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狼主
临近傍晚, 白马若电,领着骑士们冲出王府。被安排去休息的黎熊慢吞吞吃着晚膳,十足十的休养模样, 只是习武之人的耳力大多灵敏, 离开的马蹄声太过明显。
还食盒时他与留守的侍从聊了聊, 听到殿下夜晚外出, 两位统领没劝住只好一起点百人随行,感叹了一句“魏兄与陈兄奔波劳累”,又躺回了床上。
藏在阴影里的陈关垂眼注视着他, 长刀横于膝上, 守护着即将入夜的襄王府。他想起殿下离开时最后嘱咐的那句话, “你隐匿功夫最好,今夜你留下来。”
王府的守卫向来是重中之重,但当襄王出行后,就难免会有疏漏, 这段时间除了薛瑜出行可能遇到危机时, 基本都是在一部分人离开后专门留下一人看守王府。
这只是例行公事, 他不想怀疑, 但在守卫王府的尖端力量离开后, 黎熊询问的事太敏感了。
王府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自行操练的兵丁呼喝声从背后训练场传来, 逐渐远去的马蹄声终于变得几不可闻。
傍晚时的东荆城城墙上点了火堆, 烈烈照亮着城下拒马和排成长队的入城队伍,知晓今天来不及进城的部分人,在道路旁边规划好的区域已经搭建起了帐篷,河对岸绵延的农田与临时居住的棚户正是人声鼎沸,比起一个月前, 城门外逗留的人数明显减少,但新来的人填补了被带去各处建设工地的流民缺口,看上去仍是一片热闹。
震耳的锣声敲响,打理城外农田,靠每天做事赚取口粮的没经过三日检查的外来人口缓缓回到河对岸的棚户区,再靠近东城门些的检疫区域里,因着来得时间太晚没能进城的人群中发出了懊恼的感叹。
薛瑜来到东城门时,城门还未关闭,最后一批进城的旅人背后跟着在检疫区做事的医官,为首的正说着晚上的集体培训。
薛猛刚下城墙,见薛瑜望着顺着城墙下小路走远的医官目不转睛,哈哈一笑,“殿下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来这边了?您手下的医官们答应下来的上课,要是有大事,臣叫人安排改日?”
人才总是不够用的,派带来的医官到处去做培训上课,本就是薛瑜的意思,看见他们高高兴兴返回,只是心中有些感慨。她对薛猛回了一礼,“与他们无关。将军忙碌,本不该叨扰。我刚刚收到人报信,需要核对北部的动向,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她说得并不明白,但薛猛神色微肃,“殿下请随臣来。”
城墙下的将军府中灯火明亮,薛猛带着薛瑜一起进了书房密室,密室不大,无数个小竹筒堆积成山,两个人进去就显得有些逼仄了。薛猛回头,“殿下要什么时候的动向?”
薛瑜思考了一瞬,“从上次战报到现在,东荆探到的所有草原动向。”
上次战报,也就是东荆戒严,严阵以待准备应付南下的狄罗人,狄罗人却意外撤走的时候。
“东西有点多。”薛猛目露了然,领着薛瑜穿过一丛丛竹筒堆,在密室土墙灯盏下的阴影里,蹲下来拨开一层,比划了一个圈,“就这些。”
看起来堆得乱七八糟的竹筒,明显是自有一番规律,薛瑜看了看竹筒位置。万一出事,大约从外面能击破灯的位置,灯盏跌落,这部分竹筒将全部被烧。
薛瑜:“旁边的我能看吗?”
“自然。”薛猛点头,亲手拿起一根竹筒递给她,叹了口气,“但三个月的范围太大了,殿下慢慢看,臣给您简单说说。”
“金帐汗国使臣队伍自东荆出关,而后捷捷部落与交好的几个部落,向南而来,也就是上次战报中防备的狄罗人。没多久他们撤兵,与黎国关外的一部分石勒贵族下属部落汇合,向东方突入王城。
“后来打听到,石勒都烈杀了宇文阿鲁巴,也是狄罗六王子,镇压带着使臣回国。狄罗王城面对各部压城,老狼主非但没为儿子报仇,反而大肆在城中宣扬石勒的忠君爱国,现在专门给石勒都烈封了侯,领兵守南线,与黎国对上了。”
薛瑜听到熟悉的名字,从手上的军情里抬起头,皱眉问道,“石勒都烈?确定阿鲁巴已经死了?”
要是按原本的印象看,石勒燕山、也是石勒都烈,后来能扶宇文家小王子上位,自己做那个摄政王,完全违背了金帐汗国习惯的谁强谁做王的习惯,在皇位面前止步,应该是“忠君爱国”的。但,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死了。捷捷部本是宇文阿鲁巴母族的附庸,但入王城时,捷捷部在围剿下誓死效忠了石勒。只有打败了他们曾经的主人,才会有这种事。”薛猛挑出一根竹筒,不用拆开也很肯定,“殿下看这里。”
薛瑜拆开。
“狼六子遭分尸,悬首示众。”
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这样羞辱对方?或者也可能是石勒都烈为了短期内弹压住手下,直接动了酷烈手段。狄罗狼主死了个儿子,还给对方封侯,也真能忍得下来。不过,也许本就没什么父爱就是了。
“石勒在南线没有挑事?”薛瑜皱眉,“官方宣布的石勒都烈杀宇文的原因是什么?”
薛猛:“宇文六叛国,石勒向他发起挑战,对方技不如人。黎国在边境安排了重兵,为此信州的兵力也调走了不少,暂时还是对峙状态,没有变化。”
草原的规则经过汉化熏陶,核心的一部分东西还是没变。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既然从两个月前守边关的就是石勒都烈,也就是说,要是四时道骗动了商队,商队就要和石勒手下做交易。以商队的阶层,大概率是见不到石勒都烈本人的,那么是想拿她的商队和石勒碰面做文章,还是想引动不安的黎国驻军再不安一点?齐国商队过黎国,千里迢迢来和狄罗人做生意,对边境的黎国驻军来说,也太敏感了。
只可惜商队没有套到更多的内容,要是知道骗商队买的货物是什么,会更好推断。
不过商队没有行动,看来应该主要下套的方向不是她这边。
薛猛还在继续:“石勒都烈的母亲虽是部族女儿,但身上有汉血,是部族贵族与奴隶所出,石勒相貌又有些像汉人,对他们来说就是血统不纯、出身卑贱。从草原打听到的一部分消息称,黎国在试图借此与石勒交好……”
薛瑜冷笑了一声,“拿什么交好?拿他们烂透了的荆州?还是指望石勒投向他们黎国?”她匆匆看完最近一个多月的内容,放下了心,“没谈拢。”
想想也对,要是有了大变化,薛猛也不会瞒着她不说。
夏季水草丰茂,草原一方大部分的部族还在游荡放牧,守边关的人数并不多。不趁着气候好养牛羊,他们秋冬就难熬了。但刚被狼主封侯的石勒都烈被安排到边关,只看他封侯的原因,和杀人也没人管的背景,基本能看做是好战派,黎国自然要担心。
黎国崔相不蠢,国君也不蠢,想得太多,又顾及着黎国千疮百孔的国土百姓,不能这时候出手,见对面迟迟不动,反倒被牵绊住了。黎国想保平安,但越想保平安,摆出来的武力越强悍,国境内压住的山匪再起,估计主要兵力都被扯到与草原对峙去了。
薛瑜:“将军觉得狼王退让的原因是什么?”她心里有猜测,但还是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薛猛:“石勒太强。或者,石勒都烈本就是狼王派的人。”
“有可能。”薛瑜点点头,“既然没有异动,以不便应万变吧。”
如果石勒都烈是狼王的人,其实更难解释他为什么会以宇文阿鲁巴叛国的名义杀人了,就算儿子多,也不至于这样子败坏一族的名誉。除非,宇文六和钟家的交易,触犯了草原的重大利益。但卖掉靠北的边城,明显是齐国吃亏。肥肉在嘴边,他们又不知道齐国已经知情、并且能观察到他们的动向,没道理让人退缩。
石勒都烈的一连串行为更像是逼宫,可逼宫后又乖乖被扔到南线,这事就很奇怪了。
薛瑜一边思考一边拆着竹筒,忽地手一顿,“如果说,是狼王怕了呢?”
草原狼主膝下九个儿子,女儿更是不计其数,原本最后上位的是最小的王子,现在大概还只有两三岁。面对年纪轻轻、雄心勃勃的儿子们,提不动刀、享受多了的狼主眼里,看他们到底是儿子还是敌人?
“有可能。”薛猛一握拳,“私调部落……”太敏感了些。
“将军或国中在北部还有没有人手?”薛瑜抬眼看他,“如果是这样,狼主信任石勒,逼宫之行是斩除金帐汗国朝中的异心,我需要一份当时的死亡名单。另外,狼主大概身体已经不好,要出手,可以这段时间出手。”
不管是为狼王续命,还是去挑拨他膝下各有母族倚靠的儿子们争斗,都可以考虑。
薛瑜翻开下一卷竹筒,看到信纸里提到“商队”,不由得笑了,“将军手下还掩护了我的人退出来,等他们回来,当叫他们登门道谢才是。”
阿白阿莫两人带着商队北上,探路的意味更浓,真正带过去的货物并不多,在草原遇到抢掠也是正常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东荆派出去的探子会救他们一命。看落款时间还很新,差不多这几天就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叫我呢呢就好”小可爱的1个手榴弹,亲亲举高高!
还有一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