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平静的脸,惶惶的心
中午的时候,四哥来叫屠经理,在角落里歪在椅子上睡了半天的屠经理,揉着眼睛,夹起皮包就走,他们与处长共三人一同去外面饭馆吃饭。
两位工作人员带杜需沙,他们三个人前去内部食堂就餐。
国家机关的食堂很大,杜需沙他们找到一个空桌子坐下来。两位工作人员忙着端来工作餐,每人用一个上面分出格子的长方形型铝盘,里面盛满饭菜,主食是一块米饭和一只花卷,荤菜是红烧肉,素菜是抄白菜,冷菜是拌雪里蕻,另外每人还有一只铝碗装的豆腐汤。杜需沙开始狼吞虎咽。两位工作人员相互看了一眼,又端来一份。杜需沙心里热乎乎的。
他的确好久没有好好吃口中午饭了,记得上次是两周前的中午,也是去另一家单位安装,在人家那里吃得肚子涨到夜里。
杜需沙夜里不喜欢睡觉,早上不喜欢早起。每天早上都是在上班路程所需时间几乎不够的最后时刻起床,不洗脸不梳头地就上路,一路像打仗似地飞驰到公司,大多的时候都是迟到个几分钟,惹得麻老太太越来越不喜欢他。因此,杜需沙从来不吃早饭,时间还没有到中午,就饥肠辘辘。可是,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都拿着饭盒去计算所的食堂,他又懒得去,别人问,他就回答:去食堂的路来回要走半个小时,还在窗口排队,另外还需要换食堂的专用饭票才能买饭,麻烦,不去了。小王灵牙利齿地说:嫌麻烦?那你怎么不在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多换些饭票呢!杜需沙就不回答了。
每月初领到的全部工资是150元,其中一半属于国家大学毕业生的基本工资,一半属于公司固定性奖金。回到家给妈妈要走50元,就揣着剩下的钱找许多朋友吃饭,每到月中的时候,一定是囊中羞涩,最多裤兜里装着几块钱。有一次中午,杜需沙饿得冒酸水,握着身上仅有的两块四毛七分钱,到中关村街旁的一家延吉冷面馆要了两大碗面,还余下三分钱,一口气连汤带水地吃了干净,结果出门就吐了一地。
所以他喜欢外出调试,因为有免费的工作餐,否则都是要等下班回家才能够吃晚饭。
杜需沙他们回到办公室,聊了不一会,处长等三人就回来了。屠经理浑身酒气,眼睛好像已经睁不开了,四哥走路有些摇晃,只有处长脸色微红,声音平稳地对四哥说吩咐着。
“我已经签好字了,你去财务科把支票领出来交给他们。然后,带屠经理去招待所休息一下,他喝多了现在开不了车。你们司机班派个车,现在送那位工程师回去。”
杜需沙回到公司,时间已经是二点多了,大厅各处空荡,往里走,只见麻老太太的办公室内,部门六、七个的年轻人都围在麻老太太身边。
梁守为手提保温瓶正在给麻老太太倒水,小王给麻老太太捶着背,麻老太太好像哭过,撅着嘴,坐着望着窗外。
尹宗蹲在麻老太太脚前,安慰着说:“闵总经理的决定水平多高,把我们部门今后所销售整机的销售额记到微机部门,是为了平衡业务部的整体利益,也是给裴经理给台阶,但是同意我们继续销售整机,说明闵总经理还是支持您的。”
麻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不是难过自己,是难过给闵总经理带来工作麻烦。闵总经理在香港处理商务纠纷,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头疼得都快坏掉了,刚回到北京一天,还得处理公司内部矛盾。”
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
“你们年轻人都应该向闵总经理学习,闵总经理在香港,为了体现公司形象,白天也得西服革履,也得坐高级轿车,晚上却找便宜的小旅馆住。回到北京,到公司上班,也是穿着工作服,也是要骑旧的自行车的。”
说完,拿起梁守为端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小王探着头说:“梁守为,这水还是昨天早上我打来的吧,早都凉了。今天你怎么不去锅炉房打水?”
“昨天怎么是你打的?昨天下午是我打了两瓶。”梁守为一脸无辜。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三!”小王瞪着大眼睛,“是你说的干妈办公室里的开水,你负责星期一、三、五,我负责星期二、四、六。”
“我这不是多给你点照顾干妈的机会嘛。”梁守为打圆场道。
尹宗站起身,提起两只保温瓶,“好了好了,平常都是辛苦你们,今天我去打水。”
“等一下,”麻老太太开口了,“今天晚上老头子出国考察去了,我让阿姨炒了几样菜,你们几个下班以后就过我家吃饭。”
尹宗和大家都答应了一声。
杜需沙这时正站在门口外,想退出来,却已经和出来尹宗打了个照面,尹宗主动招呼了一声,麻老太太歪头就看到了杜需沙。
“麻老师,我回来了。”杜需沙进了一步,“安装很顺利。”
麻老太太点点头,说:“那就好。”
这时厅里有人喊着:“杜需沙有人找。”
杜需沙刚走入大厅,见老远的一个人用手指点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是杜需沙呀。”
杜需沙辨认了片刻,也笑了一笑,“老宫,宫明龙!真是不敢认了。”
“是吗?”宫明龙扬起眉毛,春风得意的样子。
杜需沙与宫明龙是高中同年级不同班、大学同年级又同班的同学,都很了解,只是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
宫明龙面容发光,头发梳理整齐,穿着深蓝色笔挺的西装,雪白的衬衫,皮鞋发光,夹着黑皮包,透过黑框眼镜上下打量着杜需沙,用一只手指头弹着杜需沙发旧的工作服,又笑着起来。
“哥哥,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子。你过去可是人尖呀:咱们高中师大二附中的团委书记,才子呀!在大学也算上个能人呀!你记得我在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然后,又轻轻地笑着,“你杜需沙可不应该呀……。”
“听说你也在中关村里的公司?”杜需沙有些心烦意乱,打断他的笑。
“是啊,我就在希望公司,我们公司人不多,但公司也挂靠在中国科学院名下,当然喽,比不上你们计算所公司是直属,那么大的金子招牌……。”
“听说你现在混得很好,在公司是业务主力。”杜需沙再次打断他的话。
“马马乎乎吧。”说着,宫明龙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金属小盒子,打开后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名片上写着:中国科学院希望电脑公司大客户部副经理宫明龙。
杜需沙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公司做技术支持,没有名片。”然后问,“你今天怎么找到我的?”
宫明龙一只眼睛闭了一下,神秘地笑起来。
“哥哥,毕业后这两年你就隐瞒去向,我问过许多同学他们谁都不知道。今天我是来找你们闵总经理谈合作的事情:我们公司将销售给国家部委一大批计算机,准备安装上你们公司的汉卡,我是代表希望公司争取你们公司汉卡的批量优惠。闵总经理就让找裴经理具体谈,在裴经理办公室里我看见墙上贴着业务部人员名单,我一眼看见你的名字,当时我就同裴经理讲,搞不好这个人就是我的同学呀,我一定要去见见。”
宫明龙手指一点空中。
“哥哥,记得咱们师大二附中同年级的老孙,孙君止吗?与我一个班,就是那个大嗓门的,考到北京师范大学的人,现在也跑到中关村了,在金星公司做图形卡销售,还是上学时的老样子,一副爱谁谁的样。有机会我叫上老孙,咱们一起聚聚。”
看着杜需沙未置可否,呆若木鸡的样子,宫明龙收住笑容,抿起嘴唇,重重地拍着杜需沙的肩头。
“哥哥,我今天见的绝对不是你真正的杜需沙。今天我要赶回公司开会,改日我一定找你好好聊一聊。”
宫明龙走出门口的时候,公司内许多进出的业务人员都与他在打招呼。宫明龙回过身指着杜需沙。
“过些天,我来找你。”
从宫明龙走后一直到下班的时间里,杜需沙都若有所思。
杜需沙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他想。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双不同神态的眼睛……看着他……接着涌出……那复杂的心情再一次沉甸甸地压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