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一夜过去, 一切重归平静。
叛军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只留下几万具尸体,被大火烧过的满地狼藉, 以及怎么都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可以清晰看到,从宫门口往外流出的血,浸湿了大地,染红了草木,真正地血流成河。
活下来的,有人庆幸, 有人放声痛哭,还有人满街去寻自己家人的尸体。
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灾难是谁带来的, 哪怕将其挫骨扬灰都不够。
楚钦叛乱的原因是因为建元帝害死了他生母, 诛杀了他外家人, 是完完全全的父子恩怨,百姓被无辜牵连,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难免会议论建元帝心狠。
这短短半年出的事好似比之前十几年都多, 还回回都跟皇帝有牵扯,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早已不是先前的明君了, 若此事再不给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 只怕是民怨沸腾, 不好收场啊。
当然, 在许多人眼中, 觉得百姓愤怒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是怕那些读书人,口诛笔伐, 真闹起来,不说建元帝,满朝堂的官员都会让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朝臣们是不愿替建元帝背这口锅的,事与他们无关,谁想平白挨骂。
于是这日早朝,有人出了个平民怨的好主意,让建元帝下旨将楚钦的尸体悬挂城门三日,百姓可尽情泄愤辱骂。
再以朝廷的名义,给那些被楚钦害死的无辜女子家人一些银两,还有因叛军而死的百姓也给点补偿,如此一来,拿了好处的人自不会再说什么。
而读书人也能看到朝廷的仁义,再收买几个人夸一夸朝廷,风向自然就变了。
所有的过错皆是楚钦和他的叛军所为,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都可以推给他,反正死人又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
此提议一出,得到了不少人附和赞同。
建元帝也觉得可行,楚钦都被他捅成那样了,他自然也不会对楚钦存有什么父子之情。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建元帝犹豫推脱了好几次,最后在朝臣的劝说下,“不得不”答应了这个提议。
至于楚钦之死的真相,知晓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
还有建元帝让文妃送死和处死文家人的事也一样,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也为了保命,反正是陈年旧案,全当没发生过。
但经此一事,也让他们多了解了几分建元帝的真面目,回家后就叮嘱家里人最近一定要小心谨慎。
以免被迁怒,毕竟那是个能推妃子出去挡刺客,能亲手捅儿子十几刀的人,杀起朝臣及其家眷来,更不会留情,没人想步文家的后尘。
建元帝不聋不瞎,自然也注意到了下面人以及后妃们对他态度的转变,他心中愤怒无比,却也担心在这种时候处罚了人,会让人更加畏惧他。
思来想去,建元帝自个儿想到了个好主意,他把当日参与抵抗叛军的重要人员都给奖励了一番,并犒赏了金羽卫,巡防营和驻军。
太子和齐王得了不少好东西,还被建元帝连声夸赞,且丝毫没有要责罚太子指挥失利,责罚齐王为立功不提前上报楚钦要在仲秋当晚造反的事。
出了护卫的各家朝臣,包括将军府和戾王府都赏了白银,死去的护卫每人还有抚恤银。
除此外还有一些绸缎,地方上贡的果子,宫里御厨做的点心,以此来彰显他的仁慈。
建元帝此番赏赐比林父打一场胜仗时给的要多的多。
就是收到赏赐的人反应很怪异。
不提其他,就拿戾王府和将军府来说。
赏赐一到,满府上下都充满了疑惑,且眼神怪异,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毕竟戾王府从开府到今日之前,别说赏银,他们就连一根从宫里来的毛都没见着过。
而南星,则当场让人去请诸葛神通来验毒,琢磨着这是不是建元帝又要折磨她主子的新花招。
当然,确定无毒后,南星也没让楚昭吃,全分给了府中的下人。
她嫌弃建元帝赏的东西会脏了她家主子的嘴。
与此同时,将军府这边,全家人围着一堆赏赐,惊得张大了嘴,“铁公鸡拔毛了?”
周氏摸了摸绸缎,都是上好的料子,银子也都是真的,没掺假,也觉得奇了,“铁公鸡不止拔毛,这都割肉了。”
林父道:“既然赏了,那就收着吧。”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下,“我打这么多年仗,没成想还比不过一场平乱。”
周氏见他这样,立马上前安慰,变着花儿的夸林父,然后狂踩建元帝,大有说他是个畜生都是抬举他的意思。
然后没说几句,林父就将周氏抱进了怀中,周氏小鸟依人般的靠在林父胸膛。
林修抬手揽住自己媳妇儿,对弟弟妹妹说,“该走了。”
林行之几人立马跟上。
林祁看看他大哥大嫂,酸不拉叽的问林行之,“你此刻有什么感想吗?”
林行之摇头,“没有啊,我冬月就要成亲了。”
林祁:……
更酸了,并且想打弟弟。
小姑娘林菀好心开口安慰她一哥,“一哥,还有我陪着你呢,你放心,等你娶妻了我再嫁,绝不让你当光棍到最后。”
林祁感动不已,觉得果然还是妹妹贴心。
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一哥一直娶不到媳妇儿,你也陪着不嫁吗?”
林菀果断摇头,并改口道:“一哥放心,等我以后认识的人多了,再帮你问问有没有愿意当我一嫂的人。”
林祁叹气,没一个靠谱的。
林行之垫着脚搭上他一哥的肩,对其予以鼓励,“一哥别灰心。”
说了等于没说,林祁翻了个白眼,并推开了林行之的手。
接着反手在林行之肩上重重拍了两下,“等着,你们一哥我一定会娶个文武双全的媳妇儿回来闪瞎你们的双眼!”
然后背着手,壮志满满的走了。
林行之和林菀给予了他祝福。
之后各回各的院子,林行之溜达着往海棠苑去,结果才走到拱门处就差点被迎面飞来的树枝给戳到。
与往常的宁静不同,此刻的海棠苑中正有两个人上串下跳打的难分难舍,林行之都还挺熟。
一个是他的护卫石墨,一个是楚昭的护卫,十月。
林行之看了眼自己院里遭了殃的海棠树,板着脸不高兴了,对着已经打到房顶上去了的两人吼:“打架不知道出去打吗?我的海棠树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么对待?!”
石墨听到声音果断收手,并张口就告状,“少爷,是这人不要脸,他想把少爷你抢到戾王府去!”
十月立马道出南星教给他的话,“怎么能叫抢呢,这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夫,该叫情趣。”
石墨不满,“又不是你的未婚夫,要情趣就让你们王爷自己来啊,你来算什么个事。”
好有道理,林行之觉得被说服了。
他站在自己人这边,问十月,“王爷叫你来带我去王府?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毕竟自己能来,楚昭都是会亲自来的。
十月连忙解释,“王妃放心,主子好好的没出事,主子本来是要亲自来接王妃的,但临时被叫进宫里去了,就让属下代为前来接王妃,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
那还好,林行之不担心了,“要带我去哪儿?”
十月道:“主子说今日是反贼楚钦悬尸城门的最后一日了,所以想带王妃去看看。”
林行之:……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带他去看尸体,这就是所谓的情趣?
十月替他家主子辩解,“主子说也算是给那些死去的姑娘一个交待,害她们的人已经死了。”
林行之觉得这个可以,立即吩咐石墨,“你去找石砚,让他去多买些香火纸钱。”
林行之觉得还可以去一趟寺庙,替这些姑娘们点一盏灯。
虽然好像都是些过后的无用功,但总归让心里有个寄托,觉得这样她们在底下能过得好些。
“王妃不必麻烦,南星姑娘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都在门外马车里装着呢。”
然后抬手,“王妃,请。”
林行之选择了走正门,毕竟他爹在家,看着儿子有门不走,被人提着领子飞来飞去的,大约会直接打断他的腿,理由是——反正也用不着。
上马车后,没走多远,车里就多了个人。
“想本王了没?”
看清来人,林行之本来眼前一亮想跟他打招呼的,结果被楚昭抢了先。
听到楚昭问的内容,以及看到他充满期待的目光,林行之心下涌出不舍,如实道:“想了。”
也的确是想的,好几日没见了。
两个字,让楚昭脸上瞬间有了笑容,他抬手捏了捏林行之的脸,“本王也很想你。”
并对捏脸行为作出评价,“手感没变,看来这几日没受到什么惊吓,吃喝睡都正常。”
林行之眨眨眼,茫然,“这你也能摸出来?”
楚昭轻笑,“别人我不行,但王妃你嘛,闭着眼本王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然后林行之没说话,楚昭就自己搭了台阶,“难道王妃就不好奇?”
林行之想想,还是给了面子,“什么样?”
楚昭挑眉,直接挑起林行之的下巴,“自然是本王喜欢的模样。”
“哪儿哪儿都喜欢。”
林行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话。”
楚昭表示,“你可是本王即将过门的王妃,喜欢你怎么能叫不正经呢。”
林行之不跟他辩解,问起建元帝召他进宫所为何事。
提到这个,楚昭直接就笑出了声,只不过是嘲讽地笑,“要秋猎了,那老畜生让我负责秋猎时的治安,保护他。”
林行之:“???我听错了?”
楚昭觉得他家王妃这茫然震惊的小表情真可爱,于是抬手揉了揉他耳朵,“你没听错,正是如此。”
起初楚昭也不知建元帝为何选中了他,而建元帝也不是跟他商量,是直接下令,还警告楚昭,若到时出了半点差错,就拿他是问。
楚昭觉得这人简直有病,并当即回敬了他一句,“如果你不怕我到时候一刀解决了你,尽管安排我负责。”
然后就直接走了,没理会在后面气得跳脚的事。
不过他也很快就知道了建元帝点名让他秋猎时负责治安的原因,一是叛乱那晚,戾王府的护卫表现勇猛,太子把这事儿告诉了建元帝,并夸了他府上的人。
一是陈皇后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让建元帝以为叛军还有余孽未除,作为亲手捅死叛军头子还把其尸体悬挂城门让百姓尽情泄愤的当事人,建元帝怕死。
太子和陈皇后又在密谋着什么还不得而知,但建元帝显然入了套,他想到了楚昭。
作为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可能还觉得自己稍微表现的对楚昭看重些,楚昭就会感激涕零的替他卖命吧。
结果被楚昭狠狠打了脸,估计更想杀他了。
林行之听完只觉得解气,大骂建元帝活该,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你说当时楚钦怎么就没能将他掐出个好歹呢?”
只是喉咙不适几天,太可惜了。
楚昭很喜欢他家王妃对他毫不掩饰地维护。
楚昭道:“不急,也许秋猎他真的就会出点意外呢,”楚昭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林行之总觉得其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他没问,反正只要建元帝不好他就高兴。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从楚钦尸体被挂在城门那日起,平时热门的城门口就更热闹了。
本就被捅了十几个窟窿的尸体经过这两日后,更不成样子了,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被石头砸得坑坑洼洼的,也已经开始散发臭味,难闻的很。
不过没人同情他,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林行之看了两眼就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城门旁边的一块站长了杂草的空地上,对楚昭说,“就在这儿给那些姑娘们烧纸吧。”
“恩,”楚昭点头应了,但只让林行之自己去,人多嘴杂,他们现在不适合一块出现。
林行之同他保证,“王爷放心,我会将你心意告诉那些姑娘们的。”
香火纸钱装了满满一马车,石砚和石墨帮着搬下来,周围百姓好奇便过来问,石砚就挨个同他们解释了。
好些人叹息着说那些姑娘可怜,想跟着一起烧些纸钱,也有人转过身去又对着楚钦的尸体扔了几块石头。
林行之一点点扔纸钱进火里,轻声告诉她们坏人死了的事,还有自己对她们的祝福,愿来生无忧无虑,无病无痛。
当然,也没忘说他家王爷从中做了什么,那是个爱憎分明,被人传得凶神恶煞,可实际心善的很。
烧完纸钱,天色已经不算早了,不过赶着去寺庙点一盏灯也还来得及。
林行之回马车后,马车便一路前行,奔千佛寺而去。
今儿不是什么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加上天色不早,来烧香拜佛的人也不多,林行之就和楚昭一路说着话慢慢走上去。
总归有王爷在,林行之也不担心自己晚上回不去。
而本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的他们,等到了山顶,却发现这寺庙中正在进行着一场超度,其中有一个林行之和楚昭都认识的人,她面前供奉的佛台上点了一十三盏灯。
楚钦的前王妃,齐淑荣。
一个被牵扯其中,不幸又勉强算得上幸运的女子。
林行之一人没有进殿打扰,只在门外站着,林行之指着佛台上的灯让楚昭看,“是有人记得哪些无辜女子的。”
楚昭颔首,认同林行之的话,并向林行之解释他当初要帮齐淑荣的原因,“母妃亡故后,她曾替我赶走过那些欺负的內侍和宫女,我欠她一个人情。”
林行之对此下了结论,“所以你们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