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共识
周月娥难以自持地牙关发颤,明知不该被唐锦的狂悖之言恫吓住,但大姐姐落得的结局又让她充满兔死狐悲之感。
“唐锦,你以为,仅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背叛家族、质疑我的父母亲人?”周月娥哂笑,“太异想天开了吧。”
唐锦收敛杀意,重新坐回大椅,端起已然凉掉的茶碗,不待秦嬷嬷出声替她换碗热的,反手将茶水泼到了周月娥脚边,精致的鞋袜和上好贡缎的裙摆顿时染上水渍。
这个举动,在周月娥看来,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很强。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别误会,我并没有故意羞辱你的意思。”唐锦将空掉的茶碗稳稳放回桌面,盖上盖子,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周月娥,道:“一个是没有用处后就会被随手倒掉的废弃茶叶,一个是可以清洗养护循环使用的茶碗,如果让你选,你想做哪个?”
这是个备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思想荼毒的年代,残酷,却也大体真实。且家世越显赫,身份越尊贵,被荼毒得越厉害。家族利益笼罩下,个人意志的牺牲显得理所应当,女子尤甚。
周月娥挣扎的神色说明了,没人愿意这样被牺牲,绝大多数女人的屈从,只是因为没有反抗的底气和失败后的退路。
唐锦趁势道:“而且,我也没有让你背叛家族、出卖父母的打算。”
“你想让我替你们遮掩?”静默片刻,周月娥自觉抓住了重点,“封住我的嘴,或者假我之口让京中对你们放松防备,从而便于你们暗中筹谋大业。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周月娥语气肯定,将“大业”两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唐锦微哂,道:“你也算出身书香世家,想来读过些史书,可知,历朝历代,废太子重登宝座的先例有多少?”
周月娥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在脑海里搜索读过的史料,良久,放弃地摇了摇头。
确实,至今还没有一个先例。
“不仅没有再度翻身的先例,若你再详细翻翻史料,就会发现,废太子的处境大多悲戚,身边之人也大多没什么好下常周侧妃,你虽说是周家的姑娘,但更是废太子的侧妃,定北王府的侧夫人,说句不中听的,王爷若出事,不仅我,整个王府,包括你,都逃不脱任人鱼肉的下常周氏一族的庇护,你或许侥幸保得住性命,但之后呢?由着你的意愿度过余生?还是被送到下一个高宅深院?”
见周月娥蹙眉听进了自己的话,唐锦最后添上一把柴,道:“王爷心高气傲,即便被废位,也绝对不会就此沉沦,甘心做一个富贵闲人。且奉阳身处北疆,北边临着草原,东边挨着建宁,隔着靖边河就是陷落的符禺关,王爷就是想做个闲散王爷,虎视眈眈的北狄金帐可汗恐怕也不会答应。定北王府在奉阳立得注立得稳、立得长久,你我,方能安身立命。”
周月娥垂眸不语,唐锦没有催促她表态,她便竭力沉下心来梳理心绪。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唐锦根本就没打算弄死自己,当然,她也弄不死自己。而自己呢,似乎动不了她,也不能动她。正如她所说,她们的祸福,暂时是绑在一起的。
念及此,她觉得周身的力气渐渐回拢,知觉也开始归位,挣扎着踉跄起身挪步坐回宽椅上,一边揉搓着膝盖一边开口道:“不知王妃想让我如何配合?”
既然是合作,那就得有合作的姿态。
唐锦挑眉,对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有一丢丢意外,但结果在意料之内。
“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就和之前在东宫时差不多即可。”唐锦道。
东宫时?
在东宫时她是什么样的?
周月娥回想,恍然:府里横着走,出门不受气,表面看着挺风光,其实无权又无宠。
呵呵,这样的配合她还真能胜任。
捕捉到周月娥眼里的怨念,唐锦不禁腹诽:摊上江鸿瓒这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男人,谁还不是您这待遇呢!
“好,我答应你。”既然处境已经看透,周月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只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唐锦也很干脆,“说说看。”
周月娥道:“我想让王爷给我一个保证,若将来王爷得势,无论如何,保我父母兄长一条生路。”
史书上虽然没有先例,唐锦也说得笃定,但周月娥的直觉却告诉她,事实恐怕绝非如此。
“好,我代王爷答应你。”唐锦毫不迟疑应承下来。反正她是他,江鸿瓒是江鸿瓒。将来周氏一族若真的做了什么祸国殃民不可饶恕之事,江鸿瓒想办了他们,尽可将今日的承诺推到她身上。
而且,周月娥只提了她父母和哥哥,可见,对周氏其他人,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更没那么深的信任和感情。
窗外光线由明转暗,一场谈话险些要了周月娥多半条命,现在她是又累又饿,唐锦留膳,她想也没想就拒绝,对着这人,她怕是一粒米都吃不下去。
房门被推开,周月娥缓缓走出来,远远候在院子里的淡月看到她憔悴得仿佛老了好几岁的脸色,心中大惊,忙奔上前搀扶。
“周侧妃言行无状,王妃有令,罚禁足一个月,望好好自剩”秦嬷嬷站在廊下,朗声道。
走下台阶的周月娥闻言敛目垂眸,福了一礼旋身离开。
这一幕,在正房做工的不少人都看在眼里,有惊讶的,有唏嘘的,有蹙眉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不管怎样,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王府上下。
看来,王妃是彻底翻身了。
众人得出的这个结论传到唐锦耳朵里,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对此,她只是一笑而过,继续专注蹲马步。她的标准马步时间已经从勉强一刻钟,增进到两刻钟了,可谓进步神速!
天气原来越冷,尤其是凌晨,比不得江鸿瓒抗冻,唐锦让人把后院的花园暖房拾掇出一半的空地出来,每天改在这里练习。除了例行的蹲马步,她还让人吊了个沙袋,自己多加两刻钟训练。此外,还让采青帮她缝两个可以绑在腿上的沙袋,重量比较轻,平时绑在小腿上,适度增加腿部,特别是小腿的力量和耐力,适应一段时间后再逐渐增加重量。
采青看她如此热衷于学武,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要去行走江湖。
“王妃,不好了1甘棠从外面奔进来,一脸惊慌之色,道:“王妃,外院好几个管事一起去了浩穹院,正跪在院门口求王爷做主,收回您的掌事权。”
今儿没早会,也没早茶会,唐锦趁机在暖房多逗留一会儿,没想到有人闲不住,上赶着来找事了。
“王妃,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采青急着道。
唐锦出掌推动沙袋,在它荡回来时猛出一记膝踢,快准狠,看得采青和甘棠下意识后退两步,一阵牙酸。啧啧,这要是踢在人身上,非得骨头断了不可!
“不着急,等用过早膳再说。”唐锦在踢腿间隙说道。
采青和甘棠面面相觑,此情此景,可不敢再劝。
等到唐锦从暖房回来,秦嬷嬷已经让人备好早膳,并且对浩穹院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将采青和甘棠两人看得心里直蹿火。好不容易吃完饭,想着总该赶过去了吧,秦嬷嬷却给她们俩指派了别的差事,简直愁死人!
“心性还有得磨练。”目送两人一步三回头离开,唐锦微微摇头。
秦嬷嬷笑得温和,“毕竟年岁小,再经些事历练历练就稳当了,不急。”
嗯,以定北王府如今的境地,确实有很多历练的机会。
唐锦这边不愠不燥,浩穹院门口却是乱哄哄一片。
“王爷,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啊1中年男人匐匍在地悲声痛呼,赢得众人纷纷附和。
分离组建财院、重新分配各处各房开支比例、推行新的报账制度唐锦甫上台,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有闲又有油水揩的部门当然是最疼的。
譬如,家庙。
再譬如,膳房。
这两房的管事此时就跪在队伍最前面,悲怆不已的这位,正是家庙的管事袁世恩。
家庙这个部门比较特殊,一般来说,建在藩王封地的家庙,一般离王府比较远,多在风水上佳的清幽之地,王府里并没有他们的管事值房。因为家庙虽挂在王府名下,一应开销由王府负责,但同时又受宗人府管辖,譬如,家庙的管事通常都是由宗人府下派的。由此种种,王府对家庙的用度大多宽松。
偏偏唐锦反其道而行之,袁管事提交的预算,被她手起刀落就直接砍掉了一半。还有那个新推行的采购流程,对常吃回扣的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膳房管事唐绍趁热打铁,也学着袁世恩匍匐叩首,戚戚然开腔:“王爷明鉴,王妃所行种种,委实有悖常理,以致人心惶惶,恳请王爷出面,主持公道1
“恳请王爷,主持公道1
门口跪着的众人随之纷纷俯身叩首痛呼,声音传出好远,唐锦刚走到荣欣堂和浩穹院之间的甬巷,远远看到一片人群,暗暗咋舌,嗬,阵势弄得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