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唐九
行刺之后,忘尘对外宣称闭关修行,足不出寺。他和清子未与人说,但知道忘尘遇刺的人肯定有的,猜测忘尘受伤,知难而退了。过了些时日,克勤克守来告知清子,忘尘闭关不用太多人服侍,用不着清子了。清子心头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人微言轻,不敢追着细究。
忘归暂代住持,忘悲的二弟子克己接替达摩堂首座之职。
这中间纠缠许多利益,忘尘管理南少林寺逐利的方式已经深入人心,形成招僧、香火法事、僧具兵械买卖等等多个利益群体,而一旦换住持,凡是有关联的人都在盘算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南少林寺表面一潭死水,底下暗流汹涌。
屠勇夫半夜里偷偷去付瑞现在住的僧舍门前解手:“哼,还说要当鸡头呢,还不是墙头草,倒去当尾巴了……”尿液臭气熏天。付瑞等人防范了一阵,以为不敢再来,哪知屠勇夫就等他们有这想法的时候又跑去撒了一泡。
付瑞殴打清子,林强与克也的冲突带了很坏的头,僧人之间私相拉帮结派,霸凌殴斗现象越来越严重,忘归暂代住持,兼任的戒律堂沦为摆设。。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寺里年夜饭丰盛,膳堂气氛却很怪异,排座次时,辈分与贫富,天资武功的高低……僧与僧之间隔阂有如尘世,泾渭分明。
真正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更看重与家人团聚的节日,除非血海深仇,年关期间是江湖默认,最平静的日子。这样的时节,南少林寺要来一位贵客。寺里要挑相貌好的知客僧,清子自然入选的。来的是唐门一位公子,要做福建武林的暗器生意,先来南少林寺,有拜山之意。
暂代住持的忘归与达摩堂首座克己陪同一个不高的少年进寺。少年身着一袭白衫,手持一把大白扇,旁边两件火红袈裟将他烘衬而出。
待少年走得近些,眼尖的一望便知:为规避不入女流的寺规,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知道‘他’是个女子,清子‘老毛病’又犯,先瞧身体,失望莫名。初春,大概是怕冷,‘他’裹的严严实实。再看‘他’的脸,并没有刻意易容,瓜子脸如白玉,雕着大大凤眼,柳眉细细,这等妩媚的眉宇之间又现股英气。‘他’用眼睛审视着南少林寺建筑与僧人,唇红齿白的嘴角偶尔现一抹冷笑。
引入客室,清子上茶。唐九看清子的眼神却是似曾相识,还透着一股嘲讽的笑意。
清子也是一怔,唐九唇角抽动的轻蔑神色,分明就是那日行刺忘尘的刺客,胆子也太大了!
清子先直溜溜盯了一小会儿,接着又躲躲闪闪的。清子失态,忘归面色不愉。清子才联想到唐九兴许就是忘归或忘悲派去行刺忘尘的,也不敢多做逗留,端完茶转身要走。
唐九突然开口道:“小师傅且住。”一口川音,声质沙哑,却不象刻意装成男子的声音。初春里每说一句话仍会有热气从嘴里冒出,这本该吐气若兰的美景,却因为这撕哑的音质大煞风景。
清子停住,只觉得背脊发凉,虽然男女声有别,但说话的语气语速,这分明是梦里的声音。
“小师傅生得相貌出众,身形挺拔,武艺自也是不俗吧。”唐九说着,脸却看向忘归克己。武林同道考校武艺,唐九又远来是客,再平常不过。只不过唐九一个女子当面赞年轻和尚长得俊,她又装成男装,听得怪别扭的。
忘归将清子不能习内功的情况对唐九解释。唐九一脸不信,道:“既然内功不行,那小师傅都学什么外家武功?”听到清子这一组练的是金钟罩,唐九饶有兴趣的样子,忘归就将唐九带到校场。
林强正带着弟子练功,气沉丹田,蹲马步。
两位首座驾临,又认清唐九是个女子。成长中的少年人无不亢奋,个个鼓足精神,悄悄话对唐九品头论足。
校场上的众僧好奇带着躁动,毫无教养直勾勾看着那‘少年’:“一个少女能到忘归肩膀,已是少有的高挑,她一定有一双大长腿。”
百晓知道:“唐门女子未出嫁前有入族谱,她在唐门排行第九,我们寺明年要增设暗器课。”
众僧全都心中叫苦:“虽然是走走形式,也够辛苦的。”
没见唐九动,五指扣住食指长短的透骨钉。
柳灿生个矮,站最前排,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唐九“扑哧”一笑,大扇遮住小嘴,心中嘲讽:“南少林寺为了增收,什么窝囊废都要,不知门主怎么想的,拉拢这种门派。”
弟子们许多都脸现惧色,普通兵器倒是不怕,倒是暗器尖锐细小,是金钟罩天生的克星。
众人脸色尽收唐九眼底,道:“忘归大师,不必再浪费时光了,有空不如让这位师父带徒弟学学暗器的入门。”‘他’转身要走,又扭头对众人说道:“想不到还有人肯学这等吃力不讨好的笨功夫。再强的‘金钟
罩’‘铁布衫’都只能防御外家功夫,碰到神兵暗器根本没机会使。”
林强见徒弟们听了这话面色沮丧,眼神哀怨,定是在想:“这三年白流汗了。”林强看到脱了上衣的徒弟中有些个练的皮都脱了几层。他心中磊落交杂负欠:“自己毫无藏私,能教的都教了,却换得这样的结果么?”胸中随即升起一股不平之气:“这些徒弟仅仅因为所谓的身世天赋,一开始就不能拜到好师父,将来如果真在江湖中行走注定低人一等,甚至一招之差,性命便没了。我这个做师父能给他们做些什么呢?”想到此处,开口唤住唐九。
“小娃娃,来,比试比试!”林强出身市井,为人却率真无忌,称这唐九“娃娃”别无他意,他人听来却像在挑衅。
唐九听了大是不喜,也不征得忘归同意,点头道:“那就请大师傅赐教了。”抬眼见林强胸前肌肉强健,还能跳动,面上竟是一红,眼中有股妒意:“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林强要争一口气,让徒弟们对各自所练的‘金钟罩’有信心。他真气全开护住周身。唐九手扣‘无影神针’,待林强内劲鼓在最大的时候方才出手。
出针开阖,飘针荡漾,入针急坠。八根细能绣花的小针有七根掉在了地上,还有一根刺入林强的上臂。
唐九心中冷哼一声:“自找苦吃。若不是要和南少林寺合作,你早被钉成刺猬了。”
众人眼中含泪,举目含恨的看着唐九。这一根小针必定留下后患,与人打斗上臂就会隐隐作痛。待师父年老后,碰上逢刮风下雨天气,定是疼痛难当。他们望着忘归克己,“弟子被唐门的人伤了,视若无睹,还陪笑脸赞人功夫好!”克己心中暗叫倒霉:“好弟子不瞧,偏偏今日是这批弟子来丢人现眼。”
邵平出列对唐九叫道:“有种你也不动,站着让我师父打一拳。”
唐九听到“有种”两字,用力合上折扇,便想向前比划拳脚。见到忘归面色怫然,心道:“第一次独自出门替家族铺门路,莫要搞砸了。”她不屑地冷嘲一声:“这年头,傻子才用拳脚。”
听唐九声音低沉,出手刚猛犹如男子。众人又有点疑惑了:“莫非他真是个男的?只不过天生长的像个女子。”
入夜,客室,清子与另一个年轻俊美的师兄守在唐九厢房大门外。师兄也是做法事的僧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到南北少林寺都不允许女信徒入寺。
清子言道:“佛祖在菩提树下打坐前,曾有一个女人,施舍牛奶给他喝。有了营养,身体安舒,方有打坐的精力。七日成佛,难道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么?”
师兄便笑道:“有庙的地方,不远处便有庵,是同一个道理。”紧接着神秘兮兮地对清子道:“想女人了?你我做的差事,再加上相貌,其实也不难。”
清子周身顿时一紧一松。
师兄指着远处尼姑庵的灯火,道:“夜宿观音殿求子,女子的丈夫在殿外的搭床守候,防人进入,殿内的花轿又是能从窗户里窥视到的,应该一夜无事,但做贼的是庵中比丘尼,殿内地板有机关,可引女子入地下室……怀上的是相好比丘的孩子……”
清子只听得目瞪口呆。
师兄道:“忘尘太师伯做了住持,早知其中奥妙,严禁此事,封住地道,得罪了好些人。”他又不屑地笑了几声,道:“我又何必靠着地道鬼鬼祟祟,封住地道能封住人心么?我将来积攒够银子,做法事时若瞧见了中意的女子,学先辈古人,私奔去。”
清子突然幽幽叹道:“住持封住了地道,善恶难分,也许……是在作恶。”
师兄呆住了,看着清子,再不知廉耻的和尚也该知道引人通奸是罪吧,他干笑道:“若换了住持,也许通道又会开了,到时候,嘿嘿……”
清子看着远处尼姑庵出神许久,师兄以为清子精虫上脑痴然向往,哪知却听清子说道:“那些与女子偷情的师长辈们,有的也许并不是淫行,而是慈悲。”
清子死读经书,许多佛经中都说佛法的功德可以转女成男,但为何女人要变成男人?概因女人在现实中要受种种限制,处境痛苦,甚至出家境遇也比不得男子。又比如女人不育,往往原因在于男人,而世俗却归咎于女人。女人入观音殿一宿后仍不怀孕,她在家族中将永遭轻贱。
清子仍有话还不及组织语言说出口,忘字辈之前的南少林寺弟子大多数品性情操是很高尚的,为了女子可怜身世才不得以犯戒,是舍我的大慈悲。
唐门中人耳朵练得最是灵敏,唐九又天生不易熟睡,两和尚的对话全被唐九听见了。
门突然“砰”一声被推开,唐九一肘打在清子后脑,将他打晕过去。未了,仍不解气,在清子身上踹了几脚。要不是身在南少林寺,唐九恐怕已经把清子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