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安府的惨案，就像阴云不散，整日笼罩在马文越头顶。
他无心儿女情长，如果不弄清黑衣人和父亲到底有怎样的关联，他不难想到，针对流漪的保护，盲目舍命无济于事。
“母亲！”
当马文越跨进家门一声喊，母亲一眼瞧见他，差点当做叫花子打发了去。
“母亲，你好好看看，是我，文越！”
丫鬟扶着夫人凑近一看，从头到脚，就没看到一片完整的布片，丝丝缕缕像在诉说着这一路走来的辛酸与坎坷。
“儿啊！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快！快来人！帮少爷梳洗一番。”
马文越这进了家门，母亲一声令下，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的丫鬟排成队地伺候于他，又是添水，又是打扇，又是陪聊，又是表演……
多么快活的日子，胜似神仙的日常，这在以往，他是放不下的，可是出去经历一遭回来，再清洗，那手中厚厚的老茧，无不告诫着他，别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真正的建功立业可不是躺在父母怀中得来的。
想到这里，他无法容忍丫鬟们在自己眼前穿梭不息，全部呵斥出去，只留下自己一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泡个澡出来，头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也有了些许条理。
“少爷，夫人吩咐你洗完澡前去用餐！”
丫鬟门外这一声招呼，马文越这才意识到自己忙着没日没夜赶路，那点垫肚子的野味早都消化殆尽，只听得肚子咕咕作响。
正好！
他有许多话想同母亲聊聊。
“孩子，看你瘦得像山下的猴子，多吃点，不够让他们再加菜。”
“够了够了，母亲，别只顾着我，您也吃！”
说着，马文越为母亲碗筷里添了几块她最爱的蒸鱼，还耐心地去净鱼刺，请她放心用。
母亲一时没忍住，泪水扑簌簌直下，盼儿子，盼丈夫，她这一辈子每天盼来盼去，从来不为别的，就为这一日三餐有人陪着吃吃饭，说说话。
今天是她高兴的日子，儿子回来了，也长大了不少，出去一趟，没忘了她最爱吃的是蒸鱼，怎能不叫她感动得稀里哗啦。
如果城主在，肯定会说她好多愁善感。
可是，他们大男人哪里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图的就是丈夫和儿子平平安安，一家人健健康康在一起，才不是什么享不尽的荣华，泼天的富贵。
哪怕不止一次被城主数落她没出息，教得儿子也快玩物丧志了。
但在她心里，儿子还是那个值得她骄傲的好儿子！
比她这个男人，要懂得何为家。
如此说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今城主去京里办差的时日比在邹城还要多。
“父亲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马文越吃着，突然一问。
母亲愣怔了片刻，借机劝他：
“食不语，你父亲该回来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可马文越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眼神中的失落，那无奈的表情背后，想来已经独守空房许久了吧。
这落寞，他只有在那些不被男人关爱的女人脸上，不止一次看到过。
而那些幸福的女人，何须多问，音容笑貌早已说明了一切。
日日笑靥如花，毫不夸张。
再看看母亲，泛黄的肤色，鬓边白发裸露出来，整个人更显憔悴，苍老。
被儿子盯着久了，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可是越努力遮掩，越令人心生同情。
没有心爱的人呵护备至，想来她许久都没好好梳妆打扮了。
纵使母亲努力表现出幸福的样子，马文越这一次回来，也深深感到父母之间问题的严重。
看着儿子有话要说，夫人及时禀退了左右。
“说吧。想必你此番回来，也不单单是想家了。”
马文越被母亲这么一说，心中莫名觉得惭愧，他低下头，算是一种自我检讨。
沉默半晌，他再次抬头，表情很是郑重地问道：
“母亲，父亲的事你都清楚吧？”
城主夫人听到儿子这么说，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很快她故作镇定，云淡风轻道：
“越儿说什么呢！你们父子俩的事母亲当然全都知道啦！比如你爱吃虾，你父亲爱吃鱼，你爱吃鸡，你父亲爱吃牛肉，还有你爱春冬季节，你父亲喜欢……”
总之，夫人说出口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她似乎想借此打消儿子的所有疑惑。
可是她想错了，儿子不打断母亲的话，只是他长大了，有了同理心，不代表他一无所知，可以随便父母欺瞒于他。
“父亲的事我都知道了！母亲不必替他隐瞒！”
直到母亲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时，马文越淡定地，且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母亲腾地一下从落座的长椅上起身，马文越就那么坦荡地看着母亲，而母亲却不敢和他正视，只是声称自己有些不舒服，就匆匆回房了。
儿子长大了！
一夜之间长大了！
城主夫人本该满心欢喜，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慌乱，脚下的步子都不稳当起来，迈过门槛时，要不是丫鬟眼疾手快，恐怕她早已摔倒在地。
这一切，马文越都看在眼里，他承认自己没有办法为难母亲做她不想做的事。
关于父亲的秘密，他决心自己不学母亲装糊涂，而是要查，且要一查到底！
第二天天一亮，马文越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前来向母亲辞行。
“你这么快就要走？”
“是的，母亲您多多保重。”
“儿啊！你就不能好好待在母亲身边吗？”
城主夫人的眼泪比初见儿子时还要泛滥成河，好像这一去，母子再难相见似的。
事实上，马文越要做的事，确实冒着很大的风险。
城主夫人不敢想象，自己那个男人，未来在江山和儿子之间，最终会如何抉择。
此时此刻，她只想留下儿子，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从自己替夫君隐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母亲要求儿子的资格。
她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驾着马，跃过一道道山梁，身影渐渐被升起的红日吞噬。
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女人心里一边恨着自己的男人，可这一刻，她也只有祈祷这个男人能替她照看好宝贝儿子。
儿啊！
城主夫人发自肺腑的一声呐喊，是告别，亦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