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明日随我入宫拜见父皇吗?他很想你。”
这张桌子上只有长宁和云珩两人。
或许是刚睡醒吧,云珩看着长宁冷淡的神色心中默默辩解。当长宁吃完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时,云珩才终于开口问起长宁明日的行程。
长宁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先小啜一口,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回道:“也好,明日我让徐行带着行李先回府上,等我进宫见过父皇再回去。”
云珩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急道:“父皇早就下旨将启祥殿赐给你,不如多留在宫中住几日?母妃和太后娘娘都很想念你……”声音却在长宁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渐渐消失。
“你也不必说那些话来安慰我,当年出宫就是我向父皇提议的。”长宁语气平淡,仿佛丝毫不知道说出的话对云珩犹如地震一般。
云珩沉默了片刻,语气艰涩地问道:“你是何时决定的?”
长宁闻言缓缓笑了起来,虽然少女容颜还未长开,却已经可以窥见“京城双姝”的影子。
“母后去时,我便早已决定了。”
清晰的回答回响在云珩的耳边,如同恶魔的低语。
云珩的脸霎时有些苍白,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他问道:“所以,你骗了我?”
长宁看着他抿得发白的嘴唇,有些刺眼地移开了目光,她漫不经心地回道:“骗?你指的是什么?”
云珩紧紧地盯住她,说道:“你放在我这里的兔子灯笼,忘了吗?”
“啊!”长宁故作惊讶地惊呼一声,仿佛被提醒后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长宁微笑着说道:“没错,我是故意的。”
看到云珩突然变红的眼尾,长宁才不紧不慢地补上下一句:“孤身在外,我也想要有个人时时刻刻牵挂我,哪怕那是一个被编织出来的谎言。”
云珩看着长宁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只觉得她在强颜欢笑,心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心疼。
“阿若……”云珩望着长宁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那些话语太过苍白,最终什么也没说。
当年长宁出宫之时,或许他还不甚明晰,后来成为太子,他才明白父皇为何强忍不舍也要送阿若出宫。
那时的阿若,已经被前朝后宫所不容。哪怕所有人都明白其实立储之事根本就与阿若无关,可是没人会也没人敢斥责皇帝,所以人人都要弹劾阿若。他曾在堆积废弃奏章的屋子里见到过那堆积成小山的弹劾“公主无端”的折子,他不敢想聪慧的阿若在父皇身边看着一本又一本斥责自己的奏章,一日复一日。那些时日,阿若是怎样度过的呢?在宫外这些年,孤身一人远离至亲,当看着万家灯火欢声笑语时,她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他们这些锦衣玉食生活在宫阙之中,有父皇母后作陪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她的感受,也不配指责长宁。
一夜无梦。
在入城之前,徐行早已带着红袖和车马往西城门去了,因为长宁在云京的公主府修建在西城府,至于长宁和云珩则是从南城门进城。
这是向云京宣告长宁公主回京的队伍,自然是从主城门进入了。
当各府的眼线将“太子殿下亲自护送长宁公主入京”的消息传入府中,自是一番人仰马翻,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主街上,长宁掀开帘子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脑海中青衣和暗阁的消息与现实的景象互相交织,形成了一张张势力网。长宁莞尔一笑,开始期待日后在云京城的“鸡飞狗跳”。
长宁的笑容被路边一位书生捕捉到,书生的眼中尽是惊异,回过神后他眼神狂热,恨不能快点到家好叫他能把心中所思所想尽皆记录下来。
离皇宫越近,长宁心中也不免忐忑。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长宁这样想着。
长宁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下了马车,她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的皇宫,甚至因为保修而显得崭新的琉璃屋顶,脸上终于绽放一丝真诚的笑容,虽然依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
“陛下,公主殿下在殿外等候,您看?”皇帝身边的总管还是李德全,只是眼角的褶子又多了几道。
皇帝知道今日长宁回来,算着时辰一直等着李德全的消息,连批奏折也不太上心,终于听到长宁的消息,急忙吩咐李德全:“快将人请进来,还有吩咐御膳房做的阿若爱吃的菜也都备好,还有阿若喜欢的那张坐垫也铺好!”
皇帝的一连串吩咐听得李德全直直弯腰,也不知道他年纪大了受不受得住。
“奴婢早已安排好了,这就去请公主殿下进殿!”李德全脚步匆匆,生怕怠慢了这位陛下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于是正在看风景的长宁就听到李德全气喘吁吁的声音:“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殿相叙!”
长宁微笑着转身回道:“劳烦李总管亲自来迎我,冬日寒凉,何不差遣个小太监过来?”
“哎、殿下折煞老奴了!谢谢小太监毛手毛脚的,杂家也怕他们怠慢了殿下不是?”李总管心中受用,脸上却是一片谦虚。
云珩因为知道长宁和皇帝父女要单独叙旧,因此借着放马便离开了,长宁倒是有些遗憾没能见到“真假殿下”的好戏,不过没关系,以后机会多的是。
简单寒暄两句,长宁便先一步往承天殿走去,而李德全则落后一步。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不知报告给了哪个宫里。
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添了一些新人进来,有些人早已得到长宁公主回京的消息,而有些人却并不知道自己那“帝王心尖宠”的地位即将失去了。
“阿父,阿若想死你了!”一进承天殿后殿,长宁便直奔着伏案假装批阅奏折的皇帝而去。
皇帝故作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笔,将长宁拥在自己怀中,仿佛在拥抱两人之间逝去的时光。
在长宁看不见的背面,皇帝的眼角不自觉湿润。
无情的帝王心中也会有柔软的地方。
长宁总是不习惯这样腻歪的场面的,她轻轻推了推皇帝。
皇帝回过神来,用手背揩掉了眼角的几滴泪。虽然动作故作自然,但长宁还是察觉到了,她心里微微有些自责。
“阿父去榻上休息一下吧!就当是陪阿若好不好?阿若已经很久没有与阿父见面了……”长宁语气恳求地向皇帝撒娇。
“好好好!阿父今天就偷个懒陪我的宝贝阿若玩,好不好?”皇帝宠溺地抱起长宁走向锦榻。
长宁眼尖地看到锦榻上铺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虎纹坐垫,心中一暖。
“阿若这些日子路上受苦了,阿父叫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式,尝尝可好?”
“谢谢阿父,阿父也随我一起吧,我猜阿父肯定没有按时用午膳!”长宁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这不是,批奏折批着批着就忘了嘛……”皇帝默默地给自己找补。
“奏折再怎么重要,难道还能比您的身体重要吗?百姓们可都是盼着您好过日子呢!不论那些官员们怎么说得怎么天花乱坠,若是您自个儿的身体出了毛病,那才叫百姓们担惊受怕呢!”长宁轻哼一声。
“是是是,阿若说得对,阿父知道错了,阿父以后一定按时用膳!”皇帝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罚阿父陪我一起用膳!”
皇帝温柔地笑着看长宁古灵精怪的样子。
阿若真是像极了你的性子,若是梓梧你也能见到就好了。
李德全早就准备好了,听到皇帝的吩咐,提着食盒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将一盘又一盘或精美的点心,或香气扑鼻的菜肴摆在榻上的小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看着这么多佳肴,长宁脸上浮现难色。
“看到好吃的,你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皇帝见到长宁脸上的表情疑惑地问道。
“阿父有所不知,我在外游历这些年,有时见到那些饥不果腹之人,又思及自己每日华服佳肴束之高阁,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这有何难?”皇帝闻言“哈哈”一笑,“我们之所以能享受华服佳肴是因为我们为天下人的饥渴而每日殚精竭虑,所以我们接受了天下人的供奉,这没有什么可耻的。况且这宫中吃不完的菜肴是可以赏赐给宫人享用的,实际上并不会浪费许多。”
“原来如此,阿若受教了。”长宁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
长宁又重新审视了一番桌上的菜肴,挑出了几道她现在已经不爱吃的菜肴,询问道:“这几样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可不可以直接给今日当值的太监宫女们?”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并作势假装踢了一脚李德全,笑骂道:“狗奴才,听见阿若的话了没?”
李德全连忙行礼:“多谢公主殿下赏赐,奴婢代其他宫人谢过殿下恩赐!”
“不必拘礼,今日我回宫,大家都高兴高兴!”
“是!奴婢一定将殿下的话传达给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