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原来道长早已道心不稳
他想起来,那人十二岁生辰的第二日,缠着他一同去往江南。
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赏西湖美景,品江南美食。
还带着些怨气,指责他明明之前答应过,怎可反悔。
他不得已,推迟了皇帝交代的差事,陪他走了那一遭。
那一次,两人沿着苏杭游玩尽兴,回程时,在周庄落了脚。
周庄有一处流水,蜿蜒几十里,两边百姓安居乐业。
那时,那人与他讲话,说,若非生在皇家,他便想觅如此静处,安享余生。
他是动容的。
那次游玩,确实是他最欢喜的一次。
路途中的喜乐玩意数不胜数,苏杭的百姓淳朴良好,集市热闹却不喧嚣。
若是他有生之年,也想觅如此静处,安享余生。
可便是他们歇脚的第二日,被他们甩开的不速之客还是追上来了。
而那次,他太大意了。
对方故意让他们觉得被甩开了,让他们掉以轻心,却早已在周庄布了死局。
他连自己何时中了毒都不知道。
他们被逼至退无可退的巷尾,那时,他已伤痕累累,却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怎么也不愿倒下。若是他倒下,身侧的那人,便再没了机会。
所以,他决不能倒下。
那时候,那人的眼神总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眉头蹙的极深。
他原本以为那人是害怕他倒下,那人便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一直坚持着,直到他用手撑着剑,靠在背后的矮墙上。
矮墙,说来耻辱,他那时,连带着那人翻过矮墙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的他,真的好悲怆。
他没有能力再护着那个人,可他怎么舍得那人死。
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靠在矮墙边上,扯了扯唇角,想要给那人一个微笑。想要告诉他,他不能再护着他了。
可他连扯出微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更说不出话了。
他的身子顺着矮墙滑下去,他在滑下去的瞬间,看到了那人愤怒的脸。
呵!
那人该恨的,他连保护那人都做不到。
那人俯下身,面上换上焦急,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说,祁钰,别怕,有我在。
他感觉身体有一股轻缓的气息,将他周身灵气包裹着。
比起方才的痛苦,这种轻缓太舒服,舒服得他想闭上双眼,歇息下来。
可他不能闭眼,他不能。
他看到那人转头,眼神狠戾,带着无尽仇恨,冰冷刺骨的看向那群不速之客。
那人说,若是祁钰有事,本宫不光诛你们九族,上数九代,下算九代,直到你们一族再无一人。
他太痛了,又太舒服了。最终,他闭了双眼。
待他醒来,已经身在皇宫。太医已经诊治过,他已熬过了那生死关头。
从他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知道了真相。
有位江湖侠士将将好路过,救了他们。
都说太子出生之时便天降祥瑞,太子的性命又岂是能轻易折断的。
当真是大难不死,洪福齐天。
祁钰却总是对那日他倒下之前所见,耿耿于怀。
他更是不敢开口问那人,毕竟那日的场面太过血腥,太过凶残,他不愿那人再回忆一次。
直到现在,濒死一刻,他才有所顿悟。
自始自终都没有什么江湖侠士,杀人的,从来只是那人自己。
也是这时,他才醒悟,原来他在那时,便已对那人百般不舍。
他又想起来。
还是那一年。
那人才十二岁。
被老师罚了抄诗经。他便在旁侧坐着,监督那人老实完成。
那人唤他,祁钰,把老师昨日新置的狼豪递过来。
他抓了一只狼豪,递过去给那人。
那人嘟囔,不是这支。
那人从他身侧伸过手,要去抓他身后的狼豪。
靠的太近,他闻着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宫里贵人都用百花沐浴,身上多是百花香,只有那人,独爱皂角。
他彷佛听见什么声音,在安静的亭子里叮咚响。
那是他的心跳。
急促又难耐。
他慌了。想要推开靠过来的那人,结果身形不稳,那人同他一起摔落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人的唇将将好落在他的唇上。
只听那人还在嬉笑,说,祁钰,你的唇好软。
他的心脏跳动太快,似乎下一刻就要不受控制的跳脱出来。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右手划了个圈,便将那人摔倒在地,碰着他双唇的记忆给抹了。他很庆幸,年幼时好奇,认真学了这门术法。
那人怔愣的从地上爬起来,嘴上还嘀咕着,那一支,你别再拿错。
他一刻不敢再多停留,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再一次慌了。
他已然明了,自己对那人,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一日,他打坐整日,才稍稍将那难耐的心思掩藏起来。
他又想起,还是那一年。
那人十二岁。
皇帝又给那人添了一个小皇弟,那人甚是欢喜。对他说,这个小弟弟可爱极了。
那人多喝了些果酒。还逼着他一道喝了许多。
果酒本不醉人。
但那日,两人却是有些吃醉。不然,又怎会发生后来的事。
他本该独自一人先回的,但那人缠着他,将他拉着去了御花园的拱桥,坐在拱桥上看星星。
那人说,祁钰,你的眼睛好像星星。
他不敢动,只在那人身旁,都让他抑制不住乱跳的心。
那人说,你凑近一些。
他不动。
那人便动了。蹭过来掰过他的脸,说,祁钰,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到底没忍住,俯身将唇印在了那人的唇上。
那人要将手臂圈进他的脖颈,他便是在那时清醒的。
他再次一手画圈,抹了相吻的记忆,仓惶逃离。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原谅自己的龌蹉。
他将自己关了整整两日,任那人如何哭喊他都无动于衷。
第三日,他对自己施了忘情术。
一切都归于伊始。
第三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动了,虚弱的半跪在地,抬头看着蓄势待发的天雷。
他想:
我还不想死。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我已经,让他等了太久,不能让他,再,等,了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七窍流血的痛楚他也快感觉不到了。
身体似乎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能感知,身体的灵气似乎在流失,好像有谁在吸收他本就快要耗光的精气神。
他无力控制身体的消散,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嘶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第三道天雷终是劈了下来。
祁钰好像从另一个空间看到了自己。
天雷下的自己,满眼不甘,满眼绝望,却固执不服输。
似乎就算天雷劈下来,他也不会就此服输倒下。
他问自己,既然当年已动心,为何迟迟不给那人回应。
是了。他有什么资格!
那人生在皇家,一出生便注定了高高在上。
那人足智多谋,在深宫争斗中,斡旋数十载,却次次略胜一筹。
那人心地善良,每每说自己亲情淡漠,却次次留人活路。只要对方的剑尖不刺破他的喉咙,他总顾念手足情深,留人一命。
那人将来,便是人界的帝王。
他是个男人,他有什么资格。
呵!
去他的没有资格!
那人为了他,可以不要自尊,不求将来。
那人惯他宠他,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讲。
那人等他一年,受尽了他的淡漠和拒绝。
那人,每每心痛到哭泣,却转头抛给他笑脸。
他到底,是为何!
天雷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劈在自己身上,那种本该刹那间消散的痛楚却没有袭来。
祁钰拼了命的凝起一丝灵气,终于回过神来,总归是意识到,有人帮他挡住了天雷。
他虚弱的抬起头。
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宇文夙,来了。
宇文夙在半空中撑起结界。
天雷似乎跟他撑起的结界对起势来。
那道天雷消散之前,被结界反弹至数百里以外,那数百里外的皇城,也跟着惊雷震了震。
而这道天雷却是久久不散,两者对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那道天雷才终于将宇文夙撑起的结界震破。
宇文夙飞身落地,看似轻巧应对天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道两道姑且能承受的住,但若真是天罚,他必死无疑。
他将祁钰挪到旁边的树下,对着仅剩游丝的祁钰道,“你怎么样?还能凝息吗?”
祁钰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他蹙紧了眉头,在下一道天雷之前将灵气渡了些给祁钰。
祁钰恢复力气的第一时间便是抓住他的手,“宇文夙”
宇文夙听他嘶哑的声音,还带着血腥,制住他,“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望了望天边凝聚的天雷,还是禁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会召来九天玄雷?”
祁钰皱眉,似乎在理解什么是九天玄雷,亦或是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片刻之后对他摇摇头。
眼看下一道天雷又要下来,宇文夙便将祁钰安置好,迎了上去。
他再次在空中结出更坚固的结界。可他明白,硬撑是占不到任何优势的。
这道天雷似乎受了上一道天雷的提示,此刻居然又更猛烈许多。
饶是宇文夙法力高强,居然也只挡了一刹那,便被击破结界。
他虽然毫发无损的从空中落下,却也生生后退数步。
果然与他所知的天雷一样。
他若是硬拼,讨不到好处。
趁着下一道天雷凝聚的空隙,他来了祁钰身边,“若是硬抗,我恐怕也会重伤害命,先离开这。”
祁钰虚弱回他,“没劈到人,不会停的。”
顺着宇文夙的搀扶,祁钰终于稳稳的站了起来。
宇文夙架起他,声音里夹着急切,“我已经做了准备,先走。”
祁钰跟着宇文夙颤颤巍巍前行,在天雷再次劈下来之前,余光看见半空中有一身影,托着结界,奋力抵抗天雷的攻击。
嘭!!!
那人影只一刹那,便被天雷震的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宇文夙向前趔趄一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祁钰沙哑出声,“宇文夙。”
祁钰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气竭之人,看到宇文夙突然吐血,担忧过于自己。
动作太大,两人都身形不稳,一齐栽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两人又被天雷炸裂的气浪掀飞。拥抱着滚落在河岸边上。
好一会儿,宇文夙才缓过来。
他记得方才被气浪掀飞之前,本能的抱着祁钰的。
他艰难的爬起来,再次搀扶起已经晕厥的祁钰离开。
身侧之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任他再渡灵力也无济于事。
自己方才也因为耗尽功力,无法带他飞行。
他搀扶着祁钰,一步一步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等到皇城的卫兵前来救援。
宇文夙将祁钰交接给侍卫,自己也累的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累了。
在他挡住第一道天雷时,便知道了,那是天罚。
人不死,雷不散。
他只堪堪挡了第二道天雷,便想好了做一些牺牲的准备。他抽了自己一半地魂,将所有灵力灌注在那一半地魂制成的假人身上,生生硬接了天雷。
天雷劈身,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灼烂了。
那滋味,比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好受许多。
祁钰从昏睡中醒来。
昏死前见宇文夙口吐鲜血的恐慌还未散。
他连疼痛都不知,着急掀了被褥,想要四处找人。
才发现自己也是死里逃生,一身伤痛。
才看清自己已在星月宫自己的睡塌上。
他唤了随侍在侧的宦官,想要问问宇文夙的情况。
小宦官恭敬的回他,“殿下已无碍。现下在宫里面圣。”
祁钰不知他自己昏睡了多久,只关心那人如何,“当真无碍?”
小宦官点点头,“奴才见着太子殿下出入和谈吐,气势都不减,应当确实无碍。”
祁钰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
如今,既然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便满心欢喜的等着那人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