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挽留
胡九箫到落日时分才回来，买了一只烧鸡，一坛酒，又叫了几个好菜送进房里来，推开门，就看到乐遥趴在窗户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头的漫天落霞。
乐遥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胡九箫，那一点点升起的警惕就散去了。
胡九箫把手上的烧鸡酒坛都放到桌上，笑意飞扬，高兴地一拍桌子：“吃饭了！我叫厨房烧了几个菜，一会儿就送来，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乐遥低低地“嗯”了一声，起身到桌边坐下。
胡九箫瞧着心里愈发高兴，往日这小狐狸可都是不搭理人的，说上一整天都不一定会回他一句，这会儿看着，似乎是渐渐地从那些事里走出来了？
好事！这是好事！
胡九箫笑得越发畅快，当即翻下两只陶碗，拍开封泥倒了两碗酒，推了一碗到乐遥面前：“来来来，喝酒！正好你的伤也好了，能喝酒了。”
九箫举起酒碗畅快大笑，乐遥也默默端起碗，和他碰了一下，看着胡九箫畅快痛饮，自己只是捧着酒碗小口抿着。
这酒不好喝，很苦，像是从喉咙一直苦到了心里，乐遥垂着眸子，默默放下碗，把怀里剩下的半包桂花糕摆在桌上，推到胡九箫面前。
胡九箫解开绳子的手指停了停，接着剥开烧鸡外头裹着的一层荷叶，随口道：“怎么剩下这么多？你不喜欢桂花糕吗？”
乐遥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买的，一起吃。”
剥开荷叶，诱人的烧鸡香气一下子散开，胡九箫闻言笑了一下，扯下一只鲜嫩的鸡腿递给乐遥，眼中温情流淌：“好，一起吃。”
乐遥微微一怔，默默接了过来，胡九箫已经打开纸包，掂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笑着朝他弯了弯眉眼。
心里小小地跳了一下，乐遥垂下眼眸，默默咬下一条鸡丝，也把心里的小小波澜压下去了。
他本来就爱笑，只是分个食物罢了，又能代表什么？
那边胡九箫已经趁着兴头说开了话：“往后你可以出去了，不用再避着人，那个苍牧已经不在人界了。”
乐遥惊愕，还没泛出什么感觉来，脱口道：“他死了？”
“没呢，老话说的，祸害遗千年。”胡九箫被乐遥的反应弄得也惊了一下，见惯了他消沉寡言的模样，还没见过这小狐狸这么大反应的时候。
乐遥略失望地垂了头，那股未成形的喜悦和怅然顿时消散，心里却堵了一团不畅的郁气，那些稍稍被摒退的惨淡回忆似乎也不可遏制地浮现、环绕，就要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把他死死困住。
“他飞升仙界了，”察觉到乐遥逐渐灰暗波动的神色，胡九箫连忙把消息和盘托出，“据说是爱人失踪遍寻不至，为情入道，一朝立地成仙。苍氏祖上不是也出了个仙人么？可能有留下些什么东西给子孙后代，让苍牧捡了便宜。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在山林里逃亡呢。”
乐遥漠然点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已经紧握成拳。
胡九箫看在眼里，眼神一凝，轻叹一声覆在了乐遥手背上：“我会帮你报仇的。”
紧绷的拳头蓦然一松，胡九箫趁势将整只小手都包进了掌心里，不胜珍爱地轻轻摩挲。
乐遥眼眸微睁，整只胳膊都僵硬得像根棍子，不自在地往外抽回手。
胡九箫却不似之前温柔，带了点强硬姿态十指相扣，似是仗着酒意微醺，对着乐遥绽开一个缱绻的微笑。
那一瞬好似有千树桃花对月盛放，眼眸流光如星辰灿烂，乐遥一时痴愣，在芝兰玉树朗月清风般的胡九箫面前，似乎是越发照出了自己的惭愧不堪。
天上的明月或许会一时照耀地上的泥土，但高悬青天皎皎皓皓的月亮，怎么可能离开高空，跌落尘世与污泥为伍？
乐遥在这一瞬清醒了，决然用力地抽回手。
掌心一空，胡九箫脸色微微苍白，张口要说什么，房门在这时候被人敲响了。
胡九箫收回手，坐正了身体沉声道：“进来。”
店小二堆着笑，带着伙计把几个菜都端上来了，胡九箫和乐遥之间恢复了沉默，看着伙计来来回回上了菜，看他们拿着托盘赔笑告退。
房门关上了，脚步声走远了，沉默还在两个人之间弥漫，甚至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尴尬。
乐遥看着几盘丰富的菜肴，低声道：“找了什么工？”
这还是乐遥头一次主动搭话，可是这种时候……胡九箫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道：“柳家护院。有妖力傍身入选不难，到时候我们在附近租一间便宜的房子，我和你一块住。”
乐遥垂着眸子摇了摇头：“你去，我走了。”
胡九箫一愣，看着对面人半垂的柔媚脸庞。
一如既往地挂着心如枯槁的灰寂和万事如风的淡漠，白皙的侧颈从圆圆的褐领里升出，纤细白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这个人，这个人呐……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胡九箫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一层薄薄的面具之下，却是寒冰一样透心的凉意。
胡九箫笑着，嘴角的笑容温润，完全看不出伤心和难过的样子，真是好修养好品性，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朗：“走？你要去哪里？”
乐遥揪着布袖的手指不停转圈，却没有抬眸回答他。
胡九箫笑着，自己说了下去：“又是这副样子，你还是记着以前，那些糟心的不愿想的事为什么就要一直记着？活在世上，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就算你……白乐遥，我从未看不起你，又何曾嫌弃过你拖累我？你走了，离开我了，你可会愿意谋生？可会愿意活下去？我了解你的乐遥，你定然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吃不喝地等死，你就是这种性子。”
乐遥抬起眼睛看进了胡九箫清亮的眼眸，轻声说道：“你是干大事的人。”
修为高深，随机应变，举止自带着说不出的得体优雅，就算是与人争论，就算是生气了，也是温润和气地和人说话，未曾有莽夫拍案怒吼的粗鲁。
什么样的书香门第殷实之家，才能养出这般好品性的人来？
胡九箫不知乐遥心中所想，轻声咬牙重申：“我未曾嫌你拖累！”
乐遥又不说话了，被灰寂的阴霾笼罩的眸子里，是看破世事的清醒和冷静。
胡九箫不肯放弃，固执地看着乐遥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来。
乐遥不为所动，平静地与他对视，眼里是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的灰寂。
胡九箫终于退了一步，颤着手去抓酒坛：“我们……是朋友，你留下来，我们只做朋友……”
乐遥眼神微微一动，胡九箫看出了拒绝的意思，抢先打断了他，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哀求的神色，仿佛一瞬间低到了尘埃：“……行吗？”
乐遥看着那个温润清朗的人，为了自己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拒绝的话都梗在喉头，说不出口了。
默然许久，在胡九箫越来越恳切惶恐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胡九箫骤然一松，笑着抓起筷子，对着桌上的菜比划：“那个……吃饭吃饭，这么多好菜，再不吃就凉了。”
面前的碗里，胡九箫夹来的菜肴堆成了小山，乐遥沉默地拿起筷子，把虾仁送进口中。
胡九箫松了一口气，桌子底下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