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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伍老师,谢谢您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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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老师对孟母明确说——

    “杜需沙的家庭有问题,这孩子的思想复杂。我现在看了,全班这些孩子里,就你们家的孟来章还跟杜需沙在一起。孟来章可是一个单纯幼稚的孩子,我担心他跟杜需沙不会受好影响,甚至会学坏,所以你回家要告诉孟来章,以后不要跟杜需沙继续来往。孟来章可以多与班里那些好同学,比如咱们班的班长唐京这样的学生干部多接触,也有利于他自身的进步。”

    孟母没有说什么,就回了家。

    她对孟父说:“唉,这老师……,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就思想复杂了?你看看需沙,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和来章做朋友是好事啊!”

    孟父点着头,他是与杜危然极其相似的知识分子,老实怕事,但心里明白。

    孟来章听见父母提到杜需沙的妈妈,便好奇地问怎么了。

    孟来母对孟来章说:“没什么事。杜需沙这小孩不错,你可以继续和他做朋友。”

    不久,在路上,杜危然碰见孟母就寒暄起来。杜危然带有感激地口吻说:现在需沙就来章这么一个朋友。

    孟母说:“放心,来章和需沙还会是好朋友。”

    孟母支持孟来章与杜需沙继续交往,不仅仅是因为清秀年幼的杜需沙露出的聪明正直和才华出众,更是孟母对同是知识分子家庭孩子遭遇逆境的理解和同情,属于孟母骨子里的正义感。

    关于这件事,三十多年后,孟来章问孟母:伍老师让您不许我跟需沙在一起玩,当时您为什么没有接受,您是怎么想的呢?

    孟母说:你们那个老师太没水平,就是因为需沙家里的事,但即使他妈妈真是坏人,那也不等于孩子就坏呀。所以我听了就反感,反而觉得你应该跟需沙做朋友,需沙也需要你这个朋友。来章,你不太了解妈妈我这个人。

    接着,孟母讲了自己的一个故事——

    当年我在江西单位干校农场劳动。对于我们这些一天到晚都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人,在田头地里干活时间一长,许多同事,包括我,就都得了风湿病。大家一起到农场卫生所去看病。

    卫生所不大,两间诊室,两个大夫:一个老大夫,一个年轻大夫。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人都去找年轻大夫看病,以至于在年轻大夫门口排起长队,而没有一个人找老大夫看病,老大夫一个人坐在那里,望着空空的门口。

    我就问别人:你们为什么不找老大夫看呢?

    他们告诉我:老大夫是有问题的人。

    我又问:是医术有问题吗?

    他们说:是历史问题。

    我听了以后,马上就去找老大夫看,就我一个人呀!

    结果呢,就我的病彻底根治了,其他那些同事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了后遗症。

    杜需沙一直确信,在孟来章身上承继了其父母的两个基因:孟父的忠厚和孟母的正直。

    这件事情让杜需沙体验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朋友,使他对孟来章更为无微不至,甚至用拳头保护他。有一次学校的课间操,一个小流氓欺负孟来章,赶过来的杜需沙一时被激怒,竟双臂把那人举起扔在地下,让周围所有的人震撼万分。

    逐渐的,杜需沙的朋友日益增加,越来越多,几乎如同滚雪球一般。而在他心目中,这些朋友圈的大雪球的核心基础就是孟来章。

    与其说杜需沙和孟来章是莫逆之交,不如说是特殊关系更确切,这甚至是杜需沙刻意为之。杜需沙总是把他与孟开章之间的友谊,作为一个榜样渲染,作为一面旗帜树立,让周围所有的朋友和所有的人,不但看得清楚和醒目,更看得羡慕和信服。在杜需沙的朋友中,他对孟来章朋友关系的特殊性明确地确立着,那就是在他心目内、言行里和行为中,任何人都不能超越孟来章的地位,无论这个朋友多么人品优秀、多么才华绝伦和多么忠心耿耿,这是一个永远的原则。

    话回到伍老师。伍老师始终对杜需沙进行坚决的限制。

    五年级时班级进行选举班长。伍老师大约感到杜需沙在同学中威信极高,所以事先对同学再三申明不能选举杜需沙,而投票结果却让伍老师差点气昏:杜需沙票数居然最多,只有一票没有选杜需沙——还是杜需沙自己。最后伍老师只能干脆出面指定唐京继续担任班长,才终于没有让杜需沙在她担任班主任期间做学生干部的事实得逞。

    后来换了班主任,杜需沙当了学校的大队长,经常会站在全体学生的面前,绷着脸孔,喊队讲话。他心里暗暗骄傲着,但是表面却更加小心谨慎,因为从伍老师看他那透进骨髓的眼光里,他读出的是猜疑和警惕,还有一种沉重的暗示:别嚣张,注意你的家庭背景……。

    小学终于毕业,上中学了,杜需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学那个班级的同学们分到相距不远的不同两个中学:杜需沙和孟来章一起上了同一所中学,只是不同班了;唐京分到另外一所中学。这两个不同的中学里,杜需沙和唐京都分别担任了学校主要的学生干部。

    上中学后,小学的同学们不时还能够碰见伍老师。因为伍老师每天徒步上班与回家的路,都必经这两所中学的门口,还有就是杜需沙的家门口。

    杜需沙在上下学的路上,经常会与伍老师相向而对,而此时,伍老师总是直着眼睛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杜需沙也就每每与伍老师无言地擦肩而过。

    就在中学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伍老师上班经过唐京所在中学的门外,与背着书包的唐京迎面相遇。伍老师惊喜地要打招呼,谁知唐京把头一扭,与几个同学快速走进学校的大门。伍老师有些失落,向前继续走着。

    “伍大屁股!”身后突然有人喊着,伍老师回头一看,竟是唐京!

    他正跑出校门口,满脸嬉笑着,放声高喊。“伍大屁股!伍大屁股!伍大屁股!”

    许多学生跟唐京一起喊着,笑着,跳着。

    伍老师气得发抖,转身一直追到学校里面。唐京等学生们已散逃不见踪影,伍老师流着眼泪,就去中学的办公室,找到中学校长告状。

    伍老师怎么也想不通,带头骂她的学生竟然是在小学班中她最宠爱的唐京。

    几天后杜需沙听说了此事,心里很替伍老师难过。

    不过,他不觉得这是唐京的真心实意。唐京对伍老师不应该有什么不满,只是在上中学以后,身边绝大多数男同学们都争先彰显着性格的独立,叛逆成为一种男孩子长大的标志,而唐京过去属于老师宠儿的形象,难以让大家接受,唐京的这种苦恼在小学最后一年就已经明显在暗地流露。所以,为了能够融合于中学的同学中,混迹为一体,唐京做出了一场让众人观看的特殊演出,作为自己与昔日决裂的一种公开宣言的仪式,伍老师就莫名其妙地成为这场地仪式的牺牲品。

    晚上躺在床上,杜需沙突然想,如果再遇到伍老师,自己要向老师问好。

    第二天下午放学,杜需沙出了学校门,正看见伍老师从对面走过来。

    他放慢脚步,把脸微微朝向伍老师,“伍老师好!”这句话已在唇边,只等着伍老师眼睛看向他时脱口。

    四目一碰后,伍老师却低下眼睛,面无表情从杜需沙身边走过去。

    杜需沙失望又生气。以后每当再碰到伍老师时候,他与伍老师两个人一样,都是目不斜视,如同陌生的路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身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妈妈突然提前回家。

    初中里的杜需沙如鱼得水,开始了他如日中天的个人鼎盛时段。少年的杜需沙几乎登峰造极,在学校里威信空前,在附近地区也是闻名遐迩。

    意得志满的杜需沙心里还有一个隐痛,那就是自己经常相见伍老师,却故做出陌生冷漠,不能师生相认。

    伍老师,她毕竟是自己的小学老师啊!她是师长,我是学生,学生对师长低下姿态那是天经地义的呀!

    为什么我不能再主动一些?他悔恨着自己。

    也许没有当初伍老师尖锐的监督批评,自己现在可能根本不能自醒成人。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下一次见到伍老师,一定要首先开口问候。

    他兴奋地幻想,他向伍老师汇报着自己现在的那些成绩,伍老师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为他——她的学生而骄傲。

    几天后的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在杜需沙门前那条狭窄的石砖路上,杜需沙与伍老师直对相遇。

    杜需沙站住脚,必恭必敬地侧着身体,带着谦卑的笑,等候着不远处的伍老师走过来。

    看见他后,伍老师仍然是低眉垂目,避开他的目光,同时脚步向路边偏离。待到相距不到两米,杜需沙迎上半步,轻声但是清晰地叫道:“老师您好!”

    谁知那伍老师早把头扭过去,闪到路的边缘,身体已经擦到了墙,急急地走过去了。

    杜需沙呆呆地望着伍老师的背影,觉得天空灰暗,心里怅然若失。

    进了家门,他心里一酸,扎到床上,用被子蒙上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伍老师,伍老师!您为什么躲我不理我呢?为什么呀?”

    他哀伤地念叨着,“我曾经是您的学生,您也永远是我的老师,不是这样吗?我只是想当面告诉您: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作为您教过的学生,我给老师您争光了,希望让您感到脸上光彩啊!”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以后,杜需沙再也没有碰见过伍老师,也许伍老师改走别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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