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波谲云诡
沧溟海, 距离海族军队后方百里,某处隐蔽的山脊崖后。
高峻陡峭的海底山脉挡住了散射进海下的阳光,阴暗的沧溟海更显森冷, 仅仅散落在四下的珊瑚散发着点点微光, 随海流漂泊不定。
凹凸不平的山脊某处动了动,掉落几块碎石,缓缓沉入幽暗不见底的深海。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
“老蛟王也是够冲, 居然敢硬杠龙百川。那可是龙百川诶,我可听我家族长说过,两万多年前龙族还没迁移天极界的时候, 现任的老蛟王连给龙百川提鞋都不配, 老蛟王前边还排着还有好几个哥哥呢。”
“诶呀,你们都在后头藏着,不晓得龙族到底有多猛。我从最前线逃回来,光瞥那些龙族一眼, 站都要站不住脚。龙族的血脉压制厉害得不得了。”
“要我说,打仗什么的没必要,往海里一逃不就得了。人族要是有种, 追到沧溟海来, 咱们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来多少,杀多少。沧溟海可是我们的地盘, 等我们重整旗鼓,把他丫的沿岸全给淹了。”
声音顿住了,过了一会儿,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龙族不是还在吗?它们也熟沧溟海啊。”
“你是没看到前线那阵势, 龙族排在最前头,万佛宗的修士窝在后头。人族摆明了拿龙族当炮灰,还能让它们下海?不怕龙族全逃了啊”
咔哒。
山脊凹缝的大岩石块像推拉门一般,向一边移动,五只海族从内走了出来。最后一只走出来后,按下岩壁的机关,大岩石块刚要合拢,旁边一只鱼脸海族拦住了。
“别关了,等会儿还有几波家伙逃过来。”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悬崖壁响起,“还有几波啊?”
鱼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至少四五波,我过来时恰巧看等等!”他猛然瞪大眼睛,往后望去,声音有些抖,“是谁在说话?”
只听见潺潺水声,幽暗的山脊高高耸立在它们面前,一眼望不见海面,看起来更为恐怖。其它四只海族闻言,浑身一抖,立马藏到鱼脸身后,握紧武器盯住山脊。
“谁!出来!”
“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五只海族严阵以待,浑身紧绷,丝毫也不敢松懈,那声音却没再响起,幽暗的四周也望不见任何影子,它们也不敢放松一下。
鱼脸的心一直吊得极紧,不止过了多长时间,他撑不住大喘了口气,咕噜咕噜的气泡冒出来,一颗颗浮上眼前。
黑溜溜的气泡中,刷地一下映出金色的竖瞳。
鱼脸张嘴就要喊,脖颈和嘴巴已经被死死捂住。它环视四个同伴,四个同伴也如它一般,惊慌地望着对方。它们身后,黑色的影子渐渐逼近。
金色的竖瞳,顺滑的身体,紧致的鳞片,细长的尖尾。
蛇族!是十万大山的蛇族!
蛇族怎么会在这儿?
鱼脸大骇,脑子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清楚。掐住脖子的手越来越紧,它快喘不上气了,耳畔旁响起阴冷的声音,正是最初的说话声。
“到底还有几波?”
唔、唔、唔,鱼脸拼命点头挣扎,想让身后的家伙松手。
那家伙似乎懂了它的意思,手部倏地一松,鱼脸刚喘口气,脖颈又被掐得更紧了,咕噜咕噜,吸入的空气全都泄掉了,窒息难受的程度更甚刚才。
那手一点点掐紧,鱼脸甚至能听到喉结咔嚓咔嚓的挪动声。
“还有几波?”
鱼脸想随便回答应付,那家伙却像不想听答案一样,手掌一点都没松开,不给它说话的机会。意识混沌起来,眼前渐渐漆黑,鱼脸觉得快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喉咙猛地一松,它睁大眼睛,登时大喘气。
眼前的双手像慢动作一般,一寸寸逼近,方才的窒息感重新涌上心头,它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六波!还有六波。”为了让答案听起来更可信,它保证道:“真的!我看到了!”
呵,阴森的笑容在耳畔回荡。
鱼脸想看清楚身后那家伙的脸,还没能转头,它和四个同伴就被蛇族带到深海下方的大岩石上,绑了起来,嘴巴也被死死堵住。
旁边,还有百来只海族团团挤在一起,都是从前线战场逃过来的。它们逃出了战争,却没能逃离蛇族的手掌心。
鱼脸搞不懂,就算蛇族站在了万佛宗那一边,就算蛇族从沧溟海后方攻击海族,蛇族怎么会知道山脊背后的暗道?这条暗道不算隐秘,但是却只有身居海下多年的它们才知道啊。
蛇族怎么知道它们会从那儿逃过来?
这条山脊的暗道距离前线战场最近,除非海族想在蛟族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逃离战场,不然它们只能经由山脊离开。
大仗一打响,蛇族便沿线埋伏在山脊后方,盯紧了所有的暗道口,一旦海族冒出头来,立即拿下。来一只拿一只,来一群拿一群。
逃来的海族大多实力不济,蛇族几乎不费功夫,就都拿下了。
左鸷率几名手下守在鱼脸出来的暗道口,果不其然,鱼脸没说谎,又来了六波。蛇族团团拿下,压在了山脊下方的大岩石上。
差事容易得难以置信,蛇族放松下来之后,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高耸陡峭的海底山脉,各种没见识过的海草裙带,泛着星星微光的珊瑚礁,长相古怪新奇的海洋生物
下海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沧溟海的好奇和兴趣。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象和生物,在蛇族们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勾引着它们伸出了手。
一只蛇摸了摸岩壁的苔藓,似乎是还嫌不够一般,伸出尾巴尖蹭了蹭,被底下冰凉滑嫩的触感弄得欲罢不能。一只蛇看中了岩壁的珊瑚,勾起手指撩拨起来,把微光弄得一明一灭。
偶尔游过的海底生物都没能逃过它们的魔掌。
与十万大山截然不同的沧溟海,人族和妖族尚未触及到的秘境,撕开危机起伏的一幕,底下的真实又是如此美妙绝伦。
左鸷的心也动了动,他强忍住探索的欲望,仅仅环视四周
深海的黑暗对蛇族的视线毫无作用,身体也渐渐适应肆意流淌的海水,不过一会儿,它们也能像海族一般灵活游动。
这次任务出乎意料的简单,左鸷的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胜利凯旋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一页页翻过,这片广袤深邃的大海将会成为它们的领地。
就在众蛇暗自欣喜之时,一声不合时宜却异常中肯的话语响起。
“沧溟海可没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小心为上。”
漫不经心的蛇族们咳了咳,偷偷瞥了一眼说话之人,面上毫不掩饰晦气的神色,然而它们还是收回撩拨的手,又把心思重新放在暗道上。
左鸷心中警醒,又收了心,偏头看去,说话之人缓缓从黑暗中显露。
一片漆黑,纯白的僧袍十分打眼,却不似万佛宗弟子那般端正的穿着,松松垮垮地袒露大半个胸膛,脖颈上戴着一串翠色的翎羽,垂在锁骨的黑发间夹着一缕挑染的青色。
咋看去,像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妖僧。
这妖僧叫九镝,是西瓜堂主介绍来的,似乎不是万佛宗的弟子。
左鸷派人查过,妖僧是鬼樊楼的邪修,平日驻扎在城西的万佛来朝寺,在鬼樊楼意外得很有声望。
原定的战术是前后夹击海族,万佛宗和龙族在前,蛇族在后。从后方攻击是蛇族的任务,左鸷本不想多添一陌生人,然西瓜堂主坚称妖僧有用,左鸷才勉强同意带上他。
大仗打到现在,妖僧一直静静待在一旁,唯一的用处也是方才出声提醒了。
在左鸷眼里,邪修就像是被逐出族群的妖族一样,生性丑陋见不得光,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妖僧今日会来此,怕是收了万佛宗不少钱,故而它没把他看在眼里。
左鸷敛下面上的轻视,装作不经意问道:“西瓜堂主说你来帮我的,但你一直袖手藏在一旁,要如何帮忙?”
妖僧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动了动手指,笑道:“你们能解决的事情,不用劳烦我,你们解决不了,便是我出手的时候。”
左鸷眯起眼睛,心里泛上邪火,这家伙好大的口气。
旁边几只蛇族也瞪着他,蛇信子不停地往外吐,看起来想给他点教训。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的大岩石处突然传来尖利的喧闹声。
为了防止海族出声求救,蛇族特意堵住了它们的嘴巴,这个喧闹声到底是哪来的?看守的蛇族也不会无缘无故闹出动静啊。
几只蛇族无暇顾及妖僧,扭头朝下面游去。左鸷对留守的蛇族简单交代几句后,也立即下潜,令他疑惑的是妖僧也动了起来。
下方,闹出动静的不是被抓起来的海族们,居然是看守的蛇族。
看守的蛇族环顾四周,不住地叫道:“是谁?快出来!哪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左鸷皱紧眉头,刚想命令蛇族住嘴,就听到了那声音。声音先从左方遥远的地方徐徐传来,又迅速奔到了侧后方。它扭头望去,无人,声音登时停住了。
怎么回事?
所有听到声音的蛇族握紧武器,每人看好一个方向,做好战斗准备。
一盏茶的时间,山脊罩下来的黑影没有一点变化,只听得声音断断续续的,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从左边,一会儿从右边,毫无定数。
如若隐藏之人真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进进出出,想必实力了得,为何不直接攻来,还要遮遮掩掩?
左鸷想不通,在场的蛇族也苦苦思索,抓不住一点头绪。
九镝没有探查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扫视着被捆住的百来个海族,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时,他的眼神落在了从最前线逃回来的鱼脸身上。
“你在做甚!”
鱼脸浑身一抖,面露惊慌。
左鸷转身望去,登时睁大眼睛,朝那鱼脸扑去。
九镝正对着鱼脸,没看到鱼脸藏在身后的手,左鸷恰巧看见了。鱼脸的双手攥着一个灰色的东西,咋一眼会以为是普通的石子,但是那石子上伸出了尖锐的钳子。
那玩意儿压根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某种未曾听说的海底生物。
“快抓住它!”
左鸷出声的时候,鱼脸手上的绳子已经被钳子磨破了。
左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往鱼脸抓去。鱼脸突然变起脸来,面部的肉块怪异地挤压扭曲。左鸷忍住心底的恶心,攻击的速度不减。
“啊——”
鱼脸冷不丁大叫一声,扭头往左边看去,左下方的岩壁突然大亮。
左鸷也感受到了这片在黑暗中格格不入的光亮,它立即扫眼看过去,光亮照在岩壁上,除了光秃秃的岩壁,别无他物。
怎么回事?
左鸷心头一震,又立即回头看向鱼脸。
鱼脸的脑门上垂下一根触手,触手的尖端像个灯笼,发着刺眼的光芒,光芒汇聚成一束,直直照在左下方的岩壁。
这只鱼脸,居然是灯笼鱼!
左鸷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鱼脸利用光亮,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别处。被区区一只灯笼鱼戏弄,左鸷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把捏死鱼脸。
然而,为时已晚。
鱼脸已经逃到海族群中央,它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往四面八方扔出几十株海草,海草一落到地上,轰然爆炸。
不少海族在轰隆声中被炸死了,却也有不少海族在哀嚎声中解开了绳子。
纷纷扬扬的碎沙里,幸运苟活下来的海族挣脱着四散逃离,鱼脸也趁乱不知逃往了哪个方向。
突如其来的动乱打了蛇族一个措手不及,看守的蛇族不多,又被乱沙迷花眼,阵势被打乱,生生让十几只海族逃了出去。
左鸷暗骂一声,在纷乱的身影中搜寻着鱼脸,借着那束光,终于让它找到了。左鸷刚想追上去,下方的大岩石骤然动了起来。
轰隆——轰隆——
仿佛像是地震一般,大岩石一会儿下沉,一会儿上升,动荡个不停。
这下子,场面更乱了。
大岩石疾速上升,似乎是旋转起来一般,蛇族们惊愕不已,纷纷往上游。
过了好一会儿,大岩石不动了,纷飞不定的碎沙也沉了下去,海域重新清澈起来。就在这清澈而幽暗的海水中,突然闪出两只巨大的白灯笼,有三人那么大。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都怔住了。
扑灵、扑灵。
两只白灯笼同时一明一灭,像是一双大眼睛,眨了好几下。
咕噜咕噜,脑袋大的气泡冒出来。
气泡冒出来的两个地方,比别的地方凹陷下去许多,似乎是两个黑洞。对比着两个黑洞与两个白灯笼的位置,众人脸色大变。
“啊这有点像鼻孔啊。”
“卧槽?这就是鼻孔!那两个白灯笼是眼珠子!”
“我的天,眼珠子有三个人这么大,这条鱼究竟得有多大啊?”
“合着咱们刚才不是站在岩石上,是站在这条鱼身上?”
“废话,方才那鱼脸轰炸了几下,把这大家伙炸醒了。”
哗啦哗啦,海流的速度猛然加快,气泡冒个不停,白灯笼越来越大,大家伙竟然往上冲了过来。众人暗道不妙,被这大家伙弄几下,场面不得更乱。
然而这条鱼这么大,真不知该从何下手好。
众人手足无措之际,一道绿光划过,刷地一下,捅破了白灯笼。
鲜血迸射出来,大家伙长长地哀嚎起来,刺刺哧哧,肉块挤压破碎的声音响个不停,绿光一直往下,贯穿了大家伙的身体。
大家伙长长的哀嚎声还没发完,砰地一下倒在海底,没再动弹了。
那绿光又飞上来,是一串翎羽链子,静静的落在九镝手心。
翎羽链子上还沾着红血碎肉,九镝就着满天满地的海水甩了甩,甩干净之后也不嫌弃,重新系回脖子上。
尘埃落定,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四处追捕逃脱的海族。其余守在暗道门口的蛇族也聚了过来,一起搜寻海族。
临战脱逃的海族本就实力差,逃也逃不了多远,很快就被重新捉了回来。
唯独造成动乱的始作俑者——鱼脸,怎么找都找不到。
左鸷连续被鱼脸玩弄了几次,气得脸色发青,蛇信子都缩不回去,它亲自绕着暗道口出出进进,就是找不到鱼脸。
山脊的暗道就这么几个,哪怕是往内海逃,以鱼脸的速度也逃不了多久,怎么会找不到呢?
蛇族本就是暗中埋伏海族,若让鱼脸逃脱,它把这消息一宣扬,蛇族就失去了先机。
左鸷知道,绝不能让鱼脸逃走。
它心一横,对着其它蛇族吩咐道:“你们守住暗道,我再走远点,去抓那家伙。”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左鸷转身欲走,斜刺里横来一只修长的手臂,拦住了它。
左鸷拧了拧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有事?”
九镝唇角泛起一抹笑意,眼神落在山脊凹处一角,“不必,那家伙已经被抓住了。”
左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
一声尖锐的鸟啼打断了左鸷的话,鸟啼传来的方向恰好就是九镝望着的地方。
隆隆。
山脊凹处动了动,又是一条暗道。
左鸷瞳孔骤然一缩,不对,还有暗道,它们居然不知道这条暗道。
哗啦哗啦,海流剧烈地动荡起来。
一只翠色的鸟影从洞口“飞”了出来,八哥嘴上衔着的正是逃脱的鱼脸。鱼脸似乎被八哥啄得很惨,浑身上下全是牙齿印,脑门的触手灯笼都被揪掉了。
“八哥,这儿。”
九镝一扬手,八哥转了个方向,朝他飞来,把鱼脸扔在左鸷跟前,然后稳稳地停在九镝肩膀上。
九镝垂眸看着鱼脸,脸上满是兴致,“早听闻深海鱼能够震动声波,在任意地方发出声响,想不到你不过是只灯笼鱼,却也会这招。”
鱼脸满脸心灰意冷,似乎懒得理会他的话。
左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原来也是鱼脸弄的鬼,鱼脸趁着蛇族们搜寻声音来源的功夫,悄悄抓着石子鱼磨绳子。
这一刻,沧溟海的怪异诡谲彻底展现在左鸷面前。
肆意发出声音的深海鱼,头顶发光的灯笼鱼,长得像石子的小鱼,伪装成大岩石的巨型海鱼,山脊上无处不在的暗道
一切一切,让来自十万大山的左鸷升起难以名状的毛骨悚然,但是也让它生出一股必将征服沧溟海的豪情壮志。
诡异多变的深海,奇出不穷的海族,都会是它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左鸷不禁偏头看向九镝。
这家伙,看起来吊儿郎当,还真有些本事,它倒是看错眼了。
鱼脸面色狰狞,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它索性问了出来,“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些暗道?莫非有哪个海族做了奸细,全告诉了你们不成?”
饶是这样,人族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暗道啊!
海族的每个族群都只知道公共海域和自身领海的暗道,对其它族群的暗道一无所知。而所有暗道、所有地形的秘密都掌握在沧溟海霸主——蛟族手中
九镝轻笑一声,“要说奸细也算不上,不过确实是从蛟族那边透出来的。”
“哈?”鱼脸难以相信,不禁提高了声调,“怎么可能?蛟族怎么可能告诉你们!”
“你仔细想想,大半年前,蛟族领地不是闹出挺大动静,丢了什么东西,连老蛟王都出洞了。”
鱼脸眯眼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件事,族长还特意去问过,可蛟族闭口不谈丢了什么。
“你再猜猜,蛟族丢了什么东西?”
鱼脸看着妖僧脸上诡异的笑容,心里咚咚咚咚打起鼓来。它不蠢,串起今天的事情,丢了值得老蛟王出洞的东西,所有暗道都被埋伏
这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沧溟海图!
我勒个大槽!
鱼脸大喘好几口气,气得胸膛不住地起伏。
它丫的,蛟族那货居然把沧溟海图丢了!脑子被海水淹了吧,怎么会把沧溟海图丢了!海族所有族群的领地出入口暗道全都在上边,所有的秘密全在上面!
所有海族把自家命根子拱手送给蛟族,结果蛟族居然把它们的命根子丢了,还丢给了人族!
鱼脸心里把蛟族上下几十代都骂遍了,简直禽兽不如,死在战场上都算赔罪了!
左鸷对鱼脸的心理不感兴趣,它还有一个问题,“方才鱼脸使用的暗道并不在沧溟海图上,你怎么知道?”
九镝脸上又泛起那种古怪的笑容,“下面瞒着上面,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也是应该的。蛟族不知道,底下的家伙自己偷挖的,也只有底下的家伙知道。”
左鸷问道:“万佛宗告诉你的?”
滨海城是万佛宗的属城,沧溟海的事情,也就万佛宗最清楚了,左鸷这么问不奇怪。
九镝否定了,“不,与大多数人所想的相反,掌握最多沧溟海资料的不是万佛宗。”
左鸷追问道:“那是谁?”
“是邪修。”九镝咧嘴一笑,“正道修士进入沧溟海需要取得万佛宗的通行许可,正道修士、哪怕是万佛宗的佛修顾及安危,往往不会以身犯险,深入海底。邪修不同,行事不羁,桀骜不驯,一入海,不闹个翻天覆地不行。”
“鬼樊楼掌握着最详尽的沧溟海资料,可惜散落在众多邪修手中。集齐它,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
左鸷茅塞顿开,明白西瓜堂主推荐这家伙的理由了。
若鬼樊楼真的掌握着最详尽的资料,而九镝当真收齐了话,那么作为沧溟海的开路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没想到最后真如九镝所说,它们能解决的事情,不用劳烦他,它们解决不了,便是他出手的时候。
左鸷心中梗塞,却不得不接受。
此时,所有分战场——韩修离负责清扫的大陆各座城市、蛇族负责的背后战场、和光统领的滨海城等战况情报源源不断地汇向东临城执法堂,汇到通讯联系人的尤小五和明淡手中。
又由他们,报告给临时指挥官的西瓜堂主。
东临城,酒楼。
各大势力的代表人还聚集在这儿,在东临城最好的观景点,欣赏着这场改变坤舆界格局的战争。正如西瓜那日在九节竹会议上说的那般,九月初七,他们确实看了一场好戏。
“好”不“好”,各势力有各势力的看法。
戏,却实实在在是戏。背后的主导人一目了然,幕前的傀儡也一览无遗。
来穆臣揣着暖玉,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前线战场。这场戏,他不是背后的主导人,却也是知情人之一,步云阶没有他的首肯,也没法弄这么大动静。
这一场战争从哪儿开始,过程如何发展,到哪儿结束,来穆臣熟悉得很。
他唯一不熟的只有一件事,他偏头看向西瓜,笑道:“你就呆在这儿?不去瞧瞧?”
酒楼的众人也纷纷看向西瓜,万佛宗是主导人,西瓜又是指挥官,他不去战场指挥,呆在这儿看戏,他不急,众人比他还急!
西瓜笑呵呵,摆摆手道:“战术已定,我去了也是光看着,在那儿看不如在这看,视野好。再说了,我说好请诸位看戏,哪能把客人扔下不管?”
来穆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做声了。
众人没辩驳,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同意。
滋溜、滋溜。
在安静的酒楼内,吸面的声音异常引人注意。
吃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圣贤儒门的顾鼎臣。与众多不食五谷的修士不同,他可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一餐不吃就饿得慌。这么大的战争,不知要打多久,他总不能一直饿着吧。
顾鼎臣一脸惬意,丝毫没有其他人对战争的担忧,满心满眼都在面前的碗里。吸到一半,他嘴唇一顿,抬起眸子,正巧对上西瓜看过来的目光。
顾鼎臣笑了一声,抬了抬筷子,“西瓜堂主,你要不要来点?”
西瓜摇了摇头,眼神又转了过去。
可顾鼎臣不尽兴一般,又一句话把西瓜的眼神拉了回来。
“西瓜堂主,你知道龙百川今年多少岁吗?”
西瓜不懂顾鼎臣的用意,顿了一会,才答道:“三万五千来岁。”西瓜笑了笑,“说起来,圣贤儒门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顾鼎臣眼珠子放在碗里,没抬头看西瓜,他一边滋溜着面,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龙族嫡系,自打出生就有一万年的寿命,渡劫期修士的寿命顶了天也就两万年。你说”顾鼎臣不解地皱起眉头,“那多出来的五千岁是打哪儿来的?”
西瓜眯起眼睛,“海族妖族修炼,种族天赋不同,可增长的寿命也不同,与修士的寿命有些出入也说不准。”
顾鼎臣扯了扯嘴角,“这么说也行,就当龙族修炼,还能往一万年的基础上加。但是,五千年是不是也多了点?”
呲溜呲溜,吃面的声音响个没停。
西瓜道:“顾堂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酒楼的气氛倏地一变,众人的视线都从战场上转了过来。
顾鼎臣吸完了最后一根面,还是没抬头看西瓜,“众所周知,修士等阶越高,越容易在战争中进阶。大半年前,你临战进阶化神期,反杀了蛟四。不久前,夏剑尊也是临战进阶渡劫期。”
“我和剑尊都压制修为许”
咕噜咕噜。
顾鼎臣端起碗,旁若无人地喝起汤来,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打断了西瓜的话。
啪——
他把喝了个干净的碗放在桌前,满意地擦了擦嘴唇,边擦边说着,视线落在手上的布巾上,“我知道你和剑尊都压了很久的修为,但你们怎么知道龙百川是不是也压了很久的修为?”
最后一下擦完,顾鼎臣猛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神震得四周的众人心神一凛。
西瓜握紧拳头,没说话,他明白了顾鼎臣的意思。开战前,他想过了这种可能性,他赌的就是龙百川不能。
在场众人都明白了顾鼎臣的意思,咽了咽喉咙,嘴巴张开了,却没有一人敢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
太可怕了,光是这么想想就令人胆寒。
率先问出来的是谢玄,他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龙百川凭什么?”
谢鲲拉拉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众人也摇摇头,示意他就此打住。
谢玄没听他们的,声音不禁更大了。
“两万年前从天魔大战活下来的老前辈们,也就顾剑尊和三光大师飞升了。我家谢危老祖宗在大战中深受重伤,终至渡劫期,油尽灯枯逝世了。无相魔门的厉门主,没能堪破最后的心魔,走火入魔而亡。就连离飞升只差等门一脚的王负荆老前辈,最终还是无缘大道。”
谢玄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角发红,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他越来越激动,甚至抬脚踩在了凳子上。“无数经历了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从大战中活下来的老前辈都不行。”
谢玄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的前线战场,“他一个临阵脱逃的老匹夫,凭什么飞升?”
“若老匹夫飞升了,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不禁点头,没有人相信龙百川能飞升。
一个落荒而逃的渡劫期修士,在异界苦熬两万多年,不说修为,心性想必也达不到飞升的程度。这样的龙百川,怎么可能一回来就飞升。
此时的众人没有注意到,谢玄指向的前线战场上方,九月初七黎明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重重云雾缝隙里,金雷滚滚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