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后

    季汉景耀元年（公元258年）四月，季汉大将军姜维第八次北伐结束。

    当陈子杰领着什里剩下的兄弟正满头大汗地挖坑时，太阳已慢慢落下来，余晖照耀着坑边一具具着降褚色军衣的尸体，阳光晒在他们身上如同渡了一道金边，微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的衣摆，似要唤醒这些熟睡中的伙伴。

    昨天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回响在耳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都还没有消散，现在已阴阳两隔了。

    他们身上的创伤各种各样，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的伤口都在正面，他们无愧于季汉精锐的称号。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遗体，沉默着，似在等待接受将军的检阅。

    生前他们尽到了自已的责任，死后则要活着的兄弟们尽到自已的义务。

    为了不让魏军糟蹋死去战友的尸体（魏军流行割敌人的脑袋记功），陈子杰他们把自已曲里战死的战友秘密地掩埋在祁山斜谷一处偏辟的山坳里。

    满身泥土的陈子杰疲惫地坐在坑边一块大石头上，沉痛地看着其他兄弟们把死去的战友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坑里。

    看着屯长那具罩着青色披风的遗体正被慢慢抬入坑中，陈子杰不由想起昨晚屯长的话,“小杰，等我们回到汉中，我把小妹介绍给你作新娘可好？……我小妹可漂亮了，又能干，……”。可现在，那个陪伴他好几年的热情风趣的长官，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那具最旁边的遗体，是邻村赵大头的，他是长枪营的屯将，那是陈子杰最不愿看见的人，也阵亡了，他俩还没有来得及较量一翻，便天各一方。“王家村的王二妹，现在想什么呢？赵大头再也不会去纠缠你了，你应该会高兴吧？……如果我也阵亡了，二妹你还会不会想起我呢？”陈子杰挥之不去的哀伤，使得情绪非常低落。

    刘军侯领着幸存的将士来向死者作最后的道别。

    “……魂归来兮！死归渺茫兮，还于天地。嗷嗷痛哭兮，不知天命！……”，他口中念念有词，说完最后一句“兄弟们安心走好！……”时，已泪流满面。兄弟们都红着眼睛，沉默着往坑里填土。

    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面群山中，浅灰色的天空中留下了一抹悲壮的血红色。

    是役，陈子杰这一曲几百弟兄，还剩下不足百人，什长陈子杰是刘军侯手下唯一的军官了，还是前天刚从伍长中特别提拔的。他这一什的兄弟中还剩下五人，刘老四，蒋大眼、张大嘴这次也死了。三天前魏军一次偷袭中，死了两个新兵和他们的什长，正好陈子杰顶了他的缺。

    姜维大将军安排的梯次阻击很有效，主力部队已撒退到了汉中，魏军还在这崇山峻岭中和断后的他们纠緾。

    这次断后中，追击的魏军展现出了勇猛顽强，死緾乱打的战斗作风，紧逼着季汉这支孤军，追着他们不放。

    魏军人多势众，但在祁山的山谷中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反而由于汉军仗着优良的兵器、良好的训练及适应山地战等特点，多次利用地势对追敌予以伏击，取得很大的战果。

    特别是诸葛丞相发明的厥张“元戎弩”，以及连弩对付密集型冲锋非常管用，加上陈子杰精准的弩击，让这部追击他们的魏军吃过几次大亏而不敢太过逼近。

    但魏军就像一群嗅到腥味的狼，紧紧地跟着他们，一有机会就窜出来咬上一口。这支断后的汉军连日来不停地和魏军兜着圈子，时不时就有小规模的战斗，武器和粮食都开始出现短缺，每个人因紧张和休息不好出现体力下降和情绪糟糕的情况，不断有优秀的季汉将士永远留在了异国土地上。

    趁着今天早上大雾，魏军又攻了上来，汉军远射兵器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只能将魏军放到营地跟前进行近战。

    没有试探性攻击，一开始就进入决战。魏军冲过弩箭的拦截后，刚到营地边缘，立即遭到汉军的强力抵挡，双方就在营地边缘进行着进攻和防御。

    魏军的进攻犹如滔滔江水，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汉军的防御犹如海边的岩石，中流砥柱，不动分毫。一波波浪涛撞在礁石上，溅起一片片浪花。

    弩兵营和弓兵营的士兵用弩箭覆盖着魏军的后续部队，他们的三段式射击保持着持续的箭雨，不断有魏军将士中箭栽倒在地，幸存的魏军却不管不顾快速地向前挺进。

    陈子杰则在地势最高的位置，专门对魏军中的军官和战斗力强悍的士兵进行狙杀，什里的兄弟主要是负责为他寻找目标和装弩矢，当然还有他的安全。

    “左边，乙字叁号帐篷后面那个没有头盔的是一个军侯，伍长，干掉他。”负责寻找目标的王小石很快为陈子杰找到了目标，并用手指指着。王小石还没有适应他的伍长已升职了。

    略一瞄准，弩箭“嗖”地一声飞出，准确地射中那个军侯的面部，陈子杰把空弩放在右边，又从左边张大根手里拿起已装好的弩机，向王小石报的目标进行瞄准，右边的李元用脚和腰的配合很快将空弩装好后，持弩站在了左边。他们的配合如行云流水一般，不间断的弩击使他们成了一部效率惊人的杀人机器。

    真正近身搏杀时，魏军也没有占到便宜，汉军的训练和装备远优于他们，汉军之间的配合异常娴熟，一伍为一组，有刺杀、有防御、有明枪、有暗箭、有机动。他们组成的防御阵形抵挡住魏军的进攻，阻滞住，然后粉碎。

    奈何汉军已是疲兵，而魏军人多，源源不断的魏军冲过弩箭的覆盖，加入到营地争夺战中，一时间营地内残肢飞扬、人头滚动，死伤者狼籍。

    战鼓声，呐喊声、嘶吼声、惨叫声响彻着整个山林。

    到午时，汉军已被压制到后营，弩兵营也处在魏军弓弩手的射程内，双方的弩箭你来我往，在人群中绽开一朵朵血花。

    魏军面临的危险主要来自于弩兵营，因此对弩兵营的攻击也是最猛烈的，无数羽箭遮天蔽日般地倾泻到弩兵营的头上，季汉的精锐弩兵立即给予还击，一波波的弩矢笼罩着魏军弓箭手上空，双方伤亡越来越大。

    魏军统军的偏将看到冲到汉军面前的将士总是组织不起像样的攻击阵形，非常着急，带着亲兵队亲自加入攻击，一时间魏军士气大涨，汉军倍受压力。

    就在他快速冲到营地开始指挥魏军时，一支弩箭准确地从亲兵护卫的盾牌空隙中穿过，射中了魏军偏将的右眼后，再从后脑的铁盔中冒出，卡在铁盔上，偏将一声惨哼，双手捂着眼睛，向后摔了下去。

    “魏将死了！魏将死了！”机灵的汉军士兵趁机大喊，后来越来越多的汉军都加入了合唱。

    魏军将士本能地往后看，在将军的大旗下，他们没有见到昔日勇猛无比的将军，尽管基层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恐吓，但魏军的士兵们还是对胜利不抱希望。他们惶恐了，相互左顾右盼，停止不前，刚鼓涨起的士气倾刻间跌入低谷。

    趁此机会，汉军进攻的鼓声适时激昂响起，汉军所有将士都支撑着最后一口气进行了反冲锋，终于将营地内的魏军赶了出去，趁势还追出一里多远。

    营地内外留下了一地鲜血、残肢、断臂、人头和尸体，负伤的士兵在地上痛苦哀嚎。

    陈子杰在兄弟们的配合下用弩射杀了一名偏将、三名军侯、十个屯将，三十多个战斗力强悍的士兵，其中有五个身穿重甲，手持斩马刀的虎士。付出的代价是刘老四、蒋大眼、张大嘴为了保护陈子杰被魏军的弓箭手给射死了，其他几个也不同程度受伤，只有陈子杰完好无损。

    幸存下来的兄弟都很兴奋，如此漂亮的战绩是他们共同完成的，他们以后可以在弩兵营里横着走路了。只有陈子杰默默地感伤着为保护他而死的兄弟们，丝毫不见欣喜之情。

    收拢完箭矢，整理好武器，埋葬完死者，这支衣衫褴褛、筋疲力竭的汉军或掺扶着、或抬着伤者又开始继续撒退。像牛皮糖一样的魏军暂时没有继续追来，估计要不了多久，魏军舔好伤口后又将面临着一场大战，因此，趁这个机会能走多远算多远。

    “兄弟们，再坚持下，快到阳平关了！”刘军侯不断激励大伙儿，不顾自身也有伤，在队伍中来回鼓动着。说起来，队伍中最应该伤心的就是刘军侯了，五百兄弟只剩下不到百人，连自已最喜欢的侄子也在此役中死去。但他却强压悲痛，义无反顾地履行自已的职责。

    陈子杰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和所有断后的汉军打气，“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着！只要进了关，我们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