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阎婆婆
“老”
“老陈。”陈乾打断来人的话,不动声色纠正了那人的称谓。
下车的小胖子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起身的钱多丽,重新组织语言:“老陈,车给你送来了,还带了胡子他们,这儿什么热闹啊?”
正说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叔从另一辆车下来,他戴着醒目的墨镜,估摸三十五岁以上,八块腹肌都要从军绿色背心透出来了,形成反差的,是他上下打量了陈乾抱着招娣的左手,一脸懵逼的提问:“乾哥手抽筋了吗?”
“”陈乾失语,只觉得头上飞过几只乌鸦。
小胖子吐槽道:“让你把牛朝子戴上,你非得戴个墨镜。”
“小月啊,就你嘴欠,路上多大的太阳我不戴墨镜戴牛朝子开车啊?”胡子说话自带黑帮大佬的气势,手上还是老老实实掏出了牛朝子,那是玄门中人特制的眼镜。牛头骨制成,主要是透过牛骨眼眶,看见这些超脱阳间的东西,是道上未开阴阳眼的人常用的物件。
胡子拿出的牛朝子不是普通的整面牛骨,而是取牛眼眶骨特意定制的单镜,牛骨链连着一小节牛角挂在耳朵上。
胡子戴上眼镜,眉头霎时皱紧:“咦造孽啊!”
小胖子小月闻言打量招娣一番,见多了厉鬼,看见这么小的娃娃又是另一番心情。
“小月?”钱多丽懵逼,再次确认名字。
陈乾解释道:“他姓皮的,叫皮月笙,以前因为太胖了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来就下定决心要减重,胖字减半,就叫他小月了,你叫他皮老板就行。”
又冲小月他们介绍钱多丽:“这是我朋友钱多丽,就是她先发现这娃娃的。”
“钱姑娘你好,小朋友你好啊!”小月笑着冲钱多丽打了个招呼,不忘和魏招娣也打了个招呼。
“好了,话不多说,先上车我再和你们说情况。”陈乾示意几人上车,导航多子村。陈乾在路上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还简单说了说钱多丽的阴阳眼。
“这帮狗娘养的,这么嫩的娃娃也下得去手。”胡子听罢,大力砸在坐垫上,钱多丽同魏招娣吓得一激灵,小月瞥了他一眼:“窝里嚷嚷什么?瞧给人吓得。”
“你!”胡子吹胡子瞪眼,眼看就要吵起来,陈乾咳了两声:“行了,让人看笑话,正事还没办呢,个个跟喝了假酒似的。”
陈乾一发话,两人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唯独胡子时不时嘴碎:“小月喝了假酒,小月最喜欢喝假酒。”
“”
陈乾扶额不理他,冲钱多丽嘱咐道:“我看这个多子村情况太复杂了,你一定要跟紧我们,不要擅自行动,另一辆车有一位红姐,散打八级,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事,你至少要和她一起,行吗?”
“好,我一定不给你们添乱。”钱多丽心里打鼓一般,从胡子掏出牛朝子,她已经依稀察觉这伙人不简单,心里又不敢乱猜,只能凭着对陈乾的信任步步紧跟。
“招娣,多子村就要到了,你想先去哪里?”看着导航,陈乾问。
招娣一直望着车窗,景色越来越熟悉,可怕的回忆也越来越清晰。招娣想了想,小声说:“我想先去看看阎婆婆。”
“阎婆婆对你很好吗?”小月问,想到阎婆婆将牛绳栓到招娣腰上便不寒而栗。
“我没看住她的牛,我想和她道歉。”招娣的声音轻若蚊吟,车里的人偏偏听得清清楚楚。
“她奶奶的,”胡子忍不住爆粗口,“说不定就是她把你害死的,你道个锤子的歉,哪个正常人把牛栓五岁娃娃的腰上啊?有吗?有。吗?”
胡子一字一顿,招娣吓得把头埋进陈乾怀里。陈乾拍拍她的后背,冲胡子开口:“是非真相,亲眼看见才能定论。”
“我就过去看看这阎罗婆,我倒看看,她还有什么诡辩!”胡子哼哧着,因为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招娣害怕,埋着头还是要说:“我一被牛扯飞阎婆婆就冲出来了,可是牛受了惊,越追它越跑,阎婆婆摔了好几跤呢,而且我掉进井里,也是阎婆婆下井把我捞出来,阎婆婆她平时对我很好的。”
招娣抽泣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兜子烂事。
“行了行了,别号了,往哪儿走。”沉默一阵,胡子开口,虽说还是不耐烦的语气,到底还是心软了。
“往这边直走,在小土坡背后就是阎婆婆的房子。”招娣探头出来,小声指了路。
车子开进多子村后,很快看见了招娣说的小土坡。几人下车,招娣有些着急的,探着脑袋往前凑,陈乾干脆把她放下来。
招娣急急忙忙往坡后那间烂到住不了人的泥土房赶,陈乾抬头,小小的泥土房上面笼罩着很多黑气,有将死之人带的死气,有怨气,总之,陈乾加快脚步,紧跟着招娣赶了进去。
“阎婆婆!”陈乾一推开陈旧的木门,招娣踉踉跄跄往里扑。
堪堪遮风的窗下,几块木板铺在砖石上,床底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姑且称之为床吧。阎婆婆躺在床上,太久没洗的发黑的棉被盖在身上,骨瘦如柴的手搭在床边,凹陷的眼眶里镶嵌着浑浊的眼珠,阎婆婆艰难转头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浑浊灰白的目光落在了小小的招娣身上,她能看见招娣的魂魄,她要死了。
“婆婆,阎婆婆你怎么了?”招娣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年前阎婆婆还龙马精神,跳入那么深的井背她出来呢!
“囡囡,你咋回来了?囡囡,对不起,婆婆对不起你啊。”床上的老人抽噎着,边哭边咳,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去,干瘦的身子已经撑不起来了,只能侧着脑袋,盯着招娣一遍一遍道歉。
胡子等人怒气冲冲的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倒是不好插嘴了。
“阎婆婆,我们把招娣送回来了。”陈乾知道阎婆婆时间不多了,虽然不忍心,还是上前打断了两人的互相道歉。
“婆婆,妹妹井里还有多少孩子?”陈乾接过小月递来的银针,封住了阎婆婆的大穴,提着她的一口气,同样是问话,问人到底比问鬼要好。
阎婆婆扎上银针,喘了好几口气缓过来:
“妹妹井,对,你们要去妹妹井。”
阎婆婆环顾四周,瞧见钱多丽满脸的担心,再看看一脸正气的陈乾,叹了口气,只想在自己有限的时间再把这些腌臜破事说个明白。
“这群杀千刀的,把我从苏南拐来,我在这里困了大半辈子,他们这些黑心肝,杀了我两个女儿啊,一个八岁,一个才五岁,他们还好意思舔着脸喝酒,我的孩子躺在那口井里,叫了一整夜啊”
阎婆婆声泪俱下,全然不管自己说的接不接得上,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开口控诉,倒一倒这几十年的苦水。
“他们捆着我,黑心肝的捆着我!我知道我的孩子在受苦,可我救不了她,我恨,我恨呐!这群野男人,他们以为我乖了,不是的,老娘要把他们的孩子也丢进那口井,和我的女做伴儿,我要他们死,都去死!”
阎婆婆凹陷的眼珠瞪大,像随时会从眼眶挤出来一样,本来灰暗的眼神迸发出烫人的猩红,招娣吓得缩回了陈乾怀里,不知所措的望着突然变成这样的阎婆婆。
“我的女在井底下好孤单啊,我在井上陪着她们,我我也好孤单,我想回家,可我不能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妈妈找我疯掉了,掉进沟里淹死了,爸爸在警察局闹,被抓了在局子里碰死了,我只能回来,我没有家了,这群杀千刀的让我没有家了!老娘杀他们几个女儿怎么了?反正这里的女儿只会受苦,小时候受苦长大了受苦,老了死了都受苦!畜生都不如,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阎婆婆越说越激动,手上保命的银针晃得大幅抖起来,在场之人无不沉默,陈乾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可怜人的控诉。
阎婆婆张大嘴巴,大口吸着气,不甘心的望着破洞的茅草屋顶:“这些人都还活着呢,还养出来这么多小畜生,凭什么是我先死!凭什么?他们都应该死在妹妹井里头,她们就应该祖祖辈辈生女儿!我要他们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嘶吼戛然而止,阎婆婆最后用多子村的方式狠狠诅咒了这些人,用她最讨厌的方式。
“阎婆婆呜呜呜”招娣哭得泪流满面,村里少有对她好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人还在弥留之际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