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九华8

    巨大如黑布的影子，慢慢侵袭进大殿，所有人物佛像被笼罩在黑暗中。蜡烛还在燃烧，但散发不出光芒，只是一点又一点的烛点亮在黑暗中。

    清子就看见窗户上的七根尾巴摆啊晃着，七根变六根，六根变五根……最后变成一根烛火向自己逼近，周遭人物离自己越来越远。之前禅修的所有定力被这根尾巴击破，清子迷迷糊糊跟着走出去。大门槛将清子绊了一下，就要栽倒，尾巴剧烈摆了一下，像有一只手将清子扶起。

    风声大作，外面大雪茫茫，整座九华山被大雪覆盖。没有太阳，没有星月，分不清东南西北。天色不明也不暗，也让人认不准时间。

    清子很冷，跟着这根尾巴才有方向，才能感到一丝暖意。跟着跟着，暖意越来越少，但不能失去。吸入的气体也越来越稀薄，只能大口大口张嘴吸，总嫌不够。吸入的冷气让五脏六腑冻住，只感到躯壳的存在。

    清子觉得自己迈的步子越来越小，最后变得蹒跚难行。雪明明下得很大，但雪深不过鞋底，步履怎会如此艰难？清子看地面，自己没有影子。

    清子的认知也出现障碍，听风不是风，看雪不知雪。看到的东西反应不到脑子里，脑子里想做的，身体做不出来。

    清子以为在梦中，这已成常态，起初并不惊慌。他看看两旁，原来寺中和尚，百晓知钱梅鹿等人也在，也没有影子。不仅是人，万物都没了影子。

    这些人各自被尾巴带着，六尾狐狸，有七个影子，多了一个。却没看到唐九。影子在雪地上走着走着，跟在它后面的人突然接连踏空，人掉下去，影子也倏地变成线状，像袋子装东西后收紧。人载入地下，地上一根黑线提住，大雪总掩盖不住。

    看着六根黑线的方位，清子渐渐觉得不安，因为这和梦境明显不同，是入了幻境。六根黑线是幻境中的标识。

    最后一个影子“咦”了一声，奇怪道：“婆婆，他还醒着。”影子转过来，像香蕉皮剥下一点点，露出头。带清子的是本尊，蓝彩妮。

    蓝彩妮“咯咯”笑，道：“怎么又是你。”她边笑边把黑影拉上，重新成一条影子，然后往后倒退着走，“哎呦”吃痛一声，撞到一根东西。

    “你这孩子……”蓝美人苍老的声音四下传来。

    蓝彩妮转过去，一个雪人立着，是一尊塑像被大雪覆盖住了，蓝彩妮将雪人身上的雪拍掉。地藏菩萨瓷像庄严端坐。

    地藏相本身也许没什么作用，但清子长期修佛，看到了就会心有感应，心境顿觉空明。清子立刻觉得奇怪，这尊地藏相明明在山中，呈现的却是在家相，头戴天冠，身著袈裟，左手持宝珠，右手握锡杖。

    假的终要有真的做屏障。既然地藏石像不能被 操纵入幻境，设局的人索性就把她当作实相。

    “你等等。”蓝彩妮“哼哼”恨道，“刚才做影看不见人，大概感觉到是她在打我。不过奇怪，我怎么老是感觉不到你……”说着，从影子里支离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拉绳子的动作，把唐九从雪地里拉出来，像一只松鼠找到当年储藏的食物。

    唐九意识极坚，还清醒着。也许，唐九根本没有陷入幻境中，是被蓝彩妮硬拉进来的。

    “你砍得我好疼，好疼！”蓝彩妮虚晃着在唐九脖子上打结，双手两边拉，勒脖子。她其实没有真的制住唐九，可唐九就是不能呼吸挣不脱，眼睛渐渐翻白，两手向前要抓清子。

    地藏菩萨的双手双脚自由，她却被蒙着眼睛，无法看见众生的身死。

    “你这任性的孩子……”依旧是责怪又充满怜惜的声音。这一次清子听得清清楚楚，因为蓝美人特征明显的影子就忽然出现在旁边。

    清子转身去跑。

    “婆婆，抓住他！我要问问。为什么见过他总会记不清楚？”唐九的挣扎让蓝彩妮分 身无术。

    “婆婆就是来抓他的！这一回让你彻底记不住他！”蓝美人化成的影子一点点胀大，她好像在里面吹气。影子与四周很是格格不入，一个黑洞朝清子侵袭，眼看就要将清子吞噬。

    清子没命的往后跑，却被绊倒，是看不见的门槛。

    清子就眼睁睁看着身体被黑洞吞没。以为会疼，只是身体部位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存在了。黑洞吞没到胯部，暂时停住。

    清子绝望的向前爬。蓝美人故意逗他似的，清子每爬前一点，黑洞也跟上一点，总看不到胯部以下从黑洞里爬出来。

    清子耳膜里突然听到时断时续“沙沙”的脚步声，像有人在紧追不舍。前面突然出现灰色的光，竟是倚天剑的轮廓。在幻象之外，有人在不停挥剑，念缘师太。幻术也避不开倚天剑的锋芒。幻境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却又极快合上。倚天剑如闪电般来回划了一下，口子很小时，念缘的一根手指抵进了缺口。

    倚天剑来回的在这根手指边上划痕，剑速极快，稍有差池，念缘便有断指之虑。每来回划一次，抵进缺口的手指便多了一根，最后整只手掌一起抵住了幻象的缺口。她五指用力一分，眼睛朝里面窥一眼。

    蓝美人的影子从清子身上很快退下来，不知躲到何处，伺机而动。

    清子躯体恢复。就看到一颗眼珠子在空中看了自己一眼，又像流星般划过。

    这一处缺口，就有有别于幻境中亮度的光线投进来。念缘五指结印，她的倒影便投入幻象中，成为幻象中格格不入的实体。

    念缘环顾九华山，对清子和蓝彩妮影子视而不见，走到地藏菩萨跟前，准备摘下地藏菩萨的眼罩。她动作很慢，不知是虔诚还是有些惶恐。蓝彩妮的影子没有阻止，肩膀处在耸动，笑而无声。

    念缘的手停下来，转身用倚天剑在清子脚下划了一个圈，示意清子不要出这个圈子。

    念缘倏尔消失，这是清子一眨眼功夫，念缘已经以清子为圆心，绕了幻境一圈。奇怪，看似广袤无垠的天地，念缘一圈中，脚踏的全是砖墙一样的实地。明明是该看不到人的距离，却一眼就能认出是念缘。

    念缘将蓝彩妮的影子提起来，掂量重量，突然用倚天剑插 入蓝彩妮影子的膻中大穴。蓝彩妮的影子一下子就不能动了。金属可以刺进影子，尽管伤不了，穴位的作用还是一样的。

    念缘将蓝彩妮的影子倒在清子脚边，如此看去，清子便有了影子。

    念缘飞快的绕着清子施展轻功，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到最后，念缘一个人的身形就连成一圈。

    有了影子的清子看得头晕，却越感到真实的存在，看到把自己绊倒的门槛，寺院墙上的壁画……

    突然，躺着的影子竭斯底里的怪叫一声，如装死的动物暴起反击，做垂死一搏。

    随着影子的暴起，倚天剑从它身上抽出，极其迅猛的气势，旋转飞了出去，斩断地藏塑像的头颅，绕着幻境的天空转圈，剑尖部位每划过一处，就像打了一道闪电，将幻境撕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每开一道口子，清子就能看到外面的情景，佛像菩萨像的眼睛朝里面看，确定是在一座大殿中。

    地上仍躺着一个影子，蓝彩妮影子躲在蓝美人影子身下，方才倚天剑插 入的是蓝美人影子。

    蓝美人影子趴在念缘身上，影子可以穿透衣物，蓝美人的影子臃肿矮小，看过去，念缘身上长着一颗大瘤。蓝美人影子，嘴巴紧紧撕咬住念缘脖子，挤进她的身体。念缘的身体变成灰色，颜色越来越深，快要变成一个影子。

    念缘不去截回倚天剑，而是将清子推开，赶在蓝彩妮影子起身前，占据它。念缘倒下来，与蓝彩妮影子互换位置。蓝彩妮影子完全受念缘操控，抓住蓝美人影子露出的腿，向外拉。蓝美人影子被慢慢拉出念缘体外，嘴巴仍死死咬住念缘脖子。念缘大喝一声：“蓝美人，想害死外孙女么？！”蓝美人影子发出不甘的怪叫声，一叫就松了口。

    念缘一跃高起，接回倚天剑，从一道口子钻了出去。这道口子外面实景是弥勒佛张着大嘴，念缘跳进大嘴里。

    蓝美人蓝彩妮两个影子被一阵风夹着雪吹了出去。幻像分成一个个小格子坍塌，又什么东西都没掉落，都被风雪吹走了。清子软软栽倒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