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137章
真被苏沁说中，六月接近尾声时，西线传来捷报。
徐乘风以七千骑兵出塞奇袭，切断右贤王部与长城之北、河套附近北胡守兵的联系，又以步兵出关策应，骑兵在袭击右贤王部以后，回击敌后，将河套守军一网打尽，两战共斩敌三万余人，俘获五万人，并获牲畜不计数。
一战过后，右贤王部往北退守，之前派到齐地作战或是准备南往的士兵亦是北归。
高彻收到战报后，心中激动难以自抑，竟然亲自驾车往学宫去找苏沁。
前段日子学宫夏节，他应该是忙的，但过去快一周他都没回南安，好像对战事漠不关心了。
高彻微服来此，不想惊动旁人，只能将马车停在外面，自己走上山。他之前还没怎么来过，一路上看什么都甚是新奇，到苏沁小院的门口，守门的护卫认出他，赶忙去通报。
“他在屋里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为着这好消息，高彻片刻也不想等，直接跟着走了进去。
接近他所居的院子时，听到一阵荒凉如万古低吟的弦乐声。
荒凉萧瑟的乐声听得高彻脚步一顿。
可演奏乐器之人却好像心不在焉，演奏了一小节调子就停下来，断断续续，听得人一口气提不上来。
循着声，他来到一间书房，从门口就能望到临水露台上坐着一个人，乐声就是从他这里发出的。
“表哥也有静不下心来的时候。”
琥珀守在屋外，刚看见高彻还没来得及通报他便自己进屋了。
苏沁放下手中的萨塔尔回头，朝着高彻行礼。
“这些就不必了。”高彻挥挥手，看他的模样有些新奇。
乌发松挽在身后，只穿着中衣，肩上披着件大袖，疏狂仿若前朝隐士。
“陛下莅临学宫，未能远迎，是臣失礼。”
“若是让你出迎，怕是看不到表哥这番模样了。”高彻打趣道，假装左右窥视：“我不会来得不太巧，撞见什么金屋藏娇吧。”
苏沁无奈笑道：“寒舍鄙陋不说，那娇更是不愿被藏的。”
高彻一早就看到露台外的湖光水色，绕过他走到露台上：“屋舍虽小，却有自然山水，我说你为什么喜欢待在这呢。”他伸了个懒腰，望着碧波潋滟，又瞥见放在地上的萨塔尔，拿了起来：“这是你最近寻的？”
“一早与妻说好，前两日她遣人送来的。”苏沁也站到露台上，看着高彻将那乐器拉出一个令人牙酸的调子。
徐不让从武威出的塞，比起南安，离凉州更近了许多，于是想起当日的承诺，让人寻来这把萨塔尔，几乎穿越了整个大尧国土，送给他。却连封信也没附。
他接过乐器：“陛下今日来，是战报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呢。”高彻笑道。
看他这模样，苏沁心下了然，嘴角也不免带上些笑意：“相距千里，臣除了相信，什么也做不了。即使刻意不去关心，依旧是心意难平。”
阳光将屋后的小湖晒成一汪浅碧色，去年的这段时间，就是在这里，两人渡过了一段他梦寐以求的时光。现在晃眼看去，总觉得徐不让就站在湖中，朝他招招手。
“辛苦你们了。”高彻忽然说道。
“为国忧，臣之责，”
徐不让这两日觉得自己都要变成羊倌了，前几日和一群羊待在一处，耳边尽是羊叫声，做梦都在赶羊。
今日刚赶回长安，就被母亲一把抱住。
“娘。”她清脆地喊了一声，拍拍母亲：“我没事。”
“那个天杀的老头子，怎么敢喊你们两个跑到那大草原上！”作战计划夏沨多少是知道的，却不知出塞那支队伍是主将是自己一双儿女。
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徐乘风在她门前跪了两日，晚间还是只能讪讪去睡军帐。
“对了，爹呢？”徐不让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要与父亲商量。
“左阵之中，今日朝廷的补给上来，他去安排。”
徐不让乖乖让夏沨抱着听她骂了半天徐乘风，才暂辞了她去左阵找人。
双胞胎出师大胜，徐乘风面上有光，老远就听到他与朝中来人谈笑的声音。
“哟，王妃来了。”那名押粮官先看到徐不让，笑道。
徐乘风依旧不是很适应女儿的这个新称呼，略想了想才回过头，看见徐不让就是一副眉飞眼笑的模样。
一番客套话以后，送走了押粮官，徐乘风才跟着她回到主帐中。
“有什么消息么。”
“老单于快不行了，过不了这个冬天。”
当初战事起时，除了大尧国内的原因，还有就是老单于日渐老病，北胡人需要用战功为自己的新王加冕。
“是么。”徐乘风的笑容渐渐隐去，“我们的探子一直不能入王帐，只知道单于身体不好，却没想到已经时日无多。”
徐不让点点头，这事还是从北胡右贤王的妻妾那边得知的。
“新单于候选人里最热门的是单于第一个阏氏的木色大王子，和纳海尔部支持的小王子阿提斯，另外那些王爷，我不看好。”
西线的别西就是木色的舅舅，而东线那边，去年徐不让去偷袭的时候是看见小王子亲上了前线的，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别西这次彻底大败，木色在朝中恐怕也抬不起头。只是这阿提斯这边，虽然也打了败仗，看上去赢得了不少土地，若是聪明些，就可以在朝中赢得一些支持。”徐乘风摸着下巴低吟。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你之前说小王子就在东线？”
“对，但那是去年的事了。”
“善儿还在关外？”
“在等您下一步指示。”
徐乘风看着地图，默立良久；“可能还得坑一下你夫君。”
南安百姓惊恐地发现之前的胜仗仿佛与大的战局于事无补，北胡东线在齐地损失了数万的兵力，西线损失更为惨重，但这些不但没有让他们败退，而是更加疯狂地反扑了过来。
“徐乘风的计划呢！怎么回事，怎么不退反进了！”高彻将战报往苏沁脚下一扔，忍不住吼道。
东西两线都传来捷报，七月初高彻喜得麟儿，满月时立刻封了太子，半个多月后妃嫔中又有喜事传来，这两个多月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苏沁捡起战报：“一战胜败，很多时候并不能影响全局，且北胡残忍狡诈，折损这些人力物资，恼羞成怒也是有的。然再是凶狠，深入至此已是强弩之末，西线既平，相信徐将军见事态如此，也会尽快急援，陛下少安毋躁。”
高彻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过今日之前还是按照徐乘风的计划发展，他以为事情会一帆风顺。
“所以表兄觉得局势将如何发展。”他强自镇定，坐回椅子上。
苏沁看着地图默然，东线胡军一周之内连下两城，现已逼至徐州城下。如此凶狠不顾全局的反扑，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们一般。
东线局势之前一直是比较稳定的，这样看来，必然是徐乘风那边动了什么手脚。自家这位老丈人亦有小兵仙的称号，以区分当年的兵仙徐弃，他的计划哪是一般人猜得到的。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来来回回说明计划，让他们商量定夺，等万事俱备时，东风早就过了。
思及此，苏沁说道“陛下若不安，臣可至前线亲自领兵。”
高彻皱眉，苏沁就算去了前线，也不过是稳定军心而已，现在局势如此不稳，南安这边也是需要他的。
“今日又有不少人递了折子让朕迁都。”他一只手撑着脸，好像以前太傅给他布置了难题时一样，没等苏沁开口，他又说：“可还能往哪退呢，朕都退了，让前线的将士们怎么想，让百姓们怎么想。”
苏沁低头，至少这点高彻还是比他那父亲强些的。
“希望徐将军与齐楚将士们，不要愧对朕的期望。”
苏沁猜得很对，变数确实是从徐乘风这边来的。
河套一战，两线夹击，胜利不光是表面上的数字那样简单。他们还俘获了西线大军的偏将，别西之子，木色大王子的表兄甘达。
这人之前手上染了不少大尧军民的鲜血，按说落在敌人的手里便是他的死期，可徐家军队有令，不杀战俘。
徐乘风亲自去见了他，趁夜又将他放走。
甘达惊魂未定，一路未停地跑回部族，他还带了一封信。
同时亦有人追着他一路北上，将信的内容告诉大尧的探子。
那是一封停战书，写给木色大王子，信中明确阐述两国现在的局面，并表示愿意支持木色大王子打败阿提斯小王子，等他成为单于，愿修两国之好。
木色大王子的母亲部族在整个北胡中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只因与若邪老单于一同长大，才坐上这大阏氏的位置，她生下二公主不久就撒手人寰，两兄妹一直被舅舅别西保护着，才能勉强不被后来居上的各方势力逐出王帐。
这次别西惨败，支持他的右贤王也要撒手不管的模样，对比阿提斯捷报连连，他好像真的没机会了。
木色拿着信，站在风中。
这两日他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再拖两月，北地又要入冬，这样的苦寒，怎么是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能度过的呢。
他点燃了信纸，看着火光飞灰，天廓星芒，陷入沉思。
他没发现的是，几十米外的草丛中，有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