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幕之下
周然说,她出生以前,父母曾经离过一次婚。离婚前哥哥已经三岁了。以周然记事后对父母婚姻状况的了解来看,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不惜暂时放弃儿子,也要离婚,一年后却又复婚的原因。
直到有一次无意看见父亲忘记关上的保险柜里的结婚证,再算一算自己出生的时间,加上这些年自己偷听到的,拼凑起来,也能窥见整个故事。自己只不过是周平将看似“出逃”成功的那个女人再次拉入局中的工具。
离婚不久,却在分开后又一夜荒唐。可能老天有眼,不久后便让他车祸,失去某些能力。周平应该是害怕闲言碎语伤了他的名誉吧,恰巧而来的孩子此时成了打破谣言的有力证明,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在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对不上的事情出现,仔细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然心底最恨的,不是虚伪的爷爷奶奶、残忍的父亲或是从小被视若珍宝的哥哥,而是母亲。是母亲的懦弱、胆小让她不得不承受这些。几句承诺就轻易上钩,再次进入了这个地狱,也顺便带上了她。
因为爷爷奶奶惺惺作态,当着街坊四邻的面跪在母亲面前,求着母亲和父亲复合,母亲拉不下脸加上怀了周然就妥协了。殊不知,两位老人本来就没安好心,一方面是想借母亲和周平的复合力破不利于他们孩子的言论,另一方面也想着再抱一个孙子。
看着孕期喜欢吃酸的儿媳妇,以前的种种看不惯通通消失,没曾想,这一番忙活,最后却是生了个女儿。直到现在,还动不动就拿这件事数落周母,说她是故意吃酸食,想再进周家大门,全然忘记了当初是他们一开始就想利用前儿媳来当周平的接盘侠。
周然小时候也好奇,自己的母亲也不是大字不识,书也读了不少,但这些东西为什么没有真正教会她呢。如果说是为了自己,周然情愿她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上。
以前还会同情母亲,后来发现,母亲已经无可救药,她似乎也在这种扭曲的家庭关系中找到了病态的平衡。那一次的离婚耗光了母亲所有的勇气。母亲嫁入周家以前的人生可能在为“吴晓”而活,往后,竟只为了头衔而活,再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周然承认,对待母亲,她过于狠心了。每每看见白日里为这个家当牛做马的母亲在晚上还要被周平打骂,周然恨不得冲上前去叫醒那个“装睡”的女人,也想问问,为什么在这个家里也不保护自己的女儿,任由女儿在不公和黑暗的家庭里成长。
周然还没对母亲失望时,某天下午,趁着家里只有母女二人,周然开口说出疑惑,并劝母亲报警,母亲却一直在替周家开解。自那以后,周然便没有再提起过了,就当是重新认识了母亲。
不管周家是出于什么目的,维护虚荣也好,仅剩的一点良知也罢,周然唯一感谢的是周家至少还给了自己不错的学习环境。他们对她的要求只不过是必须有优异的成绩,比起周然知道的那些,她偶尔也觉得周家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最起码很单纯。
周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自己以为取得了好的成绩,爷爷奶奶和父亲就会对她另眼相看的心路历程,后来只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在故意考差,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被打后,从他们的恶语中才明白,他们要的根本只是为了能够在人堆儿里显示出自己优越。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早点摆脱这里,无论多么恶心周家的所作所为,周然也逐渐学会冷眼看待所处的一切,学着乖宝宝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对待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
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向父母撒娇时,周然已经学会了观察周围人的反应,来让自己的话语更合时宜。别的小孩会为选哪个颜色纠结时,周然却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周平的孩子中恐惧和不安。每次母亲被打都有同样的理由——“谁知道那个丫头片子是不是我的孩子!”尽管周平自己去验证过,但来自生理的自卑也成了他愈加暴躁的理由。
不打孩子,只是不打那个叫周游的孩子,对于这个每当他想起来就自卑的孩子,周平也没有疼惜过。
说来也是可笑,周家在外面的口碑维护地相当不错。过硬的医术、和蔼的笑脸加上青紫色都深藏在衣服中。一切拼接成一块完美的幕布,演员准备就位,幕布拉开,好戏上演……
周然偏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信息量太大,周然以第三视角说出来,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每一句话都打破了王梓怡对周然家的认识,没有添加感情色彩,只是很平静地讲述了大概的事情。王梓怡想不到,周然成长的路上,究竟有多少事情发生,才会让一个和她同龄的,仅初三的学生冷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王梓怡只能试着理解,因为她的家庭尽管没有周家这么富裕,不过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完全体会到。
“没有,我得消化一下。毕竟你也知道,你们家在我们这些人眼中是多么……完美。”说完,王梓怡紧张地看了周然的反应。
周然轻笑,“所以……”
“我说过,你说什么我都相信。虽然我不能为你分担什么,不过以后有委屈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永远当那个保密者。说实话,听完很累。”王梓怡突然觉得措辞不对,连忙向周然摆手道,“不是说听故事很累,或是你让人很累。我的意思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很累吧?”
周然把海风吹乱的头发撩在耳后,“累吗,我已经习惯了。也可能累吧,不然今天也不会主动跟你提起这些,这样也算叛逆了。”
自此,王梓怡成了周然可以透气的换气口。从一开始被动地听故事,慢慢王梓怡凭借对周然的了解,也能敏感察觉到周然什么时候被打了,会去买来药膏为周然涂上。但周然除了被问起,会说说他们家的事外,平时也几乎不会提。
如果一开始只是同情周然,经过相处,王梓怡每见到隐藏在深处的伤痕一次,就更加能够感同身受一次。因为光是看淤青,也知道周然的爸爸下手很重。也是在成为朋友后,王梓怡才明白为什么周然并不和别人交流,大概她是不想因为多余的表情被同学看出她再忍痛。不说王梓怡也知道,如果周然被周平发现将家丑说出去,想必又是一阵暴打,别人也不一定会信,周平的爱子形象一直深入人心,确实得不偿失。
某次在为周然涂抹药膏时,王梓怡不经大脑地开玩笑问过,“你有没有一瞬间想把你爸……”
“说实话,想过,不止一次。是无数次。可是不得不说,我上学的花销还得靠他。”周然笑着回答。
“还是算了,法治社会,杀人偿命。你还是继续保持你这个年级前五的水准,以后想逃到哪里去不行啊。大不了出国,一辈子不见他们。不过到时候顺带把阿姨带走吧,听着都心疼。等等,我发现你这一年被打地逐渐频繁了啊。刚认识你的时候,一个月一次,前一次的伤至少好的差不多了才会挨第二次。最近你爸是不是哪里不顺心了,隔三差五你就要挨一次打。”又吹了吹药膏,等干的差不多了,王梓怡将周然卷到肩上的长袖放下。
“只有一年了。放心,周平为了他的面子,也不会下死手打我的,万一把我和我妈打进医院了,丢的也是他的脸。虽然打的更多了,但也顶多是个淤青,看着吓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