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雨大
“受台风‘彩云’影响，23日08时-17时明珠市普降大雨到暴雨，局部大暴雨，全市共7个气象站雨量超过100毫米，其中知宁区录得全市最大累积雨量185毫米，目前我市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预计今晚到明天仍有大雨……”
郦月清站在教学楼一层的连廊上，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无奈地叹气。
昨晚天气预报就说了要下大暴雨，她还想着要带伞，结果今早起晚了，出门太急忘了带。想着早上没雨下午肯定也不会有，就这么抱着侥幸心理上了车。她才到学校，雨就开始下，一直下到下班时间，这雨甚至越下越大。
今天是军训前班主任和语数英教师的会议以及接新生，学生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到宿舍整理内务熟悉同学了。她饿着肚子工作到现在才把要提交的资料整理好。一想到还有六个大头虾家长漏了资料，郦月清就觉得头疼——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和学生斗智斗勇已经是小问题了，最让她烦躁的，还是难搞的家长。
训又训不得，说又说不听，丢三落四程度比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不小心还得挨投诉。
不但如此，宋校居然还来给她添堵！
一想到二十分钟前在办公室发生的那一幕幕，她笑出了声。越笑越烦躁，最后瘪了嘴，委屈吧啦地用双手挤压自己的脸。
三十岁怎么他了！三十岁找不到男朋友是她的问题吗！
好像是的。
“……”他奶奶的。
无力地蹲在地上，郦月清感觉自己只要伸出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就是一个活体表情包。其实宋校人挺好的，当年她在二十八中读书的时候就是宋校担任她班上的英语老师，从她读高中到毕业实习，再到考入二十八中担任教职工，宋校都颇为照顾她。可以说宋校的存在，让她缺失的父爱得到些微的弥补。
只是这几年，宋校的父爱开始爆棚。
——他开始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尤其是今年，光上半年就拉了足足四次红线。
天啊，她忙着带毕业班，还得应付宋校的相亲大军，天知道上半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因为自己即将踏入三十岁大关吗？
说来也是，还有四个月就是她的三十岁生日了。
而就在二十分钟前，她还在办公室里饿着肚子疯狂加班以希冀不要把工作带回家做的时候，宋校居然推开高一年级理科办公室的大门，进来就是一句：“郦月清你怎么还在这里？就是这样才嫁不出去的！做什么做，去约会啊！”
也不管她到底回不回他的话，宋校拖了旁边老师的办公椅就坐在她身边，“啪”地把一个文件夹丢到她桌面上。郦月清放下鼠标正襟危坐，像个乖孩子一样老老实实面对宋校。这操作是本年度第五回，共计第七回，她已经熟悉得很了——他又准备做月老牵红线了。
她根本不去看文件夹，眼观鼻，鼻观心，开口就是敷衍文学：“宋校晚上好我觉得您说得都对，”眼珠子一转，她有了主意，“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要跟您坦白——”她深吸一口气，“我有男朋友了。”
宋校：“啊……啊？”
郦月清迅速按了键盘上的ctrl+s，猛地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下一打，在阖上的一瞬抄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和钥匙站起身，“我的男朋友是工资，校长你要不给我涨点工资吧？”
撒腿就跑，眼前只有路，根本顾不上别的。
“小兔崽子！”
宋校年纪大了追不上，郦月清踩着四厘米高的中跟鞋“哒哒哒”地往楼下冲。直到冲到一楼连廊，才被漫天的雨幕逼停脚步。
还有四个月就是三十岁了啊。
“三十岁又怎么了嘛！”郦月清没控制住，低低吼了一声。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只觉得越发苦闷。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她吧。
其实她对年龄并不是那么的有实感，也许得益于自己这张娃娃脸，她甚至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买了一整个衣柜的黑白灰西装将自己衬托得老练，以免被学生欺负。甚至在现在，如果没有人提醒她，她还觉得自己只是刚毕业没几年。
“从业第九年”和“接近三十岁”，只有在提到她的资历和她的实际年龄的时候，才会特别有实感。
她自己是不会主动去想的，每年的生日，她都会为自己好好庆祝。
但架不住身边的人在不停地提。
年纪大啦。该谈恋爱结婚啦。该备孕生育啦。降低点要求和标准吧。
甚至有人在她的背后说她是“箩底橙”、“卖剩蔗”、“神台桔”，就差说她是老姑婆。
可是，不谈恋爱不结婚的女人，就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吗？没有必要用这种话来说她吧。
再说了，她其实也不是逃避恋爱，她也想谈的，不然她打死都不会同意去见相亲男。
只是见着了，又觉得眼前的那个男人，跟洪子期其实没什么两样。还是一个人自在，一个人，就不会遇到洪子期那样的人了。
怕归怕，欣赏美男这种事她倒没少做。手机屏保是二次元美男，手机壁纸是三次元美男，甚至办公桌面上还摆满了各种花美男周边，有纸片人有偶像，以供她在繁忙工作中一丝消遣。
好友李嘉慧曾骂她傻逼，然后丢给她一个背包，里面塞满了她搜刮来的乙女游戏，男主个个长在她的萌点上，还都是正版，真有钱。
摇了摇头，郦月清站起身，拂去身上沾的雨滴，开始认真思考。是淋雨跑去开车，还是等着看看能不能逮着人借伞？距离不长，跑过去也没什么，就是得忍半个小时的浑身湿润开车回家罢了。自己感冒了倒不要紧，明天还要上班，传染给学生就不好了。
至于借伞……
高三的学生们在上晚修，高一的在整理内务，高二还没开学，走廊上根本没个人。就算有，也借不到伞——毕竟整个教学楼、饭堂和宿舍楼都由连廊串起来，学生根本不需要带伞就能轻松来回，也自然没有带伞的习惯。
看来只能淋雨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冲入雨帘。
她没听见身后的呼声，才迈步入雨中，手腕就被莫名的力道向后一拉。一个转身，踉跄数步，跌入温暖的怀抱中。
“啊，抱歉！我刚刚叫了你，你没听见。”
郦月清抬眸，看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衣领口子。顺着脖颈向上攀爬，才看见他带着笑意的面容。
郦月清已经很久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了。
棱角分明的脸透满阳刚之气，眼神却又温柔似水。走廊灯的昏暗光线下，依旧能看出肌肤细腻到像嫩滑的布丁，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一口，又不像所谓的小鲜肉一样白嫩，而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这画中人的声音更是充满磁性，简直和郦月清玩了三年的国产乙女游戏里的一位叫冷然的男主角一般好听。不能说完全一样吧，但少说也有个七八分像的。
那么温柔的声音，更是犹如春风席卷大地，让荒芜与衰败的世界，长出色彩缤纷的生机。
“呃……郦老师？”
郦月清顿时红了脸，连忙从他身上离开，“对、对不起啊。”
她快步离开他的身边，浑身的动作写满拘谨和不安。她对陌生男性的距离感，总比对陌生女性的距离感要强一些。
他噙着笑意，“不要紧，是我唐突了，应该是我道歉。”
旋即伸手到雨幕之下，噼、啪，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他的掌心，有些冷，也有些疼。
天色已晚，偌大的中央大厅和连接大门的校道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灯散发着强光勉强照亮通行道路，至于通向室外停车场的校道，更是连个灯都没有。雨夜下的五百米距离本就难行，再没有灯，一个不小心踩进水坑是常有的事。
“好大雨啊。”男人朝她笑笑，“你要打车回家吗？我送你到校门口吧，不过最好先叫好车，到了再过去。雨太大了，还刮风，就算是校警室有屋檐，不进屋里还是会淋湿的。”
他说着打开了伞，半个伞面斜斜地插入雨幕中，等待着她的主动踏入。
郦月清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开车，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吧。”
“停车场里这里也有点远吧？”他笑着指了指天，“雨这么大，淋湿了感冒就不好了。我送你过去吧？举手之劳而已，我送你吧。”
他说得在理，而且也确实盛情难却。郦月清不好再拒绝，便笑了笑，“那先谢谢你了。”
她迈步进入伞面下，刻意与他拉开些许距离。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趁她不注意，将伞面向她倾斜。
雨很大，两人周围围绕着哗哗的雨声，尴尬的气氛始终萦绕在二人身旁。郦月清不太适应这种气氛，不知道该怎么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聊天，心里后悔自己被美色冲昏头脑。就不该搭话的，帅哥是用来欣赏的，她搭什么话呢！
视线相对，男人阳光的笑容瞬间让郦月清想起雪橇三傻中的阿拉斯加，还是奶狗那种。
郦月清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个，你家住哪儿？”
“嗯？”
她一瞬间就后悔了：“我只是想如果顺路的话……”
男人笑了笑，“郦老师住在哪儿？”
“天苑居，在长霞区。”
男人愣了愣，没想到她会住在另一个区，下意识拿出手机，打开导航查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应该顺路，我朋友约我在这个饭店吃饭。”
说罢将手机屏幕送到她的面前。
郦月清看了一眼，离她家倒不算太远，稍稍多走个一公里车程就是。
她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他。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爽快，皱着眉头，嘴唇微瘪，看起来委屈万分。啊，好可怜，阿拉斯加耷拉耳朵啦。
郦月清被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激起了些微同情心。
对不起，她是狗比，他这个长相是真对了她的胃口。
“那，我送你吧。”
“可以吗？”男人受宠若惊，“这么大雨，我还想着打网约车呢，没想到能坐上顺风车，真是太谢谢你了！”
侧方照来的光也挡不住他帅气逼人的容貌，尤其是此时此刻的他笑得灿烂，仿佛是春日里的艳阳，能照得百花灿烂。
郦月清一时被这笑靥震惊了，直到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男人无从安放的大长腿委屈地在副驾驶室里缩着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离谱——她竟然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了自己家住的小区，还答应送他去饭店！
她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教训学生注意安全！教训学生注意安全！一天到晚哔哔学生，自己倒是带了个“好”头，居然轻易地被美色|诱惑！什么时候这看脸的毛病才能改掉啊奶奶的！
恰在此时，男人把手机递了过来，上头亮着一个微信二维码。
郦月清侧头看他，眨了眨眼表示她不理解。男人笑了起来，“抱歉，我刚刚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今年新入职的体育老师，我姓解，叫解曦，毕业于首都大学。麻烦你送我一程，以后总要请你吃顿饭的，加个好友吧？不过我初来乍到，可能只能请郦老师吃食堂了。”
原来是同事，那加个好友也没什么。郦月清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言身寸？四点水的熙？”
“不是，是解放军的‘解’，晨曦的‘曦’。”
输入后递给解曦确认，得到他的点头回应，郦月清这才一边调分组一边问：“首都大学的本科生？”
“硕士毕业。”
首都大学的研究生！绝了啊，这么好学校的研究生也被忽悠过来这间普通学校当老师了啊？校方牛逼！
郦月清刚要跟他自我介绍，忽然想起来刚才在长廊下，解曦就直接称呼自己“郦老师”。她有些紧张，装作不经意地问：“解老师好像认识我？”
“认识，中央大厅挂着郦老师的照片呢，郦老师真的好优秀。”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背学校宣传栏里写给自己的宣传词：“郦月清，中学一级教师，从事教育工作八年来先后三次被评为‘明珠市优秀教师’。所带班级在今年高考，全班38人达到高分优投线，42人全部上本科，并有1人考入首都大学……”
郦月清差点一拳头敲在喇叭上。
“好了别念了！”学校宣传词她可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自从把这些成绩放出去给家长学生看，她就无时不刻地承受着来自学生家长的压力。接下来还得承受足足三年的压力，三年啊！
绝望．jpg
解曦轻笑，没有勉强，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好。”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兴许是因为下雨天，又或者是晚上八点这个时间段的问题，车流量并不大。再加上连续三个绿灯，郦月清本来有点糟糕的心情慢慢转晴，车速也自然比平时快上些许。
解曦安安静静的，一直没说话，车里只有电台播报的节目声音。以至于郦月清在准备并道，要看右手边的后视镜时才发现，解曦直到现在，依旧以一个可怜的姿势躬着腿缩在座位上。
郦月清忍着笑，看清楚后方无车，打灯并道，同时提醒：“解老师，把座位往后调吧。”
解曦摸了半天的门，又找了半天的侧方按钮，愣是没找到。
郦月清指了指自己座下方：“你的座位下面的拉杆，拉一下。”
“好。”
他终于舒坦地把腿伸成正常坐姿，郦月清揶揄道：“我这老头乐塞不下你的大长腿啊。”
“塞得下塞得下！”他连忙道：“蹭车坐，什么时候都塞得下！”
“你多高啊？”
“一米八二。”
淦。居然跟游戏里她最喜欢的那位叫冷然的男主一样高。
解曦笑了笑，颇为委屈地抱怨：“有点太高了，女朋友都不好找。”
“怎么会？”放屁，这么好的长相外加这么优秀的身高，怎么可能会没女朋友！
“真没有。”他叹了口气，“以前倒是对人一见钟情过，但对方一走了之了，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后来吧，也谈过，就是不合适，没几个星期就分了。”
“是吗？”郦月清笑了笑，语气变得幽长：“也挺好，至少有美丽的回忆。”
怎么也比她这样的结局好。
二人坐的电动汽车稳当当停在饭店门口。解曦撑伞下车，回头，看见她笑着与他挥手，脸颊的梨涡特别可爱。比记忆中要胖些许，但胖点更合适她。那张脸有点婴儿肥，这样的话看着就不像比他大四五岁的样子。
这说明这些年她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吧。嗯，那就好。
他贸然来二十八中担任老师，心中是悬着两颗大石头的。第一颗，是郦月清结了婚，或者有了男朋友。第二颗，是郦月清过得不好。
好在，这两颗大石头到底是能放下了。
解曦看着疾驰而去的粉色宏光mini，嘴角的笑意根本散不去。
明明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宋校和她对话的时候，还被她的那句“我的男朋友是工资”给戳成蜂窝煤，如今却因为这一个路灯下看都看不太清的浅浅微笑，他竟然满血复活了。
爱情真的会让人上头。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