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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风起云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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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伙这个畜生根本不是贺拔六野”贺拔势死死瞪住,恨不得掀了半边金丝面罩。

    贺拔六野垂眸睥睨,幽深的眸子一如既往漠然。

    “大胆怎么和家主说话”贺拔恕按住他的后脑勺,逼他跪下。

    他挥开贺拔恕的手,咬牙道“我们被骗了贺拔家、天极界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竟然把这样一个孤魂野鬼捧上高位”

    贺拔恕面露惊恐,骂道“老五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我有证据。”他把二哥的眼睛递过去,简要解释北海的经过。

    贺拔恕掀开一看,吓得扔掉眼珠子,摔倒在地。抬头望向贺拔六野,浑身发抖,不住后退。

    贺拔六野笑了,“老五,你比我想象得能干。”他覆上金丝面罩,轻轻抬起一角。

    两人紧紧盯住,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冷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刮过两人熟稔的半张脸,掀开金丝面罩,露出陌生的半张脸。

    贺拔恕尖叫,指住贺拔六野的手不停颤抖,“你是什么东西”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亲眼见到这一幕,贺拔势仍旧震撼得心头发颤。

    一个人的脑袋,长着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以眉心为界,画出粗鄙的线,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强硬拼在一起。

    贺拔恕求助地望过来,每个字都在发抖,“另外半张脸是谁”

    贺拔势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五千年前,坤舆界暴露的第一个异界来魂,残魂一号,汝明山。”

    “那又是谁”贺拔恕抱住脑袋,似乎思绪混乱般胡言乱语,“坤舆界的家伙怎么会在我们这儿五千年前贺拔六野去哪儿了难不成贺拔六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是贺拔六野,贺拔六野就是我。”他一摸脸,眉心界线变得模糊,陌生的脸盖过熟悉的脸。

    他彻底变成汝明山。

    一身玄衣那么刺眼,衣角的贺拔家族图纹那么讽刺。

    “开什么玩笑”贺拔势指向满地墓碑,“你数过这儿的墓碑吗自你执掌贺拔家,多少族人死于任务,多少族人死于任务失败的惩罚贺拔家族以家族为重,从不做伤害族人的事情。你手上沾了这么多同族的血,哪有半点在乎我们”

    天空挥下纷纷扬扬的细雪,掩住座座墓碑,盖上一层更加严冷的冰布。

    “既然清楚,为何这么做”贺拔六野

    一个眼神,细雪凝结冰粒,噼里啪啦打下来,狠狠蹭刷墓碑。

    一颗冰块刮过贺拔势的脑门,当头一棍,打得他扑通跪下。贺拔六野威胁他,今日真要死在这儿

    身后窸窣作响,贺拔恕缓缓起身。“这下就说得通,为何两百多年前只有他一人回来,你父母双双陨落千壑界。一年前,为何二哥突然革职,档案连个敷衍塞责的理由都没有。疏狂界湖畔,他那么想杀死那和尚,却始终没有踏出虚空裂缝原是这样。”

    贺拔势望着缓缓走来的贺拔恕,心里升起一点希望。靠他们两人,不指望打败贺拔六野,说不定能把真相传达出去。

    “四哥。”贺拔势举起唯一的证据眼珠

    贺拔恕回望,眼皮半阖,叫人瞧不出心思。

    “老五,我们不一样。我是庶出,我娘是青楼的妓子。没有实力高强的父母,也没有位高权重的阿爷,也没有二哥那么天赋异禀的资质。靠磕药吸灵堆起的修为,靠左右逢源抢来的继承人之位。一辈子唯一的好运是被选去疏狂界掌事,就算这样,那些死酒鬼脾气古怪,稍有不慎就会触到霉头。二哥在千壑界万众敬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在坤舆界无所事事,反正做不成事。而我,在疏狂界卑微揣摩他们的心思,日日小心谨慎,夜夜如履薄冰。”

    脚印越来越深,溅起的雪花越来越大,贺拔恕的步伐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等到二哥身亡,其他候选人不过是些杂鱼,继承人的位置空出来,没想到被你钻了空子。”

    雪花斜斜坠下,划出一道道倾斜的白线,逐渐涂满视野。四哥的脸庞隐在线后,不甚清晰。只见混沌的黑团越过白线,缓缓行来。不过须臾,身影停在面前,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俯视他。

    “我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不能就此废了,你懂吗”

    贺拔势心觉不妙,起身欲逃,被一脚踢飞,二哥的眼珠子也被抢走。

    贺拔恕走向贺拔六野,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眼珠。贺拔六野没有接,淡淡看着,“你很聪明。”

    “开什么玩笑”贺拔势飞身扑去,一把抢过眼珠,在雪地翻滚几圈,还没退多远。身后踢来一脚,直把他踢出好几丈,撞上墓碑才停住。

    他猛吐血,胸膛又被死死踩住。贺拔恕朝他伸手,“老五,放聪明点。”

    他狠瞪贺拔恕,骂道“二哥以命换来的证据,你怎能拱手送给仇人”

    “仇人”贺拔恕讥笑,竖起食指,“抬头看看这天。”

    夜幕低垂,星辰从东方流到西方,绘成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稍稍一斜,就要倾泻下来。

    繁星天河,触手可及。

    这是天极界的最高峰,离天幕最近的地方,登顶万千世家大族之首的家族才能居住,现在这儿叫贺拔峰。

    清冷的星光浇下来,洒在茫茫大地,滴入贺拔恕闪烁的眸子,卷起疯狂和的浪潮。

    “睁大眼看清楚,我们贺拔家族几百代人、几万年都没能做到的事,他一人四千年便做到了。”

    “什么仇人他是我们贺拔家族的恩人”

    强风骤起,黑沉沉的乌云齐聚而来,不过多时就把银河遮得严严实实。天色抖地暗了,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光芒都融进贺拔六野的黑眸。

    倏忽间,贺拔势感到森森寒意。点点幽幽的微光亮起,万座墓碑的雪花反射细碎的光点。

    “你疯了”贺拔势心觉荒唐,“反了这个孤魂野鬼以贺拔家族为踏板,爬到天极界巅峰,站到诸天万界顶端。这样一个玩意儿掌控天极界,谁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贺拔恕甩了他一巴掌,冷声道“他会把贺拔家族送上万界之巅,世世代代,万古千秋。”

    “他都不在乎族人,还会在意贺拔家族的存亡这家伙是坤舆界的亡灵,死皮赖脸活了这么久,只是为了报复坤舆界,甚至不惜把天极界拉下水。四哥,你还没看清”贺拔势吼道,“他能一手托起我们,就能一手覆灭我们”

    贺拔恕好似丧失心智,满嘴只剩贺拔家族的地位和自己的权势,“如果不是家主,咱们贺拔家族还在世家大族末尾,受众人排挤,哪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咱们能入驻最高峰,能看到这片夜空,都是托他的福。”

    贺拔六野兀自冷眼旁观,高高在上观赏他们两兄弟针锋相对,始终没有插嘴一言半句。

    贺拔恕伸手来抢眼珠,贺拔势紧紧护在怀里。贺拔恕用修为压制,令他动弹不得,折断他的手臂,一根根扳断手指,去夺手心的眼珠子。

    贺拔势拼死活动小指,最后一根手指折断前,把眼珠子弹到另一只手,攥紧在怀。

    “娘的,有完没完,你以为今儿还能把眼珠子送出去”贺拔恕气得大骂,又一脚踢飞他。

    贺拔势借机转动身子,趴在地面,四肢蜷缩成乌龟状,把眼珠藏在身下。

    贺拔恕伸手拽他,四肢紧抓地面,没拽动,于是一脚脚踢在背部,发泄般边踢边骂。

    “老五,平时骂你是缩头乌龟,你也不用真扮成乌龟的样子,真丢贺拔家族的脸。”

    “家主候选人之间,就你修为最低,资质最差。你怎么得到候选人位置的,你心里不清楚还不是因为你那壮烈牺牲的爹娘和呼风唤雨的长老阿爷。”

    “你他妈就是扶不起的烂泥,没上位时,家族没人看好你。上位了,也没哪个看得起,族内可有哪个管事讨好过你世家可有哪个送过贺礼说白了,你就是个废物。没做成一件有用的事。”

    贺拔势紧握拳头,满胸怒气无处发泄,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贺拔恕说得没有错,上位的契机也是讨了贺拔六野的欢心。他这一辈子,着实窝囊,没做过一件有利贺拔家族的事情。

    除了手里的眼珠子

    贺拔恕抓住他的头发,拽起他,按着额头,往墓碑撞。“你是不是看准我不敢杀你也是,你是一轮战参赛者,你死了,谁知道天极界怎么办不过,打个半身不遂没问题。家主安排妥当,哪怕你横着进战场,也有人把名额送到你手上。”

    锋利的边缘擦过头骨,细碎的石子嵌进皮肤。剧烈的疼痛从额头起,沿着血液流遍全身,末端的小指忍不住颤抖。

    贺拔势忍不住哀嚎。

    “废物,在重重庇佑下长大,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实相点,交出眼珠,朝家主磕头认错。”

    贺拔势浑身止不住颤抖,真的好疼,脑瓜要裂开。他咬紧牙关,手中攥得更紧。

    大片血液淌下,把视野染得血红,把冰粒浸得腥臭。

    就在这个时候,暗红的视野亮起一点微光,越变越大,直至视野烧得火红。他使劲眨眼,血色褪去,银装素裹的雪地映入眼帘。

    地平线彼端,本应是白与黑的分界线,白茫茫的大地之上,腾起熊熊烈火,把黑沉沉的夜幕烧得火红。

    一声呼喝骤起,浴火的凤凰展开双翅,飞地过来。丛丛火焰之下,滚烫的天空仿佛要随之坠下。

    凤凰踢飞贺拔恕,一落地变成王御剑,浑身火焰未消。

    过了一会儿,山下警钟才大响,群群护卫呼喊着过来。

    贺拔恕回看贺拔六野的脸色,施展隔离罩,遮挡墓地的场景,斥退护卫。接下来,恶狠狠瞪住王御剑,“红楼的掌柜,来这儿有何贵干”

    王御剑笑笑,拉起贺拔势,“冒昧来此,对不住。我家代表有事找贵界代表,在下特意前来迎接。”

    “说得好听,贺拔峰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贺拔恕冷笑,双手运气,飞身攻过来。

    王御剑竖起金算盘,格开攻击。短短时间内,两人过了数十招。以元婴期之身,对上化神期的贺拔恕,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贺拔恕沉下脸,全身气势上来,就要施展大招,被贺拔六野喊住。

    贺拔六野神色淡淡,开口道“贵界代表寻老五,为公事,还是私事”王御剑刚想开口,贺拔六野又补一句,“若为公事,贺拔家没收到拜帖。”

    王御剑斟酌一下,面色变差许多,金算盘的珠子嘈嘈抖动,“私事。”

    贺拔六野笑了,“贺拔家和坤舆界没有私交可言。”袖子一甩,地面升起根根冰锥,直朝王御剑而去。

    王御剑跳开躲避,脚掌刚落地,下方钻出三根尖锐的冰锥,冷不丁贯穿他。一根钉住脚底,一根穿住肩膀,一根扎透肚子。

    血液喷涌而出,立时淋透地面。他吐出一口血,拎起金算盘,削断冰锥,摇摇晃晃站住。

    贺拔势见状,明白王御剑打不过。他带不走自己,总能把眼珠带走。“快走,把这个交给和尚。”

    眼珠子在半空划出抛物线,投向王御剑。

    贺拔恕骂了一声,身子跃起,伸手去夺。斜刺里飞来一把金算盘,架住贺拔恕的手,眼珠子稳稳落在王御剑手心。

    王御剑又化作凤凰,展翅欲逃。噗嗤一声,一道冰锥破土而出,扎透手心,也扎透眼珠子。

    唯一的证据,灰飞烟灭。

    “我们两家可没好到互换礼物,王掌柜请回吧。”贺拔六野轻轻一挥,漫天火焰冻结。王御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冻为冰块。

    没有逃走的希望,贺拔势飞奔过去,想要说出真相。

    “贺拔六野是”

    最后的话卡在嗓子眼。

    他眼睁睁看着王御剑摔下万丈悬崖,嘴巴不停动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啪嗒啪嗒的血泼了一地,剧痛后知后觉传来。

    他捂住喉咙,指间不断溢出血液,停都停不下。

    “我说”

    艰难的挤出一字,微弱得如同蚊子的鸣叫,怎么也连接不成完整的话。

    贺拔恕伸出脚,抬起他的下巴,讽刺道“打架不需要说话,你成了哑巴,反儿更好。”

    贺拔势挥开,强忍住疼痛,跌跌撞撞逃跑。没跑出多远,撞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跌倒在地。

    墓地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他再次燃起希望,想要把秘密传达出去。抬首见到这人的脸,希望扑灭,心中满是荒谬和不可置信。

    又是贺拔六野的人

    这家伙不是死了怎么会

    季子野看都没看他,径路直向贺拔六野,“他让我来送二轮战的名单。”说完,季子野才斜眼看他和贺拔恕。

    贺拔恕登时跪下,右手抬到头顶,双指向天,字字句句郑重有声,“我贺拔恕对天发誓,绝不背叛家主,此生为您马前鞍身后卒,赴汤蹈火为您驱使。如若背叛,叫我万马分尸,灵魂寸灭,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天道响应,空中降下一道金光,幻化金锁,囚住贺拔恕的识海。

    季子野嗤笑,“天道誓,比奴隶还低贱。”

    贺拔势破口大骂,“你竟然发效忠仇人,这儿可是贺拔家族的祖坟,你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你这卖族求荣的畜生。”

    贺拔六野扫了一眼,神情淡漠,“等会清除他们两个的记忆,但说无妨。”

    “随你。他没给文件,我只报一次,你记住了。”面对贺拔六野质疑的目光,季子野冷笑,“放心,事后他会清除我的记忆,名单不会从我这儿泄漏。”

    贺拔恕依旧跪在地上,低头不动。

    贺拔势颓然坐下,靠住墓碑,心里满是绝望。他和贺拔恕会被清除记忆,世上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会忘记,再也没人能揭开贺拔六野的真面目。

    两百年前,父母殒落千壑界,就为了这么一个畜生。二哥拼命挖掘真相,也死了。为了那场的复仇,阿爷连个全尸都没有。四千年来,无数族人变成魔气的养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堆满整个禁地。

    他怎么这么没用二哥以命搏来的真相,生生毁在他手里

    他就是废物,对不起二哥,对不起贺拔家族和族人

    身体抖个不停,喉咙的血液喷出来,竟然弄脏墓碑。他忙不迭爬起来,用袖子擦拭,积雪擦落,墓碑的字也露出来。

    贺拔势猛地睁大眼睛,是爹娘的衣冠冢。

    他猛拍脑袋,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混蛋,连爹娘的墓都没记住,弄脏了,还在爹娘面前丢丑。废物怎能没用到这个程度。

    拍到一半,突然顿住。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偷探贺拔家族禁地的时候,他同和尚连过脑内阵法,和尚是母阵,他是子阵。母阵能通子阵,子阵通母阵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他颤抖地抬起手,按住太阳穴,手指战栗,怎么也下不去。

    最后看一眼爹娘的墓碑,深吸一口气,重压太阳穴,开阵。

    听得到吗

    对面的声音焦急且严厉,蠢货,你在干嘛,快关阵你想灵魂湮灭

    贺拔势忍不住笑了,扛过畏怯退缩的恐惧,下定决心迈出最后一步,心境反而平缓下来。

    好比逼近悬崖的急湍,跌下壁立万仞的山巅,坠入水翻浪涌的深湖,只消离得几丈,湖面便一平如镜。

    和光,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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