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处何处
严寄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 付思注意力也不在他这里,因此并没有传到她的耳边。
倒是离他站得近的钟萦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钟萦持刀的手微微一顿, 只是停滞了一秒,下一刻, 那把金色的小刀在她手中一转,又变回了朱映笔的样子,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挡住了她的双眼, 神色晦暗不明。
“不要!不要!”付思十指在地上摩擦出血痕,可是除了地上灰尘,她什么都没有抓到。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这栋楼之间的联系在渐渐断开, 自己的力量也在缓缓流失。豆大的泪珠坠落, 浸湿了灰黑色的地面, “我还没有复仇完,我还没有……”
她悲伤至极,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算什么啊?”旋即伏下身去,趴在地上痛哭。
罗文娜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慢慢地向她走过去,俯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为什么?”付思质问道,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受到惩罚?”
“为什么啊……”
片刻之后,钟萦绕过她,走向面前几人, 然后说:“付思,有个事情,我觉得很有必要和你讲一下。”
付思并不应话。
钟萦站在四人面前。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是付思用怨气化成的。怨灵的力量来自于执念, 执念断了,她的力量便会随之消失。绑在几人身上的绳子也就溃散了。
钟萦干脆把他们嘴里的布取了出来,扯断了他们身上的怨气绳子。
几人瞪大着双眼,没了桎梏,纷纷从凳子上跌落下。
钟萦有点微微的惊讶。她切断了付思和几人之间的执念,没想到执念竟然是相互的,也把他们几人的执念也一并切断了。
这四人怨灵化的程度本来就不深。没了执念控制后,也稍稍恢复了一些的神智。
那男生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立即大骂了一句:“操!”
钟萦问:“钱旭?”
不用他回答,光看他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是老子”的架势,就知道他就是了。他刚才坐在椅子上,看到了全程,也亲眼看到了自己被眼前这个女人放了,还长
的不错,很勉强地摆出一点好脸色,回答道:“什么事?”
“我是地府的判官,钟萦。”
几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显然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钟萦提笔,提取出几人体内的命魂。命魂和她手中的档案融合变成了灵魂卷轴,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几人看着这魔幻的场景,纷纷震惊不知如何说话。
钟萦也将付思和罗文娜的命魂提了过来,一份一份地仔细看过去,然后问:“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钱旭收起刚才的嚣张:“问!问!”
“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说到这个事情,钱旭立即怒气冲冲地指着付思。他的执念连接在付思身上,对于有关付思的是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大骂道:“怎么死的?!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被那个女的杀死的!操!想起来就他妈的来气!”
钟萦从卷轴中抬起头来:“那你还记得自己死了多久吗?”
“那种事谁他妈的还记得?”
钟萦目光扫过他后面几个人,那个女生犹豫地说:“好像……不到二十天?”
说完立即缩了回去,不敢再看她一眼。
“嗯,对的上。”钟萦点点头,继续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死后,都做了什么吗?”
钱旭来劲了:“我当然记得!这死丫头死了跟疯了一样。他妈的整栋楼抓老子!”他啐一口,“阴魂不散!”
“你说谁阴魂不散?!”罗文娜听见这一句,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你说谁阴魂不散?!从这学期开学,不管是上课下课,还是我回宿舍去食堂,你哪次不是跟在后面?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们阴魂不散?”
钱旭不以为意:“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你以为……”
付思抬头死死瞪着他。他后脖子一冷,不说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是被抓,又是被晒太阳,最重要的还是死在这里了。于是往钟萦身后藏了藏,隔空也瞪着付思,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想招惹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他身后的人纷纷附和道:“就是!”
“当时你都走了,自己又
跑回来,可怪不了我们!”
“我自己撞上来?”付思气笑了。她眼中的黑色淡去不少,但仍是这里最凶厉的一个,只是眼神就让几人不寒而栗。她在罗文娜的支撑下站起来,“你们不拦着我离开,是想对她做什么,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就算那天我离开了,之后你们又也会放过我吗?!”
几人被她拆穿,顿时就不讲话了。只有钱旭,还大着胆子,怒道:“放屁!”
这一声骂了出来,像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又重复一遍:“老子没做过!”
“你别血口喷人!”
罗文娜眼睛通红,似是要滴血:“你们——”
钱旭立即往钟萦身旁凑了两步,说道:“喂!你不是判官吗?杀了人在地府是不是要下地狱?”
钟萦说:“是。”
钱旭像是找到了什么免死金牌,嘿嘿一笑说:“听到没?听到没?你杀了我,都是要下地狱的!拖到十八层地狱里,下油锅!”
他对钟萦说:“喂!等我去了地府,我让我爸给你烧钱,烧很多的钱!”
付思声音却很轻:“所以,我和娜娜被按在水缸里,被从楼梯上踹下去,被绑在椅子上,听对方流血的声音,被木棍打晕,扇巴掌……这些,都不作数了是吗?”
“操!你他妈就因为这个就追老子追了十几天?”钟萦还未说话,钱旭就高声反驳道,“是你自己不禁打!谁他妈知道你有病,禁不起放血?”
他身后的人小声叫道:“钱旭,过了。”
他总算得知了原因,愤愤不平地说:“去去!过什么?真晦气!十几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不就是和你玩了玩?你居然要老子的命……”
那几人都一脸的一言难尽,悄然后退,给他留出了一片空地。
付思抬眼,目中凶光乍现,向前踏出一步,重重一咳,眼中血迹滑落,黑色怨气陡然腾起——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严寄已经站在了付思身边,一张符纸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冲天的怨气都被压制了下去。
钱旭越发无所畏惧。看到钟萦还在看卷轴,便问道:“喂!你也看得够久了,够不够下地狱啊
?”
“够。”钟萦抬眼看了钱旭一眼,然后收起卷轴,“当然够。”
她转过身来,面向付思。
付思被严寄制住,额角青筋暴起,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果然……”
钟萦不急不慢地送走了一份卷轴,又开始卷下一份,面色不改说:“我只说够了。”
钱旭的笑僵在了嘴角:“你说什么?”
钟萦说:“付思。这就是我刚才就想告诉你的事情。地府行事,都是有阴律作为行事准则的。并且设有判官府,会对灵魂的生平进行评判,依据生前所作所为,判处这个灵魂是去转世轮回,还是送往恶刑台。人间有法律,地府也有阴律。对待灵魂,要以地府阴律为准,不能动用私刑。”
不然,地府来来往往那么多灵魂,没准一个转身就能看见和自己有仇的对家,个个都要私刑泄愤,岂不是乱套了。
“如果有人做错了事,自然会有律法来惩罚的。”
付思沉默地盯着钟萦。
钱旭听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针对自己的,松了一口气。钟萦又转过身来,打断了他,活动着手腕,对着他道:“不过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东西?”
他话音方落,眼前忽然一黑!
竟然是钟萦突然上前一步,一拳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
钱旭被她打得退了好几步。
他身后的三人都被她这举动震惊得张大了嘴巴,看见钱旭踉踉跄跄地倒过来,纷纷退开,不敢接住他。
钱旭没人接,脚下又被凳子绊倒,直接摔在了地上。
钟萦直起身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爽了。”
从看到他清醒后,就一直想揍他了!
付思和罗文娜也被她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明明刚才劝她们不要动用私刑的人就是钟萦自己啊!
钱旭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干什么?!”
钟萦一改刚才的严肃,眼角弯弯,看上去笑意盈盈,面目慈善,但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不干什么。只是和你玩一玩,谁知道你这么不禁打,就倒了呢?”
“你!你——”钱旭吼道,“我要叫我
爸投诉你!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不知道。”钟萦摊手,“也不想知道。如果你爸想投诉我的话,可能要先来地府了。让我想想啊,上一个和我说这个话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哦,是潘平。
于是钟萦说:“他被我用陶瓷碎片砸了头。”
不知道钱旭想像到了什么场景,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煞白,更显恐怖:“你,我……”
钟萦从在空中漂浮的灵魂卷轴拿过来一份,在他面前展开,说道:“看见你的卷轴了吗?这就是你的生平。”
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红色笔迹。
“小学六年级,殴打同班同学,导致他送往医院救治未果,身亡。初中,欺负过班中一名女生,导致其割腕自杀。还有这次的付思和罗文娜。”钟萦一项一项数下去,“不止她们两个,还有蒋容。”
那个为他们看门的黄发男生。
原本他只要乖乖在门口望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好了。
但听见屋子里的尖叫,忍无可忍,进来想要劝阻他们不要太过分,最后被几人推搡到窗边,坠楼身亡。
钟萦在楼下草丛里看到的血迹,就是他的。
“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这事你和我说没有用。”钟萦一抬手,那卷轴就自己卷了上来,“你要去地府,和恶刑台的人说,告诉他们你没有害过人。你觉得他们会信吗?你自己又信吗?”
钟萦忽然蹲下来,与他平视,低声说:“每一次,每一次,你的父亲都帮你压下来了这些事情。但是最后,你自己做的孽,还是要你自己承担的。懂吗?”
钟萦另一只手拿着朱映笔,缚魂丝簌簌落下,她冷着声音,宣读着对他的最后通判:“随我去地府吧。”
“我不去!我不去!”钱旭恐惧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我没错!我没有错!是他们,啊——”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严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直接压得跪在了地上,眼神冷的像是能直接冻死人:“容不得你不去。”
钱旭还想大叫,直接被
严寄用一张符封住了嘴巴,只能呜咽地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钟萦用缚魂丝把他捆了起来,带离了这栋楼。
另外三个人见到两人的强悍,不敢反抗,乖乖地跟在钟萦身后出了楼。
这一事处理了大半夜,天上的月亮都偏了。
夜色寂寥。
钟萦唤出鬼门关,因为钱旭不听管教,门内还走出来一个鬼差,带着他入城。
其余三人也先后进入鬼门关。
那个女生进门之前,在罗文娜和付思面前停留了好久,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对不起!”
付思:“……”
罗文娜:“……”
还有一个男生没进门,见状,也过来对她们道:“对不起!”
一场道歉迟来了多久。
甚至主谋,在死后,都不曾对她们两个有过愧疚之情。
付思和罗文娜对视一眼,然后笑出了声。
“没必要。”
有些事,来得太晚了,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她们永远,都不会接受这份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