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九岁起我立志要写一本人生的长篇小说。
小学三年级我逃学到离学校几公里远的紫竹院公园，坐在湖边山坡的野草上，在蓝天白云下写了许多的开头，却都在没能完成前结束。有限的孩子阅历无法支撑起万丈的勃勃雄心。班主任老师知道后严厉批评了我，让我不要想入非非。
为什么有这种异常强烈的渴望的呢？
因为自幼的家庭动荡，让我过早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我是那种人——在嘈杂纷乱的情感闹市中，能够听到一颗细银针，掉落在松软沙土里发出的声响，那响声清晰而巨大，足以冲荡心魄，让我敬畏如神明 而那声响，大多数人根本甚至永远听不到。
我没有恨只有爱，包括爱那些给我带来过痛苦的人。从小经历的许多苦难，我都不以为然。也许面对同样的人世打击，无知的孩子比成熟的大人更坚强。我非常反感成人之间的恩怨，尤其是相互的嫉恨。成人的爱在岁月中遗失，化作自我得失的坚强信念；孩子的爱尚没有被扼杀，舞动透明柔软的美丽圣洁。
人们啊！我们的一生多么短暂呀，为什么还要无谓地相互伤害呢？让我们充满友爱地相处吧！我在心里呐喊着。每当此时，我都会被自己感动浑身起鸡皮疙瘩，满眼热泪盈眶。我想写的小说，就是想与世人敞开心扉地表达爱，让这个世界变得柔软和美好。爱，无世俗，无原则，无恩怨，无得失，无逻辑，无理由，无定义，无解释。爱，是天赐的翅膀，飞越流血的苦难，无视烦恼的忧患，感受着快愉的人生。
初中时，我对新的语文老师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要写一本人生的小说！”这算是我一个少年的承诺。
初三时我写过一篇小说《咪咪》，经过儿童文学作家庄之明老师修改，发表在1980年《儿童文学》第4期。我姐姐养了四年的一只黄猫，有一天离家从此无返，我觉得咪咪的出走，是平日我对它不友善造成的。充满内疚的我写了这篇小说，对自己的喜怒无常进行鞭笞，充满了忏悔。后来发表时发现，我探索人性内涵的远意，变为善恶批评的短浅。人生才是小说永恒的灵魂主题，而刻意的时代之作品只会昙花一现。
我比周围那些经历幸福的孩子们，更热爱生活，更憧憬美好。陷入过泥泞的艰难，方知道路的平坦，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更加珍惜现实美好和期望未来。正像一剧真实的悲剧比一出强颜的喜剧，更发人深省地激发灵魂，更热爱人生，更富有生活的鼓励。
青少年的我试图做一个完人。我努力塑造自己的人格，极力摆脱自身、家庭和环境的束缚。一个孩子生活在父母身边，以后还会认识许多能够影响他的其他人，这些人各自都有不同优点和不同缺点，也许五花八门的，而那些缺点就像一张无形的罗网罩住他的人生。用那些优点，来强化他的羽翼，同时，更重要的是，要奋力斩断那些缺点的羁绊——包括父母另外那个制约他飞翔的影子，才能够飞得比别人更高和更远。
十七岁的我突然得了一场大病，这是我人生的转折。
就如一瞬之间，从光明的山峰跌落到黑暗的深渊，惯于春风得意的我一下子茫然无措。比起身体上病的危重，更大的打击是精神上的。身体康复大概用了三年，已经伤了元气；精神平复可能用了六年，却变得复杂起来。应该说，我经过了漫长的情绪消沉和思想混乱。
从大学开始的几年，我与以前判若两人。无论是外表形象上还是做人做事上，逾越少年就给自己规定的原则围圈，我行我素，让周围许多的朋友叹惜。身体弱下来的同时，思想逐渐强大起来。我不能一往无前，开始学会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去解决问题。我过去知道强者，如今也了解弱者了。
我要感谢这次意外的病。人生一世，谁无挫折？对于生存的意义来说，能够平稳应对化解一次挫折，往往胜过获取得到十次成功。同时，挫折与成功是一对不可分割的伙伴，一路伴随着我们每个人，走在漫漫的人生之路上。
我开始知道恐惧。人生必须这样——只有心存所惧，才能达到真正的无畏；只有知道退让，才能取得更多的进取，只有敢于认输，才能获得最后的赢胜。
我明白随波逐流。人，该享受就要享受，该将就就能将就，不能刻意，不能勉强，完全要根据不同事情和不同条件。有无、好坏、高低、贫富、贵贱，都是永远存在着的。高人一筹时也许是好事，但不是天堂，无须迷醉；低人一等时也不是坏事，更不是地狱，不能失尊，只要不迷乱自我的内心平静就好。能屈能伸、能上能下的人，才配得上可以去超脱。高时不傲，低时不卑，乐能享，苦能吃，才能于这个沉浮变幻难测的世界中，从容一生。
我依然大度。却知道，一个人心胸的大度，不能仅仅依靠个人的天赋善良，更不能把人生当真成美丽的童话世界，那样的大度将会在生活长河的无尽磨难中，逐渐被摧毁并被改变。只有明白，这是一种毫无选择的选择：人只能大度，人必须大度，才能平静地面对危机四伏的莫测未来，才能从容地经过各种各样的困难挫折，才能踏荆棘为坦途，让自己永远快乐地生存下去。
我用十四年经营了一个公司，那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
在这个世界上成功太容易，因为人的境界都是那么低；在这个世界上成功又太艰难, 因为人的境界都是那么低。
我时常看着自己少年的照片感到陌生。我走的太急，已经迷失了方向，终于坐下来，平稳住混乱的心，即使深陷重重密林，思想依然向着太阳。我不是当初立志的那个“好人”，也不是后来流言蜚语的那个“坏人”，我只是一个人，一个认真生活过的人，一个努力成为不凡的平凡人。而你一样，还有其他人都一样，我们是一个人。不必夸耀优点的伟大，也不必贬低缺点的鄙劣，我们都是一个人。只有客观平静地面对真实的自己，才有希望深入灵魂，修正未来。
我们是承前启后的一代，谁也不能摆脱前人的烙印，谁对后代更肩负有责任。我们必须正视前人存在的缺陷，努力改良使得后人更自由和幸福。同时，血缘是天性，天性是血缘，这是星云宇宙中形而上的宿命，却是任何万金油般的辨证都无法动摇的真理。如同虎狼吃肉牛马食草，那样的深刻；犹如那条浑浊的黄河，奔流蜿蜒，不舍昼夜，那样的永恒。爱你的血缘，爱你的孩子吧，别让你的先祖们在脚踏着的地下绝望。为了走到你这里，他们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你无法想象的痛苦。爱你自己，是向先祖礼拜孝敬；爱你的孩子，是让先祖得到慰藉——擦干他们的冷泪，抚平他们的遗恨，让天逐渐明亮，让大地终有一天真的美好。
我总怀疑，我创办了十四年公司的经历，是为了我今天写作的开始。
这段真实的历程践行了我的人生和理念，将全部写进这本书里展现。
有些事情是早年在心底埋下的种子，如果你不去让他破土而出，将留在内心成为一生缺憾，才是枉为一生。回想我们少儿成长的时候，读过那么多滋养和鼓舞人心的小说，让我们健全了人格，而现在还有吗？当拿起笔写第一字的时候，我想，即使这个世界没人需要，我还也有一个读者——我的女儿。
现实主义小说是文学的基石，由此发展出各种其他的表现形式，要在真人脸上化妆。艳丽夺目的色彩，永远不能替代朴素生命的光辉；味精调料的热汤，永远不能充当土地长出蔬菜的滋养。
写这部小说于我最难的，还不是时间和精力，而是写法。
杜绝戏剧，克制激情，不去解说注释，很少心理描写，对擅长煽情写法的我，真的非常困难。完全平静地写实，就是想带着读者一起跟我回到现实，去身临其境。没有多余的旁白，因为在那个时候，在你的身边，谁人会给你分析注解？谁又会知道事情的未来？如果当时你不留意，那么过去就是过去了，无论明白、误解甚至糊涂，任何人都无法再回头。即使是我，许多事直到我构思这小说时，才恍然大悟过来。可是我仍然没明写出来，因为那只是我个人的理解，我不认为我比读者聪明，用我的思维去咀嚼之后，再吐给读者接受是一种不尊。写实作品中过多的解释，大都是作者内容上的心虚，自己给自己讲理。本部小说中一些亲身经历的事，我至今还是不明白，但既然是发生过的，我相信总有因果的意义。我不是大师无法指导，我只是写出故事，与读者一起共鸣，一起思考，一起领悟。
小说里没有正面或者反面的人物。“好人”也充满了自私和缺德，“坏人”也拥有着可爱和无奈。许多回忆和其他事件，只想探索社会和血脉的连带或者根源。如果看不到这些，谁都无法走出羁绊。
小说描写的是一群城市年轻人的生活奋斗史。包括他们的白手起家，生财之道，朋友社交，男女关系，勾心斗角，利益冲突和企业管理等等方面，力图完整反映比较全面的人性状态。我知道将写的人物多，严重破坏了传统艺术的突出表现性，这是我有些故意的，从而降低戏剧性的特点，保持真实的氛围。写众多人物，没有什么文学技巧，全靠现实中我管理公司那一百多人的掌控力。
杜需沙是小说主角，一个真心想做事的人，也是中国式的杂人。他的成长时间，跨越了理想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三个时代。在他17岁病之前，他是一个满腔正义的孩子，满脑子是英雄主义，最关心的是在为国战场上牺牲时，做出怎样最壮烈的姿态；经过大病后的青年，他是亦正亦邪的人，颓废甚至邪恶更多，女人上放荡不羁，金钱上锱铢必较；大学毕业后创业，建立世纪公司的过程，他逐渐成熟地适应了社会。我详细描写了公司赚钱的每一个过程，不会出现像电影中的一个穷小子，转身变成富豪的突然意外。赚的每一分钱，无论正大光明还是丑陋阴暗，都一一呈现给读者，坦白地讲述每一个故事。在现实主义的小说中，我不愿意阉割一个人的完整。
这是一代自命不凡的年青人，这是一群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年青人，他们出发的目标相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却各自有着不同的结局。哪个算是成功了呢？我不知道，我相信读者也会有不同的答案。既然活一回，人总想活得明白，可是如果活不明白，那就活得自己一些。相对而言，杜需沙一直活得明白和主动。
我写的是人性，是中国人的人性。我们都应该毫无隐讳地直面，这样才能彼此谈论和借鉴，才能克制和改进，才能使得我们的人格逐渐完善。
此书献给我最亲爱的女儿娃娃！
2022年6月11日于北京
太阳已走开
孩子们，游戏该收场了
各自疲惫地走到白炽灯下
听那永不衰朽的古老训导
被打折腿的梦神
悄悄地流浪，到处乞讨
于是，白苍苍的人生
爬上沉默的发梢
这是结局，还是开始？
是被击倒的保龄球的啤酒棒
又站起来——
为了再一次被打倒？
这是我，还是你
或是所有的他们？
许久，没有声响
张口却终于成哑巴
一朵鲜花，从这里绽放
别挖开土壤下：
汲取的粪汁和
发臭的猫骨和鼠毛
一朵鲜花，就如此诞生
不要寻问，也不会回答
彩虹的桥
仍在神话中歌唱
夏天的风
必将重返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