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焚
时间回到半月前的江陵城中，此时的江陵城，用地狱来形容，毫不为过。
船行江上，即使在这冬天，都能闻到里面一股浓烈的死人味道，从城内流出的黑红色的水发出恶臭，水里的鱼虾都不见踪迹。
远远开来一队满载船只，打着信号驶入江陵，对面有一队船只，也是满载着而出，船仓有苫布罩得严严实实，若不是船仓外还在流淌的血水，没人知道他们在运什么。
吴国大司马陆抗在江陵坚持大半年时间，硬生生地扛住杜预大军进不了城。陆抗顶着巨大的伤亡和物资损耗在坚守，城中将士已换了三四遍，连手下将领都没有几个熟悉的，全是临时提拔和外来的。
好在陆抗是守城，而不是攻城，攻城的一方魏军，比陆抗好不了多少，杜预的七万大军，经过国内好几次补充，还剩下四万多点，基层军官已伤亡殆尽，临时提拔的又不堪大用，攻击烈度比最初小了很多，这也是江陵城没被攻陷的原因之一。
最头疼的还是粮草问题，从魏国境内，可从襄阳装船从襄水顺流而下到南郡，然后通过陆路，运到军中，这又得耗费多少人力，经常是夫役把粮米送到，还没有喘口气，杜预让人每人给一支刀枪，让他们去攻城，或者收拾战场。
魏国国内人力财力雄厚，能够支撑两个方向的攻城战。
而孙吴方面就不行了，老兵基本上打完，就剩新兵在军官们的弹压下作战，被督战队砍杀的士卒人数超过一场大战下来的伤亡人数，双方都已筋疲力歇，在拼最后一口气，就看谁的气长。
江陵城中的陆抗，在长时间的煎熬中，病了起来，咳得很厉害，但他咬牙坚持着，他知道自已在孙吴中的份量，如果他倒下了，江陵城将会崩塌，横江那边也会垮掉，甚至整个孙吴都没有了斗志。
孙吴国内都看着陆抗，看着这位战神在江陵挡住魏国大军半年之久，孙吴政权的号召力还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反对。
江陵城中，大司马府内，陆抗与他的一员将领正在密谈，其间传出陆抗阵阵咳嗽声与喘气声。
“士则（吾彦字），老夫恐怕时日无多了，近日来思维出来奇混乱，头晕得厉害，可能坚持不了几天了。”陆抗其实很年轻，才三十七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但此刻陆抗满头白发，眼珠血红，面色蜡黄，皱纹深锁，就似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头。
“大司马，你可一定要挺住，现江东上下都看着你一个人，你的担子这么重，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对于自己的恩主，吾彦希望陆抗能活下去。
陆抗叹了口声，说道：“唉！孙吴大势已去！伯父（陆凯）去世后，江陵后援不继，粮草物资缺乏，各种公文呈报，俱已显示，江东人力财力已尽，不可能再与魏国拼下去了。……”。
这是事实，没有机会接触更多情报的吾彦，从各方面也能感受到孙吴已时日无多。
陆抗见吾彦不语，继续说道：“……老夫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蜀国已从孱弱中走了出来，最可怕的是蜀军，历年来，它都能压着强魏打。现在蜀国精励图治后，蜀国国内的经济、人口已缓过来了，蜀军将以最强大的力量展示在吴魏面前。……士则，你看到汉军如何取得交州，如何取得夷陵、公安，还有武陵郡？这些地方都丢了，江陵孤城一座，不能再守了，只能回巴丘，组织力量，把汉军的势头压制住。”
“这座江陵城，死了不下十万人，幸好是冬天，否则疫病横生，蜀国趁吴魏两国大战，他们却在后方攻城掠地。老夫准备在这江陵城内，把蜀军拉过来，三国大战让他们也参与进来，浑水摸鱼，也许孙吴还有机会翻盘。
“士则，老夫会布置一翻，荆门已在蜀军手中，你速与蜀国那边联系，假意投降蜀国，把江陵城让给他们，他们肯定愿意进来，到时，让他们与魏国去打。彻底把水搅浑，至于孙吴能不能凭这次机会扭转乾坤，那就看天意了。你投降蜀国后，至于以后想到那边都随你，你看着办吧。”
“大司马，我吾彦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只愿陪在大司马身边，哪里也不去。”
“士则（吾彦字），你还是不够成熟啊！“陆抗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哭泣的吾彦，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江东精英，他自言自语说道：“别看魏国现在强大，但他的发展后劲根本比不上蜀国，江东一战，我孙吴打得很惨，但魏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魏军积累多年的基层军官消耗殆尽，已经没有与蜀军作战的本钱了。士则，若你找一方投靠，还是蜀国那边好一些，……”。
荆门离江陵只有几十里远，早在陶浚撒回夷道时，前脚刚走，后脚就被汉军收复了。一万余汉军在小将军罗袭的率领下，进驻荆门，看着吴魏两国血战。
吾彦送来降表，罗袭不敢擅断，连人带书，安排快船送往夷道，由父亲罗宪作主。
而江陵城中，战况越来越激烈，魏军已攻破外城，一面重重围困内城，一面在外城杀人泄愤，又逼外城遗留精壮和吴军战俘在队前攻击内城，内城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脚踩下去血能没过脚面。
魏军突破外城后，杜预安排除了在大营值守的部分及辎重营外，其余人等全部进入外城，全力攻打内城，第二天，终于将内城大门攻破，魏军蜂拥而入，残存的吴军将士也毫不示弱，与魏军拼杀在一起。
在大司马府门口，陆抗坐在战马上，周围围满了自己的家兵家将，拼死冲杀向他涌来的魏军。杜预得报后，也立即在众将的簇拥下，来到陆抗面前。
杜预大声说道：“陆幼节（陆抗字），让你的将士们放下武器，我保你们性命无忧！……”
“哈哈哈……，杜元凯（杜预字），你的好意某领了，江陵城虽破，但人心没破，拿出你的真本事，我陆抗奉陪到底。”
杜预好心劝道：“陆幼节，你这是何苦，明知这是必败之局，为何枉送儿郎性命？”为了这座城池，吴魏两军已有不下二十万人死于此地。
“杜元凯，你真的认为你必胜？未必吧，……哈哈哈，你胜不了的！”陆抗得意地笑着，忽然右手一挥，说：“动手！”。
他身后的一员家将，把手中的火把扔向附近的水沟里，水沟里突然有火焰猛地窜出一丈多高。
杜预见后，暗叫糟糕，厉声下令，全军杀出江陵城。
但是晚了，内外城潜伏的吴军死士纷纷引燃附近的易燃之物，特别是各城门洞流下大量的麻油被顷刻间点燃，断绝了魏军的退路。火油助燃，很短时间内，城内火光四起，随后连成一片，不多久全城烈火冲天，浓烟四起。到处是奔走惨嚎的吴魏两军将士，他们相互间没有再拼杀，反而为活下去结伴四处奔走。
杜预眦目欲裂，他也被阻在内城，内城树木房屋已经燃了起来，他看见疯狂的陆抗在烈火中仍然哈哈大笑，他这是要把两军全部烧死在这江陵，玉石俱焚的招数，只有绝望和疯狂的人才做得出，杜预没有算到陆抗会以自已的性命和两万吴军将士为代价，把自已四万大军给坑死了。
“陆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夫做鬼也不放过你！……”杜预话还没有说完，浓烟袭来，把他淹没在滚滚黑暗中。
大火燃烧整整一天一夜，江陵城中的吴魏两军全军覆没，魏军中只有大营中值守的将士活了下来，因为所有将领都死在江陵城中，他们群龙无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突然出现一万余人的汉军将他们包围，早已吓破胆的魏军见机全部投降了。
吴军除早有准备的吾彦本部两千多人驻守在船上，见机不对，及时转移到城外，才没有被波及到，吾彦与前来接收的汉军会合后，命全体将士向汉军投降。
江陵城中，一幅人间惨像，进入城门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江陵城内外到处都是被烈火焚烧，浓烟熏蒸的痕迹，眏入满眼焦黑，……所有房屋被烧成平地，到处是焦黑的残肢断臂，一堆堆呛入毒烟窒息而痛苦死去的吴魏两军将士。……
幸存的俘虏们被派出收拾整座城池，个个呕吐不已。为了尽早清理街道，焚烧尸首的火堆日夜不熄。此时幸好为冬天，天气寒冷，虽处处尸积如山，但慢慢处理也没疫病发生的危险。……
在夷道的镇东将军罗宪来到江陵，见到了吴军降将吾彦，与他交谈良久，弄清原委后，也不免为陆抗悲壮的自焚之举感到敬佩，根据吾彦的意愿，他投降后不愿再与吴军作战，因此，罗宪临时任命吾彦为自已的副将，令他 一同参赞军事。
征东大将军宁随得知陆抗与杜预同归于尽，江陵已落入汉军之手，大喜之下，急令镇东将军罗宪率领大部水军顺长江而下，留其子罗袭守江陵，在公安捎上步阐后，全速东下，定于十二月二十日到达巴丘，三军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