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F计划”（3）
时运来眼里那狡诈的光，嘴角那琢磨不透的笑，如今想起来，我依然还是想说一句：“我靠！”
我记得刚认识他时，他是办公室收发文件跑腿的。
我非常赏识他，并非由于他的才华，而是由于他那经常盯着我的眼睛里，有一种崇拜敬仰温顺的光。
还有他执行我的命令，在我看来似乎从来不打折扣的。但现在想来，那背后可能大有文章，我只是被众星捧月遮了望眼，太得意忘形了。
我记忆中，他似乎永远只说三句话，“按总经理要求办”“总经理高明”“总经理您辛苦了”。
那时候，被聚光灯照晕的我，真是太贪婪那种眼神了，太贪婪那种温顺了，太贪婪那种恭维了。
或许正是这种甜言蜜语，鼓励着我，把他扶成我最得力的助手。
我一步步把他培养起来，先提拔他做总经理助理，让他进入高级管理层，又推荐他坐上副总的位置。
我成为植物人后，他显而易见地接了我总经理的位置，掌舵鲲鹏集团。
看来，他的确具有不漏声色的野心，有着极深的心思。
就燕非艳和我生活在la领地的窘迫，住在阴暗潮湿布满蛛网地下室的凄惨来看，我想他可能早就忘记我的存在了。
我突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想起来真是意难平啊！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谁在乎一个植物人呢？不想这些烦心事儿了，又扰乱了我的心神。
我告诉自己：游子明，现在对你来说，当务之急的是苏醒过来，别他妈的扯淡。
我又被现实拉了回来，在我的记忆里搜寻路径，我突然惊奇地发现，我现在体悟的，和奥克尔研究员所得出的结论似乎具有本质上的不同。
奥克尔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可以分离的。人在死亡之后，他的灵魂会离开身体。他做过实验，似乎是证明了这一点。但我现在的真实体验是，我是离不开我的身体的，连走远一点都无法实现。
我记得第一次去奥克尔实验室考察，他的实验室简陋破旧。这个瑞士联邦理工大学博士的研究研究并没有引起投资商的注意，科研经费少得可怜。因此，我的到来使他非常兴奋。
他的实验室，摆在当中的是两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放满了各种杂物，游标卡尺、电烙铁、锉刀、砂纸、电线、万用表、钳子螺丝刀等，以及微型粒子对撞机，量子分析仪，超声波光影记录仪等，还有些瓶瓶罐罐的，非常繁杂。以及，各种树脂或者碳纤维制成的奇奇怪怪的工具成品和半成品，地上放着铝合金的龙骨，有机玻璃质地的透明到整流罩等，靠墙的地方用隔板围了起来，有套的机床和备品库，设计室里摆着几台电脑和椅子，旁边是床铺和餐桌，吃剩的饭盒和饮料瓶子比比皆是。
他向我展示他研究的超磁电子心电图扫描仪，像一个超大的安全帽，说那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我频频习惯性恭维地点头，但说心里话我看不懂。
接下来，他展示的用他的头盔捕捉到的图像，却震惊了我。
“游先生，这是一个老人濒死前的脑电波，您看！”他遥控了一下3d投影仪，立即一个立体动态的脑波图展示出来。
旁边的画中画里，插播着那老人躺在床上的情况。
注释显示，那是一位八十四的老妇，她身边并没有人伺候着，一个护士傻呆呆地站在病床旁边，对奥克尔的实验显然看不懂。可以想象，奥克尔为了获得这次实验的机会，充当了相当长时间的孝子，获得了老人充分的信任，把最后实验的机会给了他。
视频中，那老人微微动了动，“奥—克—尔—”吐出这三个字显然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护士退一步，站到奥克尔旁边，“一小时之前她突然中风，医生估计她时间不多了，好几个凝血块经动脉流入她的大脑。我们要给她止痛，但她不要。”
奥克尔走到他的记录器旁，打开屏幕，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岀现一根从左到右波动的锯齿线。
“谢谢你。”他说，“我会和她待在 一起。想走的话你可以走了。”
护士点点头，离开了。然后，又回来了，估计她也想看看这个新奇。
奥克尔坐到病床钱的椅子上，伸出手握住那老人的左手，一根输液导管插在她的左手手背上。手瘦得皮包骨头。奥克尔握住她的手指, 她松松地抓住他的手。
“我同你在一起，老奶奶。”奥克尔道。
“奥—克—尔—”
奥克尔微笑着,“是的，老奶奶，是我，奥克尔。”
她的头轻微地点了一下，“奥—克—尔—”她重复着，接着，猛一用力，“奥——”
“噢，是的。”奥克尔说,“我会和你待在一起，老奶奶。”
老人笑得那样轻微，只有嘴角稍稍动了动。尔后，没有任何剧烈动作，她的手指在奥克尔手里变软了，慢慢合上眼皮。
监视器上，绿色的线条已经变成连续的水平直线。
好一会儿，奥克尔才松开手，茫然坐了片刻，然后起身找来护士。
奥克尔向我解释说：“你看，这就是那老奶奶的脑波图。”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看一个濒死老人的脑波图，也是第一次看脑波图，以前最多也就看过心电图。
这个脑波图，的确清晰。他展示的不是几条红红绿绿的线，而是一个动态的充满光影的动态视频。而且，标出每一个神经细胞死亡的位置，看上去很像人的大脑轮廓。
“这个边线便是大脑的边线。”奥克尔对我说，“这是一个完整的三维图形。我进行了分析标注，发生一次神经冲动的神经关联丛标为橙色，发生了两次的标为黄色，发生了三次的标为红色，依次类推，橙黄红绿蓝靛紫，按七色谱进行了排列。”
我认真地盯着，开始我看到大脑图像的许多地方看上去都是白色，那是各种不同颜色的微小色点组合后产生的效果。
奥克尔不时把大脑图像的某个区域放大，定格为特写，大脑的图像就像被无数无比细小的小灯点亮了。
从图像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中风的症状，正是它给了那老人致命一击。不同色彩标记的图谱每十秒钟刷新一次，但很快，在她的额叶左边的部位，开始渐渐显出一块黑色，刚好位于大脑颞部联合区的位置。
接着，神经细胞发生一次冲动之后，又立即再次产生冲动，整个图像变得越来越亮，脑部活动在加剧。
过了好一阵子，可以在大脑中看到一个由紫色线条组成的结构复杂的神经网，整个神经网络系统一次又一次地以相同的模式反复激发。
然后这些神经网开始变暗，没有岀现新的反应。
“她的大脑完全死去了！”奥克尔说，“但一切还没有结束，你看这里。”
数据仍然继续生成图像，很快只剩下少许亮光，在屏幕上忽明忽暗，就像朦胧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然后活动停止了，就这样， 没有再岀现任何显著活动，既没有轰然爆发，也没有拖泥带水，仅仅是什么都没有了。
“惊奇的地方马上到了！”奥克尔变得激动起来，“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屏幕，屏幕上有一个微小的亮点。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紫色亮点，一片顽强的亮点，一次又一 次地产生着神经冲动。还有，它在移动。
这个亮点移动着穿过屏幕，移动过程中它在微微旋转，就像一团风滚草被沙漠里的风刮得翻滚着前进。先从大脑的左半脑移向了右半脑，然后，穿过颅骨，穿过大脑皮层，大概从太阳穴处，居然冲出了大脑。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问奥克尔：“人死了，还有东西能冲出大脑？”
“惊讶的还在后面！”奥克尔说，“你看！”
我继续看着，那亮点居然移出大脑后，突然又回来了，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然后，又出去了，反反复复地进行了好几次，最后，从大脑里彻底地飞走了。
“灵魂，可以离开，也可以回来，你发现了吗？”奥克尔问我。
“这个亮点就是灵魂？”
“是的！”
“灵魂可以脱离身体独立存在？”
“看图像，是的！光点离开的时候，正是那老人真正离去的时刻，一毫秒都不差！”奥克尔指着视频中，老人脑细胞全部停止活动的最后一个标注出来的细胞说。
我的惊讶，无法言表。
奥克尔这时候，拿出一个试管，里面装了一些透明的药水：“这个，是我提取的脑波素，从各种毒品中提炼出来的，你无法想象吧！”
“嗯！”
“我用这个，在志愿者身上实验，居然，也观察到这样的光点变化。在光点进出之间，志愿者的灵魂居然能飘离身体，在身体外游走。你能想象吗？如果，我们的灵魂能遨游于世界各地，然后还能回来，那一定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哦，是不是头发同枕头摩擦产生了静电，于是出现了这种后果？”我若有所思，又假装内行地问了一句。
“这个完全不会，医院病房里的枕头是抗静电的，不会影响超磁仪器的工作，况且，在仪器里面我还给他戴着扫描头套。那东西也具有隔离各种静电影响，以及防止各种磁场干扰影响的作用。”奥克尔说。
“”这就是视频中的那个仪器？”我指着奥克尔工作台上的那个类似安全帽一样的东西说。
“是的，就是它，很神奇！还可以复制扫描大脑里的意识，进行全脑信息转储。”
“这么神奇？”
“嗯哼！”
“我可以试试？”
“当然！”
“不会对大脑有伤害？”
“不会，它只是复制你的信息！信息还需要解码，现在，还没有开发出这样的技术！”
“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你这个全部复制下来的全脑信息，一旦被激活，就像你永垂不朽一样。”
“有这样的技术？”
“现在没有，据说马斯克（elon musk）做过一些努力，但没有成功。现在，听说中科大在研究，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乐意一试！”我非常好奇。
奥克尔也非常兴奋，为了拉住我这个大投资商，他这个不苟言笑的科学家，几乎拿出了他最谦恭的全部。奥克尔示意我坐在椅子上，把那个超磁扫描仪拿过来，松松地系上头罩的下颚带，示意我把它拉紧一 点。
“还往下拉，”我说，“已经够紧了。”
奥克尔递给我两个小耳塞。
我塞好。
最后，奥克尔把一副智能眼镜递给我，这是在谷歌定制的一副特殊的眼镜，可以分别向两个眼球发送不同的电磁信号。
然后他坐到电脑旁边，在电脑上键入几条命令。
他按下一个键，“好了，我们现在开始记录。
我觉得似乎一阵风刮进了我的脑袋里，我迷迷糊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时还在椅子上坐着，奥克尔给我端来了一杯咖啡，呵呵地笑着说：“喝杯咖啡提提神吧！我保证，你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个豆粒儿大的优盘里了！”然后递给我一份优盘。他又转过脸说：“电脑上的为给封存了，你现在键入口令，以后就只有你自己能打开了。”我按照他的指示做了。
这次体验，增加我对奥克尔的亲切及信任感。后来，我与奥克尔又进行了多次交流。寻访了他说的研究对象，我确认了这个项目的真实性。我非常兴奋，于是又了决定投资这一项目的打算。
然而，今天，我自己成了虚无缥缈，我却发现，与奥克尔研究的居然完全不同。因为，我虽然飘离于身体之外，却无法脱离身体，一旦身体有一些虚弱，我就会像被装入黑暗的盒子一样吸走了，会消失，会昏睡过去而醒不过来。
由此，我想，我与我的身体，应该是一种特殊的纠缠关系。虚空缥缈的我，或许并不虚空，而是一种特殊的物质，这种物质仍然是要依托能量才有意识的。当然，我不确定我这个意识是在我这个缥缈的特殊的身体之中，还是在我的身体之中。
我推测了一下，这里面有两种模式供选择：
一种模式是：如果我的意识存在于身体之中，那么，我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体所感知的，所有的意识和存在，将来自于我身体的大脑给我的发射。也就是说，如果我身体的大脑神经细胞停止了活动，我这个缥缈的身体也将停止运动。
另一种模式是：如果我的意识存在于我这个虚空的身体之中，那么，根据前面我所观察到的，小陨石给大脑供应能量，大脑再无线输送能量给我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体。那么，大脑将只是一个能量中转站，真正的意识和存在则在我这个缥缈的身体之中。
这一点想清楚了，完成“f计划”的第二步，便是借住zg基金协会来探望及安排的全脑系统检查结果，推断出我的身体的大脑，到底是只供应能量，还是能量意识一体化供应。一旦确定了这个，对我实施“f计划”的第三步至关重要。
当然，这些也都是我的推测。我还不能确定，有没有第三种关于我的身体与我的虚空存在之间的关系。譬如，会不会是身体和虚空的存在，共享意识和存在？再或者，有没有可能二者都能独立存储意识和存在，只是虚空的我需要能源供应，而鲜活的身体具有能源吸收与生产并发射的功能？
需要推测的空间太多。我现在，只能拿最为有把握的去搏一把了。即便是这个最有把握的，我这个虚空且无法与外界交流的存在，该如何掌控命运也都还是个未知数。
但该拼的时候，也只能拼一把！我没有选择。
如果奥克尔在就好了！我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