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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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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薄雾凝出朦胧的水汽,巡城一夜的更夫喊着“小心火烛——”,遥遥打来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渐渐消于无声。

    雍坊城南的鱼儿巷,一处小院的后门轻轻的“咯吱”一声,开了一条缝,半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欢快地从门后跑出来,兴冲冲地穿过小巷往大街上跑。

    “乐儿——”一道清脆的女声恰恰在这时从院子里传来,小男孩儿像中了定身符一般,悻悻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慢慢蹭回家。

    门后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女子,肤如凝脂,眸如秋水,顾盼间盈盈生辉,行止间似弱柳扶风,端的是美艳动人。

    这女子只草草系了件披风,青丝未绾及腰,脸庞素净未妆,显然是刚起床不久。

    “娘。”小男孩儿磨磨蹭蹭转回家门前,哀求地喊了年轻女子一声,目光中满是恳求之意。

    “不行,”白铃儿坚定回绝儿子的请求,轻轻蹲下身给儿子整了整衣领,“前些日子又打仗了,竟州离这儿不远,败兵入城又要抢掠一番……听说竟州苍氏也出了乱子,家族内斗……唉……最近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出去了,外面太乱,不安全。”

    句乐被母亲抓到,只得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被母亲牵着手领进家门。

    白铃儿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上前关好了门。

    白铃儿领着句乐穿过短短的雕花游廊到了饭厅,桌上摆着碗筷,丫鬟迎儿到厨房端来了清粥点心,伺候母子俩用餐。

    院前小小一个庭院,种满了白芷和杜若,都是白铃儿喜爱的花。院中一株桂花,开满星星点点的浅黄花苞,枝叶间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

    用罢饭,句乐还是恋恋不忘地不停往大门的方向看,白铃儿用帕子擦擦嘴,起身先行去梳妆打扮,吩咐丫头迎儿:“看好小少爷,莫让他偷跑了。”

    迎儿垂首应是。

    句乐知道今天是没法出门玩了,不高兴地把碗勺碰得叮当响,搅得没喝完的白粥都溅出来了。

    “乐儿。”白铃儿沉下脸,严厉地盯着儿子。

    白铃儿是个好母亲,对待儿子总是温和慈爱,但乐儿做错事的时候,也不会一味宠溺无度,总是严厉要求句乐改正。

    每每白铃儿这么瞧着人一言不发的时候,就说明她开始生气了,至于把母亲彻底惹怒的后果……句乐打了个寒噤,立马端正坐姿,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归是规规矩矩地喝完碗底的最后几口粥了。

    白铃儿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她吩咐迎儿:“吃完饭,带他到琴房去,若我还没来,乐儿,”她又看向句乐,“你先练一练《落雁》,我会检查的。”

    句乐点头:“知道了,娘。”

    白铃儿轻轻颔首,“嗯”了一声,莲步轻移,娉娉袅袅行过饭厅,顺着楼梯轻盈移步上楼。就这么短短十几步路,都似下凡仙子一般楚楚动人。

    雍坊城中无人不知,八年前城中最大的乐坊玲珑坊刚刚从人牙子手中采买了一批十岁左右的美貌幼女,妖民出身的白铃儿也在其中。

    年岁虽幼,然花貌初成,明眼之人已能看出此女未来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这白铃儿乃是妖界各族混居之地妖域普通妖民所生之女,父母虽是狐族平民,但对独生女儿却也是放在手心上疼爱珍宠的,奈何年寿不永,在白铃儿十岁那年双双染病去世,留下这孤女在世上独活。

    白铃儿听从母亲临终嘱托投奔舅家,哪料到转手就被刻薄寡恩的舅舅舅母卖给牙婆,几经转手流落到了雍坊城玲珑坊。

    坊主见白铃儿是个好苗子,着力培养,琴棋书画,体态仪容,歌舞乐曲,无一不是聘请名师调教,兼之白铃儿随年龄增长出落得越发美艳无双,狐族女子又多妩媚惑人,美貌善舞乐之名更是远播。

    时值雍坊游仙节,全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大街小巷游人如织,人潮如水喧闹非凡。

    城中搭起大大小小的高台排演剧目,玲珑坊向来专擅此道,自是不会错过这等大节日,坊主于傩神塔上凌空搭台,竹篾木榫为台,彩花为饰,丝帛帷幕,于风中飘摇不定,真如天边楼阁,一时无人敢上。

    唯有白铃儿一人身披丝薄纱衣,赤足系红丝铜铃,凌空起舞,身姿曼妙,足铃为奏,清悦铃声随舞自成一曲天籁,舞姿如梦似幻,迷醉动人,铃乐如天音绕梁不绝。

    当时是,几是全城之人都仰头屏息,观之如醉,本是锣鼓喧天的欢庆一时全城寂静,端看那云端舞乐,花瓣拂过,彩丝飘摇,唯有那绝美的女子,一舞一乐勾魂摄魄,如九天仙女下凡。

    白铃儿一曲成名,同在城中酒楼饮酒会友的春神幼子句季临窗观景,见这动人心魄的一舞,霎时间如痴如醉。

    句季乃家中幼子,自幼有父兄宠溺无度,养成流连风月的性子,游戏花丛,寻艳品花,风流之名遍天下。

    句季见白铃儿凌空舞乐,惊为天人,不惜重金为之赎身,因家规甚严,不许乐伎之流入门,只得于城中置楼金屋藏娇,其时白铃儿年方及笄。

    三年后,白铃儿产子,因是外室子,句季推诿其无法入族谱,连名字都没按族谱取,只得了一姓。

    白铃儿翻遍群书,自取其名。取《隰桑》中“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既见君子,云何不乐”之“乐”字,为儿子取名为句乐。

    句季生性风流,欢场中人皆知句氏四少爷多情却也无情,向来喜新厌旧,身边人换得比衣服还快,但这白铃儿却是个例外,不仅一待就待了八年,连儿子都生了。

    人皆道句季能将那教坊第一,天仙女儿一般的白铃儿收为己用,独享其美妙歌舞,真是艳福不浅。又道白铃儿能跟在这风流薄情的的花丛公子身边八年不厌,怕也是个有手段的人物。

    听到如此传言,白铃儿唯有苦笑,她一介漂泊无依的孤女,若真有什么手段和倚仗,怎会连进句家门做个妾室都做不到?她所靠的,不过是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还有自己不时新谱的曲子,新编的歌舞吸引那同好音律的风流公子罢了。

    只是如此怕也不会长久,那句季,已从日日来,到三日一来,十日一来,一月一来,现如今,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绾起青丝,配上耳环,铜镜中花容月貌的美艳女子却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半晌走神,才扣下镜子,起身去琴房教儿子乐理了。

    说起来,当初白铃儿与句季提过,想将句乐送去私塾学习,哪怕无法考取功名,做个读书文人也好过下九流的乐师。句季却不置可否,只令白铃儿既已从良,就安心在家守好三从四德,别花其他心思。

    白铃儿无法,只得自己在家教儿子读书识字,也教自己会的琴棋书画。这句乐也是像母亲,独独对乐理最感兴趣,学得也最好。

    白铃儿扶着栏杆缓步下楼。

    句季此人,爱你时是恨不得把所有珍宝都捧到你面前任你赏玩,爱意淡了,又能毫不犹豫地弃之如敝履,真不愧得了个风流薄情的名号。

    白铃儿缓缓扫过屋中摆设,不由想道,句季如今对自己,怕是就要厌了吧。

    乐儿幼时还请了乳母嬷嬷,外带三个丫头两个小厮打理院子,金银珍宝不时相赠,如今却只剩了迎儿一个丫鬟,家中用度也大不如前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时天已大亮,阳光懒洋洋地照入深巷小院,薄薄的雾气和湿意散去,庭中桂花叶片鲜绿,花香清幽。

    白铃儿扶着栏杆,抬眼看到琴房中端坐的儿子调好了琴弦,拂手“铮铮”两声,流水般悦耳的琴声倾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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