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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生第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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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来章是杜需沙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搬了家的九岁杜需沙,在一个新环境中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这里周围的一切人都是新的。新的邻居,新的同学,新的天,新的地,连空气也仿佛是新的。这些是他做梦中都渴望的:这里没人知道家里的事,这里没人见过他狼狈的过去,这里远离开那个纠缠他太久的梦魇。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在老家乡里声名狼藉的肮脏罪犯,终于远走高飞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使他褪去脸上的污黑,自然而然地漂白了自己,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能够平静轻松地生活了。

    他暗暗发誓,要脱胎换骨地改变自己。

    原来最反感读书的他,如饥似渴地读起小说,只要他能够借到或者找到的古今中外的书。爸爸见他酷爱读书,去单位图书馆帮助他借遍。上初中前,他已经读了许多许多书籍。读书时把自己化入人物和情节中,比如看《红楼梦》,他关起门哭了三天两夜;读书时观点特别,比如看《三国演义》,爸爸和姐姐都称赞刘备,他却情系曹操,独厌刘备;雨果写的《悲惨世界》,使他心灵异常地震撼,他讲给同学,同学对他非常佩服。

    直到初中,他就不再读小说了。几年后他曾经对李别龙说过:“小说,虚幻的激励太多,只能够在小时候读。能够丰富情感、开拓心胸和升华境界,但就是再激动,因为自己太小,现实也无所作为,反而不会误入歧途。成人时候再读,理解也不会细腻,往往还可能使人生活偏激。”杜需沙读书很杂,《论语》、《庄子》、《道德经》……,他不识古文,只读白话翻译,却解其大意,领会神韵。

    原来与身边同学关系很差的他,一下子变得非常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了。过去的杜需沙,脾气很像妈妈,玩耍时处处逞强,与同学争执不断,大家都不愿意理睬他,经常让他灰头土脸的。现在开始重读小学三年级的他,竟能察言观色,说话谨慎,感慨大度,体贴他人,逐渐成为同学中的核心人物。

    在新的家和新的学校之间,他快乐着,迎着太阳走路,脚步像风一样轻快。

    但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心有余悸,当他走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时常心里会咯噔一下,就莫名地紧张起来。他马上会用余光察看周围的人们,特别是目光方向投向他的人,分辨出是否是过去的熟人——这是他最忐忑不安的。如果不是熟人,则判断出是否认识熟人的人,或者听说了什么的人,他们都肯定已经知道他家过去的底细——这也是他忧心忡忡的。如果都不是,也要看他们的表情,猜他们的心思,然后,检讨自我刚才的举止言行是否失当。

    也就是在这时候,潜意识急迫地告诉他,必须抓紧找到自己最可靠的朋友。

    他邻桌的同学就是孟来章。相貌毫无特点的老实学生,一般从来不敢正眼看人,是放学回家那条路的路队长(这个路队成员只有四个人)。

    杜需沙选择了自己人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孟来章。

    除了两家住的最近以外,孟来章与杜需沙拥有共同的家庭背景。他们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孟来章父母也曾留学苏联,其工作的地质部与杜危然所在的机械部,是这附近仅唯有的两家国家科学研究单位。

    孟来章与杜需沙在个人方面又有更多的不相同。仅从学生们都头戴的绿色军帽来看,孟来章绿色的布帽子洗得发白,软塌塌地扣在头上,皱巴的帽檐向天,完全遮住后脑勺,却露出头前的大部分;杜需沙则是在帽子里塞进一圈纸,让帽子四周笔挺直立,端正的帽檐微微压住前额,显现着一丝神气、一丝威武。

    孟来章身上几乎不具备任何文体特长,功课成绩平平,也没有什么爱好。可以说,孟来章就是一个未开化的孩子,身高比杜需沙矮了一头,怯弱胆小,少言寡语,眼光里多是对外界的小心恐惧。

    也许正因为如此,杜需沙坚定地选择了孟来章作为自己最好的同龄朋友。他心里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些差别,才能使他们之间的友谊更牢固、更可靠和更长久。他的才能,可以让孟来章感到荣耀,他的力量,可以保护孟来章安全自如,他的付出,可以让孟来章更加珍惜。

    杜需沙主动和刻意地悉心培养着他与孟来章的友情,处处高调地维护孟来章的利益,很快他们俩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早晨他们俩一起去上学,放学后还都在一起,直到父母下班时才各自回家分开。下午没课的时候,他们俩经常一起去逛马路对面的商场,杜需沙总会掏尽身上爸爸给的最后一分零花钱,买冰棍或者山查丸等小零食,然后两个人一起分享。

    有许多次,杜需沙只有三分钱,也会买一支冰棍,让孟来章先吃。有意思的是,此刻的孟来章一手紧紧放在兜子,满脸憋红,眼睛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我今天肚子不好,你快吃!快吃!一会该化了。”杜需沙把仅有的那一支冰棍塞到孟来章手里,就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孟来章那只在裤兜里攥出汗的手终于松开了,手心里的一毛钱的纸币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那是妈妈给他的零花钱,并叮嘱过他一定要自己花,刚才曾几次他想拿出来,却又不忍心,甚至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愿意拿出来,拿还是不拿?在他脑子里一直相互剧烈搏斗。当然,这些情况杜需沙并不知道,也从不去多想,只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可是,吃着冰棍的孟来章总暗暗地感到几分惭愧和内疚,同时,感受着杜需沙这些情份的点滴的渗透。

    全家迁到新址的好日子没过上半年,杜需沙隐约里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家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周围的邻居。大人们又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小孩子们又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似乎人们都有意识地躲避着杜需沙,如同躲避传染的瘟疫。满城好象都是凄厉的风雨,让杜需沙感动压抑和沉重。

    但是让他更加沮丧的是,学校知道了,班主任伍老师也知道了。

    伍老师,身材短粗的女老师,总瞪着一双像猎鹰一样的大眼睛,同学们都畏惧她的威严,私下里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伍大屁股”。

    伍老师把杜需沙叫到办公室,先是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猛地睁开她那双灯泡一样大的眼睛,死死地瞪住杜需沙一眨不眨,足有两分钟。寒光如刀,杜需沙心底凉透。

    “ 我警告你杜需沙!”伍老师高声说,“你要端正你的态度,老老实实的。以后我要特别注意你,更要严格地要求你。因为像你这样家庭背景复杂的孩子,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容易哪,你听见了没有?”

    周围旁边的桌子,有其他老师正在评判作业,这让杜需沙无地自容起来。

    “知道了,老师!”杜需沙低声回答。

    以后果然,在伍老师看杜需沙的眼光里,只有怀疑、警惕和不满。

    事到如此,到现在,杜需沙最担心的只是孟来章了。

    这是他脆弱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孟来章是他现在唯一的好朋友,是他人生情感的最后依靠,是他人生友情的最后火苗,是他人生未来的最后希望。

    如果孟来章和他父母也知道这件事情,那又会怎么样?

    想到这,他双眼发黑,肝胆欲裂。

    在那些天里,他无时无刻地都在观察孟来章的每个微小表情,提心吊胆着。哪怕下学后孟来章找他比过去晚半分钟,他都会敏感地胡乱猜想,甚至心生绝望。不过,孟来章依然如常,还是找他上学、找他玩耍,还是满脸带着憨厚和羞涩的笑。

    于是,杜需沙不由侥幸起来,孟来章父母和爸爸毕竟是在两个不同的单位,妈妈的事情也许不会流传到那里吧?

    其实,伍老师已经把孟母找到学校单独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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