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先生
大伙儿都是算着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来的，没等多会儿，一个胡子有些花白的先生，走出课室，敲了敲挂在廊里的铁三角片儿。
伴随着铛铛铛的声音，孩子们拎着早就偷摸收拾好的书袋，争先恐后的冲出课室，先生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先生明天见。”
“先生再见。”
先生摸着胡子笑笑：“好，你们慢慢回去，记得我布置的作业，明天见。”
这一批学生年纪都比较小，先生也不介意他们这么失礼，待开始学礼，再慢慢管起来就是了。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从另一边的课室走出来，他们已经学到礼了，走过先生身边时，恭敬的作揖。
“先生，学生告退。”
先生挥挥手：“好，去吧。”
董磊落在了最后，他站在先生身边，仰着小脑袋：“先生，我可以带我姨姨看看学堂吗？我姨姨还没有看过学堂什么样呢，她想看看。”
“哦？你那个姨姨啊？”
这会儿董磊已经看到李明薇了，他冲李明薇招招手，让她过来。
李明薇上前，对先生行了学子礼：“学生明薇，不知先生贵姓。”
先生看她行礼，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你还读过书？”
“是，学生曾在书院里求过学。”
“是哪里的书院？”
自然是京城的书院，她外公办的，可李明薇现在不能说，她只含糊道：“我从南边来。”
先生了然的点头，江南那边富庶，风气也开放，大家的小姐给够钱入学，或是请了私教也不奇怪。
“老夫姓金。”
“金先生。”
见她读过书，又知礼，金先生对她也多了几分亲近，他让开身，先一步迈进了课室：“董磊是你想看看学堂？我们这小地方，比不得南方的书院，你就随便看了吧。”
李明薇踏步进去，入目是一张大书桌和几张小桌子，都有些老旧了，满是岁月的痕迹，她只是走上前用手摸了摸，面前的小桌子都有些摇晃。
她低头一看，桌脚下面垫了一小块木头。
董磊跑到自己位置前面，笑着跟她招手：“姨姨，这是我的位置。”
李明薇勉强对他扬起了笑脸，坐到了他的位置上，一张小桌子配了两根板凳，估摸着是两个孩子一起坐的。
金先生坐在讲台上，看她进屋后眉头就没散开过，笑问：“你以前的书院，跟这儿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岂止是不一样啊，简直天差地别。
外公的书院开在京郊，依山而建，占地颇大，旁边便是太安湖，先生经常带她们去游湖作诗。
院里还分了男院、女院，男院比较大，还有个荷花池，她偷偷去看过，喜欢的不行，硬求着外公，把荷花池划分到女院这边了。
她们的配套的桌椅比先生讲台上的还大，还只是一人使用，每隔几年，都会有达官贵人捐钱，修缮书院，给她们更换桌椅。
这里，李明薇扫视了一周，叹了口气，这里整个学堂加起来，还没她们一个学女工的院子大。
她含蓄道：“是有些不一样。”
金先生一把年纪了，什么不明白，他笑呵呵的抿了一口茶。
李明薇今日也算是见识了，眼前破旧的桌凳让她很是不解，她忍不住问：“这些桌椅都这样了，县衙不派人修缮吗？”
“县衙？”
金先生只觉得她天真，县里记不记得他们这个小破镇都不一定，还谈什么修缮学堂呢，而且这样的镇整个安怀县不知道有多少，每个都修缮，衙门哪里来得钱。
他摇头：“县衙修了这学堂之后没多久，北边又打仗，也没精力管这些，招了我们过来，让我们自己看着办，束脩他们也不要，学生多我们就赚点，学生少就将就着过吧。”
从学堂修建起来…
李明薇粗略的算了一下：“那先生在这里教书也十多年了吧，现在学里这点学生，先生恐怕也不易吧。”
“现在还行。”
现在的人已经不算少了，有几年他就几个学生，才惨呢，那几年金先生想起来，都还唏嘘不已。
董磊一年的束脩是二两，外加一些午饭钱，午饭钱还是交给厨娘的，十多个学生，也就三十左右，买着书本、教具，一年估计也没多少存款了。
李明薇只觉得金先生在逞强，金先生就带她去了二楼，二楼是两个书架，她还以为是学生们的读书室呢。
金先生摇头：“这是我的书铺，我找人抄了书，便宜些卖给学生们，多少也能赚点。”
“啊？”
金先生拿了一本最简单的论语给她，然后道：“这书在县里买新的要几百文，我找人抄了，做成册子，半价卖给他们，他们也能省一些，我也能赚些，两全其美。”
李明薇连续拿了好几本书翻看，都不是原本，看笔迹，还是一个人抄的，她心下伤感，这里的先生和学生，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外公若是知道他们这般艰难，又会作何感想呢。
金先生给她铺好纸笔，唤她过去：“我看小磊儿最近写字很有些进步，估计着是你教的吧，你过来写几个字我瞧瞧。”
“是。”
李明薇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照着金先生桌上放置的书本，抄了几句。
金先生赞许的点头，下笔婉转圆润，字迹端庄，娟秀，真是字如其人啊。
“你这手字倒是漂亮，跟你一样，哈哈哈。”
他一时起了兴趣，拿起桌上的册子，给李明薇看：“都说字如其人，你来看看，这个人如何。”
这字迹，是一直给金先生抄书的那个人。
能抄书的，写字自然是工整的，李明薇翻看了几页，道：“写的很好，论工整度，我不及他。”
“但太过工整就太死板了，缺了些风骨。”
他这样的字和排版，拿出去只有阅卷官喜欢，在其他人那里是不太讨喜的，跟书本一样，很难让人记住，旁人怕会觉得他太墨守成规。
若他要考学，不说外公和父亲，就是当今，也不会太喜欢他，当今现在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太需要新鲜、有活力的血液了。
“哦？”金先生挑眉：“这可是我现在为止，教出来最好的学生了。”
李明薇笑而不语，金先生有些尴尬：“他自小便抄书，习惯了规整，是有些没个人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