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刻度
“又进来了?”
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光无暇屏住呼吸,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摆着臭脸给谁看?”
和光又叹了口气, 以至于声音都有气无力起来, “放我出去。”
嘲讽的笑声轻飘飘落下, “你的心魔幻境,我不过是个心魔, 怎么放你出去?”
和光愈发烦躁,心魔幻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上了湖心岛才出来。话又说回来, 哪次不是紧要关头拉她进来?
她抬头瞥向心魔西瓜,这一瞥,反倒怔住了, “你怎么变了?”
他高高坐在血肉筑成的宝座,还是披着那一身执法堂堂主的袍子,发髻也没变一丝一毫, 可望进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触到衔着嘴角的笑容。
和光心头莫名动了动, 这家伙变了,浑身的气势比以前胜过百倍千倍。
他从支起的手掌处抬起脑袋, 随意往后一仰,下巴就随之抬了起来,略带讥讽的话便高傲地流淌下来。
“天极界的事儿,就忘了?若不是‘他’的救场使你极受震撼, 我怎会往‘他’的方向靠拢?我不过是你的心魔所化, 你心里的‘他’什么样, 我就什么样。跟我玩自欺欺人这套, 免了吧。”
话里的那个“他”,指的就是西瓜师叔。
和光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他却不依不饶。
“害羞了?你跟我有什么害羞的”
他变得越加咄咄逼人了,她懒得同心魔计较,低下头去,看着一地的血水。血水倏地荡起一层层涟漪,涟漪平了之后,离开天极界那日的画面在血水中一幕幕浮现。
和光看着西瓜师叔一跃而下的身姿,力挫诸天万界飞舟的身影,心头莫名动了动。
哗——
画面骤然消失,血水浮现出心魔西瓜的脸,他戏虐地盯住她,“羡慕?”
和光一脚踩碎他的脸,“废话。”
力压众人的气势,能不羡慕才怪,这般的身手和气势,她估计也要到化身期才行。
心魔西瓜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笑了出来。
和光不想磨蹭下去了,直言道:“我要出去。”
“这是我能控制的?你赖在这儿不走,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留下来陪我呢?”
心魔西瓜是最为了解她的人,同理,他也最清楚怎么激怒她。
和光无意压住怒气,抬脚踢向骷髅山丘,轰隆——上方宝座坠落,骨头人头也一架架塌陷,骷髅山丘往一侧倒了下去。
就在倒入血水的那一刻,心魔幻境的时间仿佛静止,接着缓缓回流。
一架架骨头按照倒下去的途径重新堆起来,十弹指过后,骷髅山丘就像没被踢过一般,又高高堆在她面前。
与此同时,骷髅里射出无数黑线,直直朝她扑来。她被反绑在骷髅山腰处,尖利的骨头磕在后背,黏滑又膈应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她皱起眉头,伸手要去撕扯黑线。黑线登时变为黑水,从指间滑下,怎么抓都抓不住,却紧紧地绑住了她。
黑水就像波浪,一阵阵拍着她的身体,一寸寸往前逼近,黑水后撤,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片黑色符文,同湖心岛地面的符文一模一样。
和光被心魔幻境一点拨,立即察觉到她之前没有细想的地方。
首先便是黑色符文的覆盖面积,准确地来说也可以说是刻度。虽然有那么几个不同界域的修士身上,黑色符文上涨的高度差不多,仅差毫厘。差别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更深处的意识感受到的。
其中,天极界的两名修士——化神期长老和贺拔恕的刻度一样,一模一样!
若一例还不足以说明,百多个代表又有两对来自同一界域的修士,他们身上的刻度也是一样的。
三个例子可以得出结论:黑色符文在同一界域的修士身上的刻度一样,也就是说黑色符文不是针对个别的修士,而是针对修士所代表的界域。
那么,刻度具体是哪一方面的刻度呢?她为何会被黑色符文吞没?
轰隆——
一柱紫金玄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黑水,劈得它四分五裂。
和光心头闪过两个字,魔气?
疏狂界厌恶魔气,莫非她被吞没的原因是坤舆界包含魔气?
若按这个想法推下去,那么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何解?
那筑基期修士也被吞没了,比她更甚,那痛苦的神情也不像作假。
可是,诸天万界只有坤舆界修炼魔气,除却已经沦陷的界域,没听过哪个界域有比坤舆界还多的魔气。
心魔幻境四壁的黑暗,就像被洗刷的污渍一般,从天顶一点点脱落。
另一边,和光怀疑的对象——季子野,也不得好。
季子野本是魔修,丹田已经堆积了元婴期修为的魔气,尽管前往疏狂界之前,荡清并压制了体内的魔气,现如今看来就是普通的佛修。这点子伎俩瞒得过其他修士,却瞒不过疏狂界的天道。
天道在疏狂界的显露——扶桑树厌恶且排斥他
更别说他脑海阵法串连的另一边,也是个天道厌恶的魔修,还是个禁止踏入疏狂界的异界来魂。双倍的威压拍下来,季子野每一根血管都在被碾压。
撕心裂肺的痛楚,压得他连站都站不稳。
他试图联系阵法对面的虞世南,识海仿佛隔着一层膜,刺耳的滋滋声从对面传过来,他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天问去】
越往岛中央去,不知道为什么,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张禅主领他到忘情禅时那只微凉的手,忘情峰上众位师兄弟东施效颦般下瞥的唇角,他把银月环按入柳幽幽食指的那一刻、莫名躁动不安的心。万佛宗地牢下,和光冷淡嘲讽的眼神。逃入鬼樊楼后,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虞世南走到他面前时,笼子里涂涂鸟最后一声尖锐的啼叫。
“决定了?”
季子野永远记得,虞世南问出这话时嘴角衔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而他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扯住虞世南的衣角。
他说,他要飞升。
不管趟过多少尸山血海,不管遭受多少唾沫骂名,不管他最后多么狰狞可鄙,他一定要飞升。
季子野知道他现在面露丑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他成了他当年最厌恶的那种人。然而过了这么多年、遭了这么多事,他还是毫不动摇地走在通往飞升的路上。
仅这一条,他就胜过世间无数庸庸碌碌的人。
而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天问碑就是挡在飞升道途上的墙壁,他只要跨过了它,向虞世南展现他的作用,虞世南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他要去天问碑,一定要去。
季子野伏在化神期长老背上,艰难地喘气。
那长老暗中扣住了他的手脚,似乎是为了防住他耍花样和逃跑。
后方,季子野猜测和光也同她一样沉入了心魔之中。
她的步伐早就慢了下来,落到了队伍最后。疏狂界的若鹿本想去带她一把,遭不住其他界域的代表们狂轰乱炸,强烈要求他在前方带路。
若鹿只能也慢下来,不时回头看一眼,以防她掉队。
和郁身上的黑色符文仅仅蔓延到小腿,是众多代表中黑色符文刻度最低的人。他并不清楚刻度的具体意义,但想来应是越低越好。
与九德界排位相邻的千壑界,代表乌束身上的符文已经漫到了腰部。乌束被符文和心魔压制,也落到了队伍后方。
和郁颇为自得,跟在若鹿身上,不时询问扶桑树的问题。
若鹿道:“快到了。”
和郁还想再问几句,后方队伍突然传来惊呼声,他扭头去看,一袭白色的衣角与他错身而过,越到他前方。
庄重的僧袍和诡异的黑纹叠加在一起,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和光看破心魔幻境之后,身上的黑色符文没再给她多少压力,丹田运转的佛力也减轻了疏狂界天道的威压。沉浸在识海之中,她并没察觉到自己加快了脚步。
若鹿的招呼声,也没唤回她的心神。
真正把她拉回来的是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光柱,是拔地而起的金色半透明壁,是天问碑一道道符文施下的威严。
她眨眨眼,眼前骤然亮堂,一个个个符文仿佛一根根刺针,扎进心头,没有扎出血,却刻下了一个个难以说出口的天理。
磅礴浩瀚的时空吞没了她的识海,她察觉到不对劲儿,逼迫自己从中醒来。
她大喘了一口气,心神未定。
这时,天问碑下传来一句轻笑声。
一个疏狂界修士侧过身子,上下瞅了她一眼,笑了,“坤舆界来的?”
和光从旁人嘴里听到了他的身份——天问碑守墓人迟迦陵,她不知他问话的用意,只好点头,谨慎地问道:“前辈如何知晓?”
他咧起嘴角,“一身黑纹,除了坤舆界,还能有哪个?”
这话一出,嘲讽的笑声和看好戏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和光觉得被冒犯,然他说的是事实,无从辩驳。
迟迦陵灌了一口酒,不缓不急地说道:“当年牧云亭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带着一身黑纹。天道厌他厌得厉害,差点恁死他。”
这时和郁出来了,他扬起和气的笑容,恭声问道:“前辈,那牧道友最后如何?”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迟迦陵身上,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最后怎样了?坤舆界的牧云亭被恁死了吗?今日的和光会不会也一样被恁死?
“后来啊”迟迦陵拖长着声音,喉咙深处涌上笑声,“他上天了。”
“上天?”和郁不解地皱了皱眉,是死亡含蓄地表达。
迟迦陵就着提酒壶的那只手,伸出中指,指了指天,“悟出来了,上了天枢阁,得到了解开【世界的终极】的钥匙。”
这话与众人的猜想截然不同,众人的神色都不受控制地黑了黑。迟迦陵接下来的话,更是使他们的脸完全黑了。
“千年来,那小子是唯一一个上天的。”
和郁虽然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想,却感觉脸上被扇了好几个巴掌,不止是被迟迦陵,更是被和光。
沉重的哀嚎声传了过来,被化神期长老驮在背上的季子野也到了。
迟迦陵抬手就要灌酒,斜眼间瞥到季子野,身体顿住,任红色的酒液坠在脸上。他放下酒壶,缓缓地坐了起来。
“黑色符文的刻度,代表天道厌恶的程度,魔气的影响最为严重。”
迟迦陵懒散的眸子陡然锐利起来,像睡醒的狮子登时逮住了季子野,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子,你不会是从沦陷界域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