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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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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昭那双总是含情的眸子落到了姜小楼身上, 温柔得像是穿过树叶碎隙的晨光。

    他还在笑着,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姜小楼拆穿的窘迫感。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姜小楼直直看着他,像是要穿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

    “你们终究是一个人。”

    “不错。”云昭点了点头, 有些好奇地问道,“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刚。”

    姜小楼的确刚刚才发现这件事情, 因为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云昭这个人。

    云昭也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人,他总是藏在剑尊和景鸿桢后面, 前有一个修真界最强的师父, 后有一个皇室出身的师兄, 云昭夹在中间, 又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性子, 所以总会被人忽视。

    而且剑尊模糊得像是一个空荡荡的影子,云昭却并不是这样子。云昭是鲜活的, 但却从来也灵动不起来, 在景鸿桢的对比之下,这就更加明显了。

    或许这之中也有姜小楼和云昭没有深交过的缘故, 同样并不灵动如花熠然, 姜小楼和他一道出了任务之后才知道这个师兄虽则美貌, 但其实是一个看不上大胡子的洁癖。

    可是云昭是不一样的,他表现出来的是纯然的空洞, 仿佛一个只会微笑的傀儡。

    一个傀儡,当然就并非真人了。

    云昭自己也承认了这件事情, 姜小楼却无法就此放下心来。

    可云昭却也并不如她所料一般。

    “既然如此……”云昭弯起了眼睛,笑意如同水波之上闪过的光点一般, “您想要与谁一谈呢?”

    姜小楼不解,“有什么差别吗?”

    “没有。”

    “……”那她挑来挑去有什么必要啊?!

    云昭轻轻地道,语调十分柔和, 而且还眨了眨眼,“要看您更喜欢谁了。”

    “……”

    云清仪,剑尊,还是就云昭了?

    姜小楼谁也不想挑选,不过在这一瞬间里面,她忽然福至心灵而后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钧弦峰,除了江闻月,就只有你和景鸿桢两个活人。”

    “是。”

    姜小楼的表情瞬间古怪了起来。

    她确信景鸿桢还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他知道了……姜小楼真的很想欣赏一下景鸿桢的表情。

    他苦心谋求的权力,地位,放在这一位的眼里面,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姜小楼不由感到了一分凉意。

    云昭接着道:“告诉他也无妨。”

    他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只是看出来了姜小楼想看笑话的心思,并决定满足她。

    “不必了。”姜小楼果断拒绝,一个景鸿桢并不值得。这笑话也没有那么好笑。

    她看向云昭,似乎想从那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里面找到任何一丝的不对之处,但是姜小楼最终还是失败了,从一开始她选择的目标就是没有任何希望达成的。

    她顿了一顿,而后异常坚定地道,“我要见云清仪。”

    云昭的眸光闪烁了一瞬,然后轻轻点头。

    “好,如您所愿。”

    姜小楼勉强地笑了一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

    云昭走了,就像是他从一开始所说那样装模作样去请他的师祖。

    云清仪也没有让姜小楼等上多久。

    姜小楼定定瞧了云清仪一眼。

    其实她早该认出来的,倘若云七再长大几岁,分明就该是这个模样。

    但她没有见过,她认得的从来不过是一个比谁都还要更跳脱的少年,他也没来得及长大一般。

    姜小楼木然地问道:“你在家中行七吗?”

    “不。”

    云清仪道,从他的神色来看,像是早就猜到了姜小楼会问什么样的问题。

    他也知道姜小楼不会把这些问题抛向云昭,云昭、重华,到底和他是并不一样的。

    云七也不一样。

    云清仪轻轻地道。

    “云七的七,是弃的谐音。”

    云清仪还是没有把所有的话都明明白白说出来。

    但他明白姜小楼会懂的,她向来聪明,所以也一定能明白。

    云七只是他抛弃的一部分罢了,所以云七就以弃字为名——但是他又觉得弃字不怎么好听,所以改成了七。

    但不论是七还是弃都没有什么差别,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姜小楼瞬间呼吸一滞,而后不自觉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可能已经把大锤摸出来了。

    “虽然我并不觉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会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这么觉得。”云清仪道,“你姑且听一听。”

    姜小楼冷冷道:“为什么不是他来说?”

    “因为他并不知悉全部。”云清仪道,“若你不愿听我所言,我让云昭来。”

    “不必了。”姜小楼打断他的话,“您说。”

    她会听着。

    “我师兄应当已经告诉你不少了。”云清仪道。

    “我少时拜入铸剑峰门下,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因为有我师兄在。就算师父没了,也有师兄在前面。”

    那些旧事细细讲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思,而就算是在此时陷入回忆之中,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铸剑峰从前的故事简单而老套,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师兄弟三人里面论起修为林静最高,也最沉稳,但天赋最好的却是云清仪,只是他向来活跃,心境从来不及林静,也从来不肯刻苦修行。行三的那个资质最差,修为平平,但很努力。师兄弟之间虽然不能说是亲亲密密,但相依为命多年,情分无比深厚。

    变故自天外楼之行而起,却并非天外楼所致,所以即使是心怀恨意,归来之后心中的茫然还要更多。

    天外楼之行五人同行,云清仪的视角和楚文茵的视角没什么差别,只是同样省去了他见到的一切。

    而他们在天外楼之前立誓的时候,他们的师父死在了剑宗。

    既是因为多年的沉疴,也是因为新伤,那个向来驽钝的老好人最后的传信只有一封,指名留给了林静。

    这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林静居长,本来又已经走过了承剑仪式,是铸剑峰内定的继承人。而后林静独掌铸剑峰,依然是那个人人都赞许的沉静修士。

    但仇恨却深深烙印在了云清仪的脑海之中。

    林静不允许他出手,因为还不是时机,后来他也必须承认林静是对的,但是当时毕竟不同。

    天地大劫的消息,还有师父的死,完全让云清仪失去了他该有的理智,也让他开始不择手段起来。

    “要怎么才能变强呢?”

    以他的资质按部就班其实也不过百年,就能找到他们的仇人来算账。而且剑宗自会护着他直到长成,在前面还有林静在顶着。

    然而在当时,却是几月几日都等不得了一般。

    “我思索多日,忽而明白了。”云清仪的眼神落到了姜小楼的身上,和姜小楼平静地对视。

    “小楼,人比神多情。”

    神不知情,所以为神。而人比神要多情。

    那么,人若无情,是否可以与神相较?

    “我斩尽了我的年少情思,付与宵练之中。”

    那就是云七。

    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刚刚失去师父的小修士能够做到这一点,哪怕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无人能及的天才。

    斩尽年少,而后少年成一剑,此剑斩断了仇人的头颅之后,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手中。

    这也就成了剑宗之中隐秘流传的一个传闻。

    此剑直入剑冢,但在此时,它的主人还未死。

    “我师兄并不赞同我的作为,但是那个时候……他也并不容易。”

    云清仪忙着复仇的时候,林静大概还在为铸剑峰担。

    “而且,我们各自忙碌,都忽略了我们的师弟。”

    和他这两个惊才绝艳的师兄们比起来,浣剑峰老祖实在太过平凡寻常,毫不起眼,林静和云清仪的矛盾谁也没有波及到他,但是他却无法做到心中平衡。

    就像当年的佛主一样,在这样的师兄们面前保持心境,那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他们的师父没有出事,如果浣剑峰老祖拜入的不是这样的铸剑峰,那都不会让他变得如此偏激,但可惜,命运还是推动着他走到了这个地步。

    再然后,就是当年的铸剑峰一分为三了,林静什么也不愿意透露,而云清仪和浣剑峰老祖心中各自都有怨言。

    这让他们再也做不回师兄弟,甚至比和别的剑峰之间还要更加的生疏。

    可是放在旁人的眼中,剑宗却还是铸剑峰一家的剑宗。他们纵然一分为三,也改变不了三人是师兄弟的事实。

    在那之后,就是林殊告诉姜小楼那些事情。

    “一边是师兄,一边是师弟。”云清仪道,“我无法插手。”

    他做足了一个旁观者应有的本分,而且很懂规矩。

    姜小楼平静地听着,从神色上面看不出她的任何想法。

    云清仪也好像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一样,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在里面——就像那些神祇一样。

    但他并不是想做神,姜小楼也明白这一点。

    “剑尊为什么会存在?”

    “他是一段对于剑的执念。”云清仪道,“但他并不是一直都存在着的。”

    “可是在那个时候,你应当已经报完仇了。”

    “是,”云清仪道,“但是我发现我的路是对的——当人无情之时,人就可以与神为敌。”

    所以即使他已经报完了仇,也还在这条路上面继续走了下去。

    “那云昭呢?”

    “云昭是一段情思,并不重要。”

    云清仪巧妙地避过了这一点。

    “道主曾经告诉过我。”姜小楼道,“你们把剑尊的境界称为神圣?……无情的神圣吗?”

    “是。”云清仪道,“所以我也告诉过言轻,这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

    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这样做的。人不可以为神。

    “我没有问题了。”

    姜小楼垂下了眼睛,隐去了许多难掩的情绪。

    但她的气势却并未消减,反而更加强硬了起来。

    “剩下的我要问云七。”

    “好。”

    云清仪眸光从她身上略了过去,又好像是闪了一闪。

    然后慢慢地,那宁静的眼神像是逐渐被染上了跃动的颜色,变得灵动了起来。

    可是这灵动的眼神之中,虽然有几分喜悦在,喜悦之外,却是忧伤的神色。

    ……

    云七其实并不太适应,但在看见了姜小楼之后,他才终于明悟了什么。

    他长长久久地看了姜小楼一眼,像是要把她印在眼睛里面一样。

    那个死要钱的小修士,终于也变成了一个……死要钱的大人啊。

    他觉得自己应该叹息一声的。

    但是这声叹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姜小楼听见,所以只好笑得很难看。

    他也只好轻轻地问道。

    “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从来没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也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所以姜小楼自己也当然是会否认的。

    “没有的事。”姜小楼迅速道,“你不要乱讲。”

    但是她也笑得一样很难看。

    “……你呢?”

    “这家伙很慷慨的。”

    云七也反应了过来,眨眨眼道,“跟你不一样。”

    “……”

    黑气从姜小楼身上快要蔓延出来,云七才意识到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话,手忙脚乱道,“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

    其实除了他以外,如今所有识得姜小楼的人和姜小楼的属下们都会觉得姜小楼是一个很慷慨的人。

    因为她离那段困窘的日子实在已经很久了,所以也想象不到居然有人到了现在还要翻旧账,而且还翻得这么离谱。

    那慌乱的神色出现在云清仪脸上实在很是不合时宜,姜小楼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是方才那个向她解释的云清仪出现这种神色会是在什么情形

    但若是云七,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姜小楼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很穷的……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看着云七,云七在一瞬间里面,却只有一个想法。

    “你缺多少钱?”

    “……?”

    “云清仪很有钱的!钧弦峰的库房都是他的!他从来不用!”

    “……”

    姜小楼久违地想起来云七身上最为明显的一个属性……从当年云七出卖铸剑峰埋着灵石的地方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的,这家伙向来最擅长吃里扒外。

    她可耻地心动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打消了和云七里应外合掏空钧弦峰库房的心思。

    而云七也意识到了姜小楼的重点在后面那个问题上面。

    “我不能跟你走啊。”云七惆怅地道。

    “为什么?”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没办法和他分开。”云七更加惆怅了,“这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是他手法不够成熟的原因。”

    云昭分明就很成熟,但他却不行,一定是因为手法问题。

    姜小楼十分严谨地道:“按照他的说法,第一次这么做的应该是你。”

    是这样的,做出来切割的决定的也是云七,只是云七把自己斩掉之后,承担后果的人就变成了云清仪。

    云七顿时气急败坏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真理……”姜小楼下意识道,“好吧,你和他之间,你觉得我会站在哪里?”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任何提出来的意义。

    “那你可以完全侵占这具身体吗?”

    云七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能,况且战斗的时候我不能出现,如果他消失了,剑尊的存在也会跟着消失。”

    姜小楼道:“那就算了。”

    明悟了姜小楼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之后,云七本能地想要阻拦她,然而话未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开口。

    “如果我能做得到这件事情,那么他就不会允许我存在。”

    说来也是,假如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那么云清仪绝不会允许云七再和他共享一个身体,更不要说让云七和姜小楼相见了。

    不过云七想要搬空他的库房这件事情还是有很大的可行性的,而且就算事后云清仪知道了,也不可能找姜小楼讨回来……

    “你真的不要?”

    “不要!”

    姜小楼愤愤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了他颇为遗憾的神色。

    “那你准备怎么办?”

    “就这么共存下去——这也是他的决定。”云七道,“没关系的,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从他不顾一切进入剑冢之后就该做好这样的准备。只是求生欲的挣扎让他碰瓷了姜小楼,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回到了身体里面。

    比起云七,云清仪或许才是最郁闷的那个。

    “这样终究不会长久。”

    姜小楼皱眉道,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没关系的。”

    云七笑了一笑,“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长长久久的东西,不论或人或事。”

    “你倒是看得开。”

    “小楼。”云七叫了一声姜小楼的名字,“你会明白的。”

    姜小楼知道自己是该明白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你不该在这里逗留太久。”云七道,“我知道的东西不多,你先听一听。”

    “好。”

    “我师兄是所有人里面最会以大局为重的,也是最稳重的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但他没有那么在意剑宗,这一点你放心。而且,他应当也和从前不同了,他连名字都改了。”云七道,“殊者,异也,这也太明显了。”

    姜小楼心道林殊好歹还知道以字意来暗示……总比谐音强一点吧?

    但她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

    云七接着道:“这个家伙也一样,他斩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心中在意的就越来越少,但是那个誓言谁也不会忘记。最为坚定对抗那些神祇的也是这个家伙,这一点无需怀疑。剑宗整体来说,也还算是有骨气。”

    “可是言轻不一样。言轻最在意的是道门,他们道门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你和道门相交的时候要小心。在道门中人看来,道门的传承高过一切,他们每一代都是这么坚定。但是姓楚的那个疯女人不一样,所以她跑了。”

    姜小楼无言地看了一眼云七,云七却也非常坚决道,“姓楚的那就是个疯子。你去问我师兄,我师兄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关于楚文茵,林殊确实说了,只不过说得没有这么难听罢了。

    姜小楼姑且听着,云七却也没有再继续谈关于楚文茵的事情,而是说到了司徒闻天。

    “司徒……她才是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是门派弟子,而是世家子。上一代司徒家主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家的情形太复杂,你也不需要明白,你明白了也没用。你只要知道,她其实是恨司徒家的,司徒家早晚会败在她的手里。”

    “不要看你们的目标差不多就把所有人都当同道中人了,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跟你在走同一条路,小楼。”云七十分郑重地道,“你现在有仙魔界,这很好。只要你能牢牢把仙魔界握在手里,他们也不能奈何你。”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叮嘱全都说完,但是又怕自己怎么说都不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全数告诉姜小楼。

    云七和这些人的立场视角截然不同,他是站在昔日的旧相识的立场上面,一点一点分析着这些故人。

    除此以外,就是他觉得姜小楼应该知道的事情了。

    “九州不该轮到你来扛着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有事就让言轻他们出面,找这家伙也行……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拒绝你的。别被人利用,也不要太重情。你师父那一脉有我师兄照看着,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那深沉的忧虑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话。

    “小楼,你要自己变得更强啊。”

    姜小楼垂眸,心绪并不平静,可是又不想要让云七看出来。

    许久之后,她才有些艰难地道。

    “但我以为……你会要我承担起责任来。”

    这并不是姜小楼的臆想,而是从云清仪到云七,他们都同样抱着这样的信念,也同样这样做了。而云清仪虽然并未明说,但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可云七却和他截然不同。

    “我和他不一样。”云七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很自私,很任性的。”

    所以他不要姜小楼担起这一切。

    姜小楼仰头看着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云七若是一个大修士会是什么模样,但现在看来,这样也正好。

    她笑了一笑。

    那个笑容穿过层层枝叶,穿过云雾,穿过远山,穿过所有的阴霾,像一瓣温柔的桃叶。

    像那样温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你知道吗?”

    姜小楼道,“我遇见了能救我的大英雄之后,也遇见了能救众生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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