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鹰栖鸡窝
天有不测风云。
农历初七,也就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早晨,醒来的杜需沙正考虑第二天穿什么衣服去新公司报到,苏老师的电话打来了——
天哪,西克公司去不成了!
就在这个春节期间,西克公司内部发生了一场重大的人事变动,苏老师的那个同学被免除了副董事长职务,目前,苏老师也是自身难保。
“非常对不起你,小杜。”
苏老师言语里充满着歉意。
“别这样说,苏老师。这是您也意料不到的意外。”
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杜需沙说话的气力已经虚弱。
“我给你想了一个办法,总不能让你没有工作呀。”
苏老师说,“我另一个北京航空学院的大学同学,在中关村开了一家小公司,属于他所在的航天研究院名义下,他一直托我帮他找一个业务人员。我刚才与他通过电话,他听了你的情况后,希望你能够过他那里去。你不是希望工资在200元以上吗?他可以给你210元的工资。只是,他那个公司很小,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我愿意。谢谢您了,苏老师。”
很明显:别无选择!
“那我就告诉他你同意去。明天你就可以过去。他姓陆,你叫他陆经理就可以的。”
从一条大江里纵身一跃,杜需沙没有见到浩瀚的大海,却进了小水沟。
远离中关村热闹的大街,一条僻静的支路旁,两间几平方米的小房子,就是陆经理的公司,隔壁是居民区的小卖部。
公司的确很小,只有三个人:陆经理,公司的负责人;陆经理的老岳母,公司的会计;杜需沙,公司的业务员。
临街的房子,大门敞开,墙上挂着计算机工业控制产品展板,是陆经理所属研究院的专利产品,桌子上摆着两台电脑,有两把椅子,杜需沙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面向门外,等待着接待可能来访的顾客。
里面的一间,窗户小,很幽暗,有一张小办公桌,一张旧沙发,是财务室兼经理室,陆经理的老岳母在里面,开着灯,总是埋头地算着帐。
陆经理要么在里面,与老岳母低声商议着帐目的事情,要么就坐在外面,与杜需沙一起面向大门,面色焦燥盼望着顾客临门。
可是,门可罗雀。一天中,进门的不超过三两个人。
偶然会有一个人进入,陆经理触电般地站起来,脸上马上挂着笑,抢着道:“请进来,请进来,您进来看看,要什么可以和我们业务员谈,我这里价格最便宜。”
然后,用眼色示意杜需沙上前,嘴无声地发出指令:问问他,买什么。
杜需沙也是急忙地站起来,但每次都落后于陆经理。
不等杜需沙开口,进来的人便问道:“你们要不要ibm兼容机?我这有三十台,批发给你们很便宜。”
陆经理脸一绷,一手插着腰,一手摆着说:“不要,不要。你去别的家去问吧。”
“我一套的批发价是12650元,整个中关村价格都比我的高350元左右。”
来人执着地介绍着。
“高了!”
陆经理看着墙说,“我们公司有这个货,你的价格比我们公司的价格高。”
“这个价格还高?”
来人怔住了,“那我问您,您公司价格是多少?”
“12500元。”
陆经理脱口而出。
“12500元?”
来人变了脸色,认真起来,“那您按这个价格卖我吧!您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陆经理不再说话,走进里面的屋子,不出来了。
待来人一离开,陆经理对着其背影骂起来:
“都是什么玩意!这一天,进来的不是只询问价格,就是来推销东西的,没有一个是真正买计算机的。”
这小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靠陆经理所属研究院的过帐。
研究院在对外工程中,需要采购一些计算机设备和零件,具体采购由研究院自行完成,陆经理根本见不到设备,但是,合同和帐目处理却是在这个小公司进行的。
每到月底前,陆经理和老岳母就会在里面的屋子里,嘀嘀咕咕地算着帐。月底时,研究院会来两个人来结算。这时候,里面的屋子总会发生争吵。
“你们也太黑了!就给我留下这么点利润,还是毛利润,我连税都缴纳不起。”
陆经理大声抱怨着。
“……。”
研究院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这个公司是院里和我合办的,院里可是最大的股份呀,你们要把我挤兑垮了,院里损失更大。”
“老陆,我跟你说,你要不愿意,下月起,我们就走别的公司的帐。”
研究院的人口气强硬起来。
“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陆经理低三下四。
研究院的人带着支票走了。
陆经理从里面走出来,面红耳赤,眼睛通红,挽着袖子,对杜需沙忿忿地说道:
“看看这些王八蛋,都是什么玩意!当婊子,还立牌坊。妈妈的!”
陆经理是湖北人,骂起人是浓重的南方口音,不像北方人那么恶狠生动,甚至有些仿效的滑稽。
杜需沙并不清楚原由,也不便多问,只是同情地望着陆经理。
“我这个公司是研究院名下的,我来协议承包,他们占大头,我才占百分之四十,他们当初是答应帮助我的。可是这些孙子,大项目他们自己做着,分出仨瓜俩枣的业务,让我不死不活着。他们到我这的,都是有鬼的事情,所以要经过我的帐进行处理。钱他们装自己的腰包,责任我担着。唉!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哪,我他妈的只是不想说出来,他们还跟我来这套。”
陆经理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我是看到呀,我的那些大学同学下海后都做得不错,左思右想后才在院里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办了这个公司。老岳母过去在工厂做会计,正好退休了,也来帮我。老岳母的家离这里很远,来回坐车三个小时,自己带午饭。她腿脚不好,每天去银行去税务,还得走很远的路,都是为了省点钱呀。自从办了这个公司,我连做梦都是这个公司能赚钱。”
“唉——,”陆经理长接着叹着,“都说中关村生意好做,好发财,屁!”
陆经理将近四十岁,头顶已经全秃,不时用手捋着两侧的头发进行遮掩。人瘦得显得骨骼突出,双腿很细,暴露青筋,但是走路快得带着风。
他总是心情重重,坐立不安的。一会进里面屋子,说几句话,马上又走到外面屋子,上下打量,然后,就站到门外,东张西望。
他的眼珠在不停地转动,手也闲不住,即使是屋子里的物品已经非常整齐,他也会把桌子上的一支铅笔拿起来,再仔细地放下,用眼睛反复地端详,然后调整,直到确认铅笔与桌子边是在一条直线上。
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会骑上破旧的自行车,告诉杜需沙:“我去各处转转看看去。”
回来的时候,他会一边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一边说:“路口的那家公司今天可赚到钱了。半小时内,我眼看着卖出了七套计算机。”
接着,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的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