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载我走
“郦老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舒服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医生？我送你去。”
这样关怀的话，洪子期只在跟她在一起的头几年说过。后来她不舒服了，他永远是一句：宝宝，喝点热水，如果还不舒服就去看看医生。
郦月清不是矫情的人，这句话其实对她很受用，但前提是小病小痛。
大四写毕业论文那会儿，她因为导师不仔细看论文要求而全盘返工重写了三回，临交论文那会儿又要到处面试，以至压力特别大，她每天甚至连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法保证。那一次，她写完了论文初稿之后，发起了烧。
三十九点五摄氏度，她连想去校内医院都没力气去。
她给洪子期发了信息，洪子期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一模一样，几乎就是复制粘贴。
那时她已经答应了洪子期的求婚，俩人算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她耐着性子告诉他自己的情况，换来的却是没有下文。最后还是三个在论文地狱里挣扎的舍友实在看不下去，把发高烧还要写论文的她拎到医院，才总算看上了病。
论文没写完，郦月清坐立不安，三天的吊瓶也就没能按着医嘱妥帖挂完，结果在那次高烧后，她又反复低烧了半个多月才痊愈。
这半个多月，洪子期一直在复制粘贴。给她买过一次粥，而且还不是她想要的口味。
后来便知道了，他身边有了个更加美的人。身材火辣，和他一起考研考到了床上去，甚至愿意“无名份”只为留在他身边。
“……郦月清！”
一声呼唤将她从痛苦过往中唤醒，抬眼看见的是解曦紧张的神情。她笑着说了句不要紧便自行往外走。或许是在洗手台前站久了，一步踉跄险些摔倒。解曦伸手将她扶稳，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你……没事吧？”
她只觉得骨头都快被他震酥了，哪里还有方才悲伤难过的影子？
佯装镇定，她摇摇头：“不要紧。”
“那我放手了？”
“好。”
确认她确实能站稳，解曦慢慢松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她道歉：“希望你别介意，我刚刚是怕你摔倒。”
郦月清被说得一头雾水：“啊？”
“我听说女士会很介意男性的触碰，认为这是一种非礼行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郦月清哭笑不得，“你是好心帮我，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还是说，你觉得我是是非不分的那种人？”
解曦笑得灿烂：“那哪能呢？你不介意就好，如果以后还看到你犯迷糊，我一定主动把你拉出来。”
郦月清乐了。她开玩笑地回复：“那我不得先跟你说句谢谢？”
解曦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对比起之前怅然的神色，显然要好太多。
就这样，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仿佛有治愈人心的魅力，比刚刚强多了。刚刚那样，脸色苍白，神情落寞孤寂，看得他心头一颤，那种感觉实在太不舒服了。
“谢谢倒不用了，你多笑笑就好。”解曦真诚地低头看她，“你多笑笑，跟你道谢的人排起队伍能绕地球赤道三圈。”
郦月清：……
小年轻就是厉害，对谁都能说情话。还好她身经一战，这么点小伎俩她当然不会上当！
心情靓丽的郦月清忽然不想回包间。她不想继续坐在一边帮人切歌，她想多跟解曦这样嘴贫的人聊聊天，想跟他贫贫嘴。
于是她难得撒了个谎：“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要早到班上，我得先回去了。解老师，你明天早上有课吗？要不一起走吧，我顺路车你呗。”
解曦：还有这等好事？
他自然是点头的，不但点头，还飞一般冲到自己定的包厢里，把酒钱直接转账给科组长刘明，借口朋友失恋了给他打电话求他安慰，自罚三杯后迈着故作伤心的步子欢快地走到ktv大厅等郦月清。
郦月清迈着悠然的步子向他走来。
“喝了酒？”刚刚还没闻到酒味，现在就有了。
“想提前跑就得拿点诚意，只好喝酒了。”他盯着她的侧脸看，补充道：“我其实并不怎么喝酒，酒量也不是很好。”
“这样啊。”她笑了笑，“爱好这种东西确实很神奇，有人很喜欢，有人很讨厌。”
“那你呢？”
“我？”郦月清诚挚地摇头：“我不喜欢。我酒量不行。”
想起当年郦月清喝大了的场景，解曦差点点头附和。正好电梯已经抵达，他干脆利落地转了话题：“郦老师，电梯到了，走吧。”
郦月清朝他微笑。虽说是巧合，但郦月清很感谢他转了话题，哪怕这个转场实在生硬。
他们一起坐电梯到负一层，一起找到郦月清那辆迷你的老头乐。副驾驶室没用动过，还是之前解曦调的位置。也就是说，这辆车的副驾驶室，在他们认识至今半个多月时光里，没有其他人坐过。
这个认知让解曦莫名地觉得高兴。
他甚至脑子里开始幻想她和他在一起后，俩人一同开着这辆粉色的小电瓶车四处逛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怎么这么高兴？”
解曦随口一扯：“哦，我想起来今天在你们班听课，听见学生在讨论他们的郦老师。”
“哦？他们说我什么坏话？”
“他们说了不少好话的。比如说觉得你好看，觉得你聪明，还说刚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刚毕业，结果在楼下看到你的履历吓了一跳。”
郦月清点点头，确实有学生当面这么说过，解曦并没有撒谎。
“有学生还跟我打听你有没有结婚，说想把自家单身的哥哥介绍给你呢！现在的学生真是，居然还想给老师牵红线！”解曦笑吟吟的。这话是他编的，她要是心动，他就偷偷找学生认个干弟弟干妹妹，然后假装毫不知情介绍给她。
“是不是那个文佩琦？”郦月清一拍脑门：“她居然连这种话都跟你说？”
解曦愣了愣，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郦月清已经自顾地开始吐槽：“这个文佩琦满脑子就是读了大学结婚生孩子，这么小小年纪还天天想着当红娘，非要我加她微信把她堂哥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就算了，她堂哥才二十二啊她怎么想的？我大他八岁啊！别说大八岁，就算折半大四岁也大了一个代沟了，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嘛！”
一番话给了解曦好几个震天雷。
第一，是真的有宋校以外的给她介绍，甚至红娘是学生，而且甚至介绍的是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小鲜肉。
第二，是郦月清认为跟年纪比她小四岁的人有代沟，她现在好像是三十了，他二十六，刚好比她小四岁，也就是郦月清认为的没有共同话题的年龄差。
解曦没再说话，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宋校形容为“这辈子没人能给她牵红线”的女人居然那么受欢迎。
郦月清后知后觉发现解曦没说话的时候，已经快把他送到学校了。
车厢内只剩下广播的声音，晚间节目的主持人正在哈哈大笑，反倒衬得车内气氛越发压抑。
郦月清不喜欢压抑的气氛，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要跟他聊什么，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解老师是研究生毕业，又是那么好学校的研究生，怎么会跑到这个二三线养老城市里当老师？”
解曦只是笑，“大概是觉得岭南是个好地方。”
“这样啊。”
解曦由衷感叹：“来了才知道，岭南是个好地方，你觉得呢？”
“确实是个好地方，好东西吃太多了。你知道吗？岭南本土的学生都不愿意读外省的学校，宁可一本变二本，二本变大专都要留在本省。”
“那你呢？”解曦认真地看着她：“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你可以报考国内任意一所大学的话，你是愿意留在本省还是去外省？”
她踩停车子，颇为认真地回答：“我当然要留在这。”
看着他的黑眼眸写满难过，却被带着微笑的表情掩盖，只有些许落寞散落在空气中。
“我也是那群人之一。而且，说来惭愧，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我其实很不喜欢外省，尤其是……首都，当然，我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她顿了顿，敛去眼神，怅然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里扩散：“是我个人的原因而已。首都是个好地方，我知道的。”
解曦一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她讨厌首都是正常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本能地抗拒郦月清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倒是觉得有一个地方更好。”
“哪里？”
“能听到郦老师背书的班级里。”
他怎么知道的！
郦月清顿时红了脸：“忘了它忘了它！是谁跟你说的？刘东南？”
“我路过听见的，还在想是哪个学生在背书，走过去一看，啊，是郦月清同学啊。听说，你每年都会背几篇语文英语的必背课文，还听说，你会竖着背原属周期表……”
郦月清捂脸：“你能不能忘了？”
在学生面前装逼是一回事，让一群成年人知道自己装又是另一回事。这回连解曦都知道了，她好想当场去世啊！
解开安全带的解曦笑着拉开车门，长腿迈出不忘回身答复：“那不行，不但不行，回头你背的时候喊我，我给你录像！”
郦月清气到一巴掌按在喇叭上：“不准录！”
“那说不准。”解曦笑着把车门关上。
郦月清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无法自控地大喊一声：“啊啊啊——！”
刚刚下车的解曦却又拉开车门，郦月清不满地问：“干嘛？”
解曦乐了，伸手把伞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下雨了，拿着吧，别又淋雨。”
郦月清下意识的骂人被憋在肚子里，硬生生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呃，谢谢。”
“噗——”
气炸的郦月清试图扒拉车门，被安全带锁在驾驶室出不去，像极了被绳子绑着的大闸蟹。解曦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贴心地替她关上车门，站在路边朝她招手。郦月清恼极，掉头的速度像极了在漂移。可刚开出没多久，她就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
这新来的体育老师真是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