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盛盏清目光倏然看过去,将他从头到脚搜刮了遍,见他还是那副平淡到无害的模样,觉得是自己多心,微微点头后,不再看他。
没多久,余光里再次多出一道白t五分棉裤的身影。
他个高,不用晾衣杆,光踮脚就能够到横杆,小腿因而绷起,显出匀实肌肉。
被他拿在手上那件黑t,贴着盛盏清刚挂上不久的纯白衬衫,在风里交缠又分离,最后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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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极必反,气氛尴尬到极点后反而变得自然。
盛盏清逐渐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但她和江开的相处模式依旧奇怪。
姐弟不像姐弟,说是情侣又显得过分别扭疏离。
但好歹是睡过又爱慕她的人,盛盏清对他的眼光颇为肯定。
周五面试前,向他咨询身上这套造型如何。
衣服是苏燃挑的。白色衬衫,胸前系着蝴蝶结,小香风浅米色外套,同款短裙。
江开眼皮抬起又迅速放下,片刻来了句:“还可以。”
一字一顿的。
“……”白长了双眼。
盛盏清面无表情地盯他半晌,回屋换了件风衣裙,腰部用细腰带收着。
早在她转身后,江开就将目光转了过去。
她背影纤瘦高挑,长发散至后腰,包臀设计的短裙衬出姣好身材,两腿莹白纤细,像漫在清池里的细长柳枝,在熹微的晨光里,生动又遥不可及。
面试当天晚上,酒吧有演出。一结束,盛盏清直接去了朝露,一个人在休息室待到晚上。
“她今天状态不对埃”阿利抬了抬下巴,朝盛盏清所在的吧台指去。
苏燃对音律一窍不通,完全没听出盛盏清今晚的演唱有任何不对。
“哪不对了?”
小柯抢先说,“开头漏了句歌词。”
苏燃一愣,放下酒杯,皱眉道:“我还以为是话筒出问题了,敢情她压根没唱埃”
“虽然状态不对,但音准还是一如既往的稳。”
阿利不解地问,“我一直好奇,按她这条件,为什么非得窝在咱这酒吧。”
见苏燃眼神不善,他求生欲极强地补上一句,“当然也不是说咱这酒吧不好碍…前不久有人来挖墙脚,但最后被她拒绝了。”
这事苏燃不知道,她问:“怎么回事?”
“也就一个礼拜前的事,有个自称星探的找到她,说什么要把她包装成第二个shadow。”阿利仔细回忆了番,“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就记得她没同意。”
小柯在旁边啊了声,“盏清姐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啊,真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阿利一拍后脑勺,“你说她该不会为了咱们,才留下的吧。”他嘿嘿笑了声,“这多不好意思。”
“我也觉得八成是和我们待出感情来了。”
苏燃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你俩省省吧,阿盏会留下,自然有她的理由。”
“能是什么理由?”阿利随口问:“总不可能因为怕出名吧?”
说着,苏燃余光里进来一张高级厌世脸,当机立断地给了阿利座椅一脚。
阿利坐姿本就松垮,加上苏燃这毫无防备的一击,半截身子直接往前一仰,下巴差点磕到玻璃桌几上。
“燃姐,我招你惹你了?”
苏燃压低音量说,“让你多嘴。”
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盛盏清神色自然地走过去,找了空位坐下,一面笑说,“跟我在这表演小鸡啄米呢。”
苏燃半真半假地笑说:“这不在夸你唱得好。”
小柯忙不迭点头。
早在酒吧闹事那晚,他就成了盛盏清迷弟,不光为了她下意识的挺身而出,更多的是对她才华的向往。
她这专业度实在不像苏燃说的半道野路子出家,这会止不住好奇问:“盏清姐,你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吗?”
盛盏清淡淡扫了眼他的方向,见他指着喉咙解释道:“唱歌。”
他不带恶意的问题却让盛盏清后背一僵,闭了闭眼,等情绪稳定些才说:“一个歌手教的。”
她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就好像在阐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可即便她掩饰得很好,苏燃还是从她微颤的睫羽读出了她心里的波澜。
这话题聊起来太伤人。
可苏燃还没来得及阻止,小柯已经问出下一个问题,“那这歌手红吗?能把盏清姐你教成这样,这人应该很厉害。”
盛盏清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敷衍地应了声。
空气忽然转冷,躁动的音乐也没能让场面热起来。其他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但不知道这种转变因何而起。
等阿利将小柯拉走后,苏燃偷偷瞄了盛盏清几眼,头顶来回的彩色射灯将她的脸切割,半边依然精致,另外半边却像希腊神话里的恶魔。
“今天面试怎么样?”苏燃主动挑起新的话题。
“挺顺利。”盛盏清折着糖纸,神色淡淡,“但我拒绝了。”
她的谎话很快被戳穿,因苏燃收到了几条消息,辱骂自己这位朋友不识抬举,给了机会却不懂珍惜,还泼了面试官一脸水。
盛盏清看了眼屏幕,这人说的确实是实话,她就没打算解释。
但苏燃问了,“怎么回事?”
“他想让我给他们工作室的艺人当枪手。”
她没有告诉对方的是,那位负责人还说了更难听的话,分明将她当成了潜在的婊/子。
虽说苏燃人脉广,但都是些酒池肉林里的狐朋狗友,交情自然不深。
何况现在这个社会,高学历就像富人穿金戴银的排面,低文凭却是穷人在水泥地里滚落一圈后的灰头土脸,不甚体面。要想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工作,难上加难。
苏燃有些心疼她,“泼的好,下次你再去面试,就把我带上,让这些人感受一下混合双打的威力。”
盛盏清别过目光,极淡地扯了下唇角。
话题拐进死胡同,苏燃只能再换一个,“阿盏,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江开弟弟在某种层面上还挺像。”
她笑道,“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别误会,这在我这里可是褒义词。”
“他怎么了?”
盛盏清没想到自己会问出声,表情有一瞬的木楞。
苏燃没察觉到,“今天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房费,剩下的以后补上。”
盛盏清也是这样,她没有存款付住宿费,便主动要求每场表演多加两首独唱。
曾经的大主唱愿意免费演出,怎么说也是自己赚了。
聊着,苏燃想起一件事,“我前几天碰到傅则林那狗了,他跟我打探你最近的情况。”
盛盏清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却还是跟她开起玩笑:“从前男友嘴里听到另一个漂亮女人的名字,是不是特不爽?”
“阿盏。”苏燃不接她的话。
盛盏清没应,含住一根烟,打火机拿起又放下。
“找我干什么?”她指间碾着烟,带点嘲讽意味地说,“看我现在过得有多落魄,还是打算当街掐我脖子?”
这话不是没有根据。当初她单方面和公司解约,很多商务合作被迫中断。事情因她而起,她不愿过多拖累队友,独自一人承担乐队所有的违约金。但傅则林作为cb乐队经纪人,还是逃不开责难。
cb成立于十一年前,期间不是没有换过主唱,公司也不会让这支大势乐队就此陨落。所以就算她走了,也还会有人补位。
但她没想到在她离开后不久,傅则林便辞去经纪人一职。一个月内,cb解散。
“他换了东家,想让你跟他一起。”
对现在的盛盏清而言,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和其他郁郁不得志的人不同,事实上,只要她愿意,她便能过上轻松快意的人生。
可她偏偏选择最艰难的一种方式,避开所有捷径,兀自在荆棘丛生的小径徘徊。
她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样。
所以,苏燃无比希望傅则林能将她拉出来。
盛盏清沉默片刻,“可我已经没脸再跟他了。”她眉眼间满是嘲弄。
见她这般抗拒,苏燃只能暂时放弃劝说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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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盏清进洗手间没多久,隔板外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有些尖细,还隐着丝丝缕缕的娇嗔。
“见到了也就那样,这歌唱得还不如我家汪汪吠得好听。”
“我看那些男人就冲着她这张脸来的,那媚眼抛的,别提有多骚了。”
“我还看到网上说,这女的有shadow的风范。笑死,抄袭狗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怎么说也甩她几条街吧,况且人家和我知南宝宝一样,成名时也才二十岁。这大姐,怎么着也有三四十了吧。”
盛盏清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肉粉色指甲,直到说话声戛然而止。
狭窄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开门的咯吱声,片刻脚步声缓慢而清脆地敲在地面。
女人补妆的手倏然顿转—她从随身镜里看到了半分钟前还被自己挂在嘴边的话题人物。
盛盏清在她身边停下,垂头看着细密的水流穿过自己纤长的手指,气泡在手背稍纵即逝。
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水渍,转身朝向对方,片刻扬起一个笑,“骂人这种事,不应该当面骂才最爽吗?”
言笑晏晏的神情,轻描淡写的语气,若非两颊处传来的痛意,还真让人觉得她在跟你打招呼。
许是女人没预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虽然吃痛,但一时忘了挣扎。
盛盏清将她下巴掰过来,逼迫她直视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麻烦看清楚点。”
依旧是轻飘飘的语调,但话里透露出的冰寒却像利箭扎进骨缝,冷得女人直哆嗦。
她平日里虽然骄横,但总归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哪遭遇过这种事情,一时间跟个被扼住命脉的小鹌鹑一样,忘了反抗。
一个身子抖得厉害,一个好整以暇。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这样看起来……”
盛盏清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特意说给女人听。但不管如何,她的笑是冷的。
“还真不是一般的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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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吧回来,已经将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间,江开还在外面。
客厅昏暗不明,阳台外的月光零零散散地映了进来,依稀照出家具边角轮廓。
江开房门敞开着,视线所到之处,是陈旧的木质桌椅,平铺在地上的被褥露出一角。
极静的环境里,除了外头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盛盏清点开音乐播放器,最近经常能听见的“知南”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各大音源排行榜上。
一瞬间,她脑子里蹦出曾安在她和阿姐身上的形容词。
年少成名,未来可期。
可讽刺的是,她们统统没有未来了。
她手指悬在他歌单上方许久,最后摁下退出键。
心里烦闷渐浓,往嘴里倒了半瓶冰水后,胡乱在脸上抹了把,还是有水渍沿着下颌不断往下蔓延。
她脱下风衣,随手扔在沙发上,划开侧腰拉链,把手臂扯了出来,片刻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维持着同一姿势抬眼看去,顿了几秒后,木着脸垂下头。
忽然觉得身上这裙子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穿也不是,脱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