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侧室
天婴是兔,嗓音生来就不大,极为细软,就算发火吵架一出声也就没了气势。
她年少无知,不知轻重时也和容远置过气,她以为自己发了很大的脾气,容远却不痛不痒,甚至问:“撒娇?”
差点没把她给气得原地去世。
此刻她声音虽没有气势,但话中的内容却让在场仙妖人都是一愣。
一群被吓得失了态的乐师之中,直直坐着一个蓝衫小姑娘,正是刚才独自弹完曲子的那个。
她容颜带着几分稚气,甚至这只食草的兔子在一群肉食者中显得有几分可怜,但眼神却有着和外貌以及年龄不符合的坚定。
更让众人不解的是,她一只妖,凑什么热闹?
饕餮:“你一只妖,凑什么热闹?”
天婴记得容远说过:不要将软肋暴露给任何人。
但天婴不太会撒谎,况且连武将烛比都知道耍心机来坑蓝尾鸢,饕餮能成一代乱世枭雄,不可能是只爱女色和吃的蠢货。
此时此刻,拙劣的谎言必然会被在座的人精们一眼戳破。
对妞妞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天婴直言:“里面有我的恩人。”
其实她在决定上九重天的时候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前有烛比后有容远,一个比一个恶,只是这一世她无法再对被捉上来的妞妞置之不理。
既然注定要死,她想死得其所一些。
相比被烛比虐杀又或者被容远献祭给那位从来没有庇护过自己的神,天婴更愿意把这条命给这世间唯一在意过自己的妞妞。
她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容远停止了转手上的扳指,看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她等待着时间对她的审判和煎熬,等待自己的天灵盖被掀开,等待着滚烫的油浇进去。
只希望饕餮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三、二、一、……十、九、八、七……
突然饕餮大笑。
天婴这才睁开眼,只见饕餮对着那群仙官道:“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假仁假义的废物!你们口口声声保护凡人,今时今日却是我们妖族挺身而出。”
饕餮声音振聋发聩:“尔等可看到我妖族才是重情重义之辈!”
要说气势这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天婴都快从九十九开始倒计时了,饕餮还不给个准信。
终于,她忍不住偏着脑袋,问:“大王,您还吃吗?”
这时容颜眼中划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一瞬而过。
饕餮突然笑了起来,“你今日为我妖族长了脸!不仅不吃,我还重重有赏!”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她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直愣愣地看着饕餮,喉咙里“啊?”了一声。
饕餮:“赏你做个侧室。”
哈?
天婴瞳孔震了下。
她确实是以献给饕餮的女妖身份被捉来的。
但是以她两世对饕餮审美的了解,她一直自信自己不会被看上。
这突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她脱口而出:“大王您冷静冷静!”
三清殿上下都是一愣。
她居然让堂堂妖王冷静冷静?
她话出口就后了悔,她也深知这里的女妖都是为饕餮准备的女人,然后磕磕巴巴道:“我、我、我不太适合……您看我不妩媚,也不妖娆,跟个孩子似的……”
越说声音越小,这倒让众人再次打量一下她。
她是有一张天真的脸,可是却并非真的不妩媚不妖娆。
身材玲珑,腰肢纤细,胸脯也是鼓鼓的,若不细细打量,会因她有一张带着孩子气的脸给忽略过去。
看多了狐妖,这兔妖居然也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天婴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起了反作用,一张脸开始慢慢泛红。
她窘迫的模样颇为可爱,倒是让众妖的目光灼热起来。
而只有容远自顾自地给自己添酒,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饕餮板了脸,这小妖确实不在他的审美上,封个侧室算是施舍,他本以为她会欢天喜地接受,不想她居然还不乐意。
但偏偏她拒绝那么快,一副对自己喜好很了解的模样,成功激起了饕餮的逆反心理。
他道:“你这小圆脸倒新鲜。就这么定了。”
天婴:!!!
天婴被女官们架着送向饕餮寝宫之时,路过了容远,他自始至终眼都没有抬一下。
而这时烛比却又捏扁了一个酒盏。
饕餮寝宫极为奢华,灵宝无数。
天婴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房子,她觉得空空荡荡冰冷冷的,不像一个家,她就喜欢村子里妞妞的家,还有她的小兔窝。
她不安地缩在华丽的床幔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容远。
想起每次容远掀起窗幔时,她的心都会乱跳,紧张又期待。
容远是强大的仙族,而她是只小妖,容远身上天然有着压制她的力量。
记得第一次,她受不了哭了出来,容远看着她半晌,神色非常冷淡。
“痛?”
当时她诚实的咬着唇点头,眼泪珠子乱掉。
他抽身离去,天婴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来。
她慌得不行,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问了青风苏眉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他们脸色难堪尴尬,却也没谁搭理她。
好不容易才知道原来姑娘们第一次都是会痛的,是自己矫情了。
于是她好不容易等到容远,向他认了错……
……
酩酊大醉的饕餮蹒跚进来碰倒了摆设物品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天婴本以为自己可以,但是在饕餮靠近的一刻,她脑中却出现容远那张清艳的脸,出现那双瞳孔里映着自己淡漠的眼睛,出现他那带着琴茧只有在动欲之时才略有温度的指腹。
她拔下了头钗以死相逼。
最终,她还是做不到。
她用头钗抵着自己的喉咙,“大王,还是吃了我吧。”
饕餮酒醒,再看她片刻,那张稚气的脸极为坚决。
就这么与自己对峙。
……
突然,饕餮大笑。
“好,有趣!有骨气!”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寝宫。
生司阁九重搂
与九重天诸多被妖气侵蚀的地方不一样,容远的这一方天地格外晴朗,因里天离得近,这里月亮要比凡尘大许多,月下庭阁之中容远正在抚琴。
他旁边一身粉色长衫的苏眉在掌心敲着折扇,“神君,多久谱的新曲,第一次听你弹?”
容远:“不是我写的。”
苏眉折扇顿在了掌心,“神君莫要说笑,这曲风一听不是你还有谁?”
容远想起那曲目单上的那几个字,道:“一个人间书生。”
苏眉:……
“这么说来,又不太像神君会写的曲子。”
容远:“是么?”
“首先神君就不会去改凤求凰这样的曲子,而且这曲乍听曲风高远,像极了神君的风格,可是细听,里面却暗藏堕落于红尘的畅快淋漓,特别是中段曲风霸道,充斥着占有,困顿,甚至带着几分疯狂,哪里像是《凤求凰》,《凤囚凰》还差不多。”
苏眉一一解析。
容远:“这曲就叫《凤囚凰》。”
苏眉不想这也能被自己猜中,“倒也不是我小瞧凡人,但一个书生怎么会有这般霸道的情愫?”
苏眉旁边躺在椅子上抱着剑睡觉的青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聊天,曲子他听不懂,搞不懂就几个音他们还听得出这样那样的门道,他打了个哈欠,“什么占有,困顿,疯狂,凤囚凰,神君,您哪儿听到这么变态的曲子?”
容远:“饕餮夜宴舞乐司。”
“啧,难怪了。”青风脑中浮现出舞乐司的靡靡之音,放浪舞姿,“那种地方哪有什么正常的曲子。”
容远眉眼淡漠地看着琴弦,他长指弹拨,曲音缭绕。
苏眉:“听闻今日三清殿夜宴有了一段小插曲,一只兔妖好像出了不小的风头。”
每次夜宴,饕餮都要闹出点幺蛾子来羞辱仙官。
九重天的武将基本都被饕餮给杀完了,留下一群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文官,还有一个柔弱的亡族公主,一个个给饕餮磨得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神仙风范。
在这种大环境下要匡扶仙族,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青风年轻气盛,又恨极了妖,容远不让他接近三清殿,而苏眉也眼不见心不烦,自己不想去看那些殿上憋屈又污糟的事,但是他人虽然不到,但是八卦的那颗心却是时时到位的。
见容远没有否认,他更确定了自己八卦消息的准确性。
于是他把手中骚气的折扇一展开,继续道,“听闻那小妖刚才把饕餮从卧房中逼了出来。”
容远平淡的双目中划过一丝极淡的诧异,躺在长凳上的青风恹恹地道:“那岂不是身首异处了?”
苏眉:“不仅没有,饕餮还更上劲了。”
青风啧了一声,嘟囔道:“是不是贱呐。”
苏眉笑道:“还别说饕餮,世间万物不都这样吗?轻易得手的视如敝履,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是吧神君?”
容远淡淡扫了他一眼,眸色淡淡。
青风:“神君不近女色,你问神君做什么?”
苏眉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神君神坛上的高岭之花,那些妖女仙女一心想把神君拉下神坛,但是挠心挠肺求而不得,将神君视若珍宝。”
青风:“……”
苏眉挥着扇子,“我开个玩笑,那小妖今日以一己之力稳住了舞乐司,后来又以自己的命救那群人类孩子,为饕餮大大涨了颜面,所以对她特别一些也不难理解。”
青风:“救孩子?”
苏眉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绘声绘色得就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九重天上三清殿,十指鲜血抚琴弦,若问佳人所为何,轻叹案前恩人现。
青风却仍是一脸鄙夷,“妖族?一群败类而已,我才不相信他们有这样的忠肝义胆,我倒觉得是她事先安排这一切,只为勾引饕餮上位,赶走饕餮也不过欲擒故纵的把戏。”
于是天婴今日做的一切很快被青风定义为“有意为之,欲擒故纵”的伎俩。
苏眉:“十指鲜血抚琴弦好说,可是脑浆里面灌油,这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青风:“那是我不在,况且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今日怎么老为一只妖说话?”
苏眉:……
苏眉也不与他争辩什么,一来为了妖族不值得,毕竟这浑水之中,青风说的也并非不可能。
苏眉为了不与他争辩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能让饕餮上劲的美人,不知是什么模样?”
青风把长剑放在胸膛上,长臂枕在了头下,嗤了一声:“饕餮喜欢的不是从来都一个样?一张张锥子脸看得我辣眼,放我面前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苏眉:“神君,你在现场,可有印象?”
容远想起了那张有些稚气的脸,那双湿漉漉的却勇敢的眼睛,那双出生婴儿一般细软的手。
淡淡道:“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