冯府大门的对面，曹乃的家门之外。为首者做出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两个人四手交叠，互相抓着手腕，腿上做出弓步来。另一个人助跑了几步，凌空跃起，一只脚踩在两个人四手组成的落脚点上，借着两人用力向上托举之力，成功跃上了房顶，脚踩在瓦片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后面卧房中的曹乃，怀中搂着身体饱满光滑的乔氏正在酣睡，突然之间就被外面的响动所惊醒。自从成家搬出别院之后，他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可以说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甚至都有点神经衰弱了。他深知自己身上担着干系，时时提防着被人暗算。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让妻子女儿知道的，免得她们担心。他也想过全家人一起搬进别院里去住，可是乔氏舍不得自己的温馨小家，他也只能作罢。
曹乃在黑暗中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再没有听到有异常的响动，却觉得睡意上涌，鼻子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之气，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想要起身去摸去摸床铺下的剑，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在身体与精神的奋力挣扎中，最后一丝意识也被沉沉睡意拖入了深深的海底，彻底沉沦了。
睁开眼睛时，只觉身上结结实实地捆着绳子，双臂被反绑在背后，动弹不得。一张微胖的圆脸距离自己不到一尺，一对透着狡黠与阴狠的小眼睛正在观察着自己。
见曹乃已经被凉水喷醒了，那人便将手里的水瓢放到了一边，开口说道：“曹乃，曹先生，躲在楚王身后的小诸葛，一直与东宫作对，可曾想到有一天会落到我们的手里啊？”
曹乃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窗户，料想是在极为隐蔽的密室里。自己的嘴并没有被堵住，说明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对方不怕他喊叫起来会惊动外面。乔氏和云娘躺在一旁的地上，还没有苏醒过来，身上也没有被捆绑。看来对方是将自己捆绑好之后才喷醒的，以防万一。
对方除了面前这个圆脸汉子，还有几个人站在其身后，手持利刃，脸上都没有遮挡，说明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也就不担心暴露的问题了。
“你是何人？”曹乃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
“东宫右卫率储殷。”圆脸汉子答道。右卫率是太子卫队亦即所谓六率中的一率之长，是太子的绝对亲信。
曹乃不知道的是，太子一党原本是想对永嘉别院下手的，考虑到别院拥有几十名训练有素的死士，虽然出动六率的精锐可以拿下，但是会闹得动静很大。要知道六率也非铁板一块，各方包括皇帝在其中安插了眼线，大规模出动的话是没法保密的，事后也不好收场。
权衡再三，也决定换一个小一点的目标，拿曹乃这个楚王的心腹谋士来开刀。如果能够撬开他的嘴，楚王府的秘密将会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太子面前，东宫方面也会在其后的争斗中掌握完全的主动权。
“曹先生，你觉得可以在严刑拷打之下扛多久呢？你是否愿意看着妻女在自己的面前被百般凌辱，比娼妓还不如呢？”储殷语带戏谑的问道。
此时的曹乃是异常冷静的。他知道自己天生怕疼，家人也落到了对方手里，自己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恐怕都扛不住对方的折磨。如果对方在他的面前对乔氏与云娘施暴的话，他会彻底崩溃的。
“曹某自知扛不住，所以压根也没想扛。”曹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
储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先生倒是个聪明人。这样咱们就好说话了嘛！”说着亲自过来为曹乃解开绳索。
曹乃伸展着不过血的双臂，笑着说：“古人说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可能有时候并不容易做到。可是想开了也未必会有多么难。”
储殷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儿，正琢磨着，突然之间曹乃就扑过来，双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几个黑衣人急忙上来解救储殷，曹乃却放开了储殷，转身撞向了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锋利短刀，并且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用力向前，直到刀尖把自己的后背透出来。等储殷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留活口！”已经晚了。
只听曹乃喃喃自语道：“舍生取义难吗？”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身体无力的滑落地上，已经不行了。
储殷气得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里，嘴里发出了一声：“诶——呀！”好好的一个局面就这样被搞砸了，该如何向太子交代啊！
一个黑衣人问道：“大人，这两个女的……”
储殷长叹一声，说：“正主儿已经死了，就不要再造无谓的杀孽了，她们也不会知道有价值的东西。丢到冯府门口吧，算是给楚王一个警告，也是布一个迷局让他们胡乱猜疑吧。”
“这天寒地冻的……”
“生死由命吧，我这已经够仁慈的了！”
“是，大人菩萨心肠。”
黑衣人遵命背起尚在昏迷中的母女二人，出去了。
一大早，天光还没有大亮，赶着上朝的张少吉坐在马车里，正行驶在积雪的路上。一骑从后面疾驰而来，是王府里的人。
“禀王爷，别院那边来人传信，昨夜曹乃先生于家中被掳走，不知所踪。其妻女亦被丢弃于别院门口。乔氏被冻醒，敲门找冯爷，曹云娘奄奄一息，恐无力回天。”
张少吉不由得大吃一惊，命马车掉头赶往永嘉坊，朝会也不去了。同时命人回府请王禀去别院商议对策。
在别院内室中，一群女子正在照看乔氏母女，春杏已经带着府医提前赶来了。云娘气息微弱，神志不清。乔氏只顾着哭，什么也说不明白。对她来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下半夜醒来就发现自己跟女儿躺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回到家里去，丈夫也不知所踪，家中明显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去敲冯府的大门。
张少吉与老冯、王禀等少数核心成员关在密室中商议。大家最担心的就是曹乃落到他人手中，会不会导致重大泄密，毕竟他几乎掌握了楚王府情报部门的所有机密，不得不防啊！
王禀则认为，曹乃大概率已经死了，否则对方会留着乔氏母女对他进行要挟，不会轻易放了她们的。就算曹乃变节了也不会让她们回来的。
他的结论就是，曹乃铁定已经殉难了，对方不可能从他身上获得有价值的东西。
张少吉仔细琢磨了半天，也认同了王禀的观点，不由得一声叹息，内心深处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曹乃的死实实在在是折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