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不能死
桑无忧出门之际，正遇上朝这边来的小妖怪。
两人眼神接触了一瞬，见小妖怪面上坦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桑无忧心头还是略微震颤，“真是像极了沐尘一。”
与沐尘一一般无二的拒人千里，与世无争的模样，简直似刻进他骨子里般的冷漠神色。
明知此人非魔尊沐尘一，桑无忧还是止不住一声轻叹，“哎”。
掠过小妖怪离开。
这声轻叹，惹的小妖怪脚步稍顿。
有那么一阵莫名。
便只是一瞬，又恢复本来神情。
沐幽离朝他招手，“小妖怪你来了。今夜再带你去镇上一趟，今夜说不定有更好玩的。”
小妖怪点点头。
递上一壶茶。
沐幽离顺势接过，暂且不知茶壶里头装的是何物，“怎么，难不成自己制茶了？”
揭开茶壶，见茶壶里漂浮着层层桃花花瓣，还有些自己可能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花瓣，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杂花茶？”
嘴里头虽然不屑，手上却是热切的将茶盏拿起，在鼻下微嗅，各种花瓣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倒不失清香，随即义无反顾，还是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没有绿茶的苦，红茶的涩，倒是多了一分花香。不过你这各种花掺杂在一起，为何却是只有桃花的香味浓些？”
一盏过后，他意犹未尽。
再次掀开壶盖，想要一探究竟。
茶壶里头，桃花花瓣居多，其他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喊得上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杂花只有一瓣两瓣。桃花是前两日才摘的。
这可能就是桃花花香浓一些的缘故吧。沐幽离自以为是的给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妖怪，这桃花你拿来酿酒了，制茶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做点桃花糕？我看你上次那糕点的水平不错，倒可以试试。”
“再给穹天的师姐们制点桃花养颜膏。”
“或者调制点治伤的药膏，嗯，我看你行。”
他越说，越觉得此举可行。
小妖怪只听着，也不答话，面上仍是无甚表情。
待他自顾自说完，便点点头。神色却是不置可否。
沐幽离乐了，心道，“你点头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方才我说那些，全部搞一遍？那你不得把桃花造完？”
西方落日见远，夜色降临。
小妖怪从未表现出来的急切，终于在今日烧出些苗头。
他早早候在沐幽离身边，一副“我不急，你先忙，不用管我，”却透着催促的模样，只等沐幽离忙完，便能一起去那昨日夜里去过的镇子。
沐幽离哪里还能装作无视，在他无意中催促的双眸注视下，如坐针毡。
只得提前结束，将手中一切事宜暂且搁置。
鲜少与沐幽离有身体接触的小妖怪，才见他放下卷宗，便急急凑了上来，拉了他袖摆，便要出发。
沐幽离急道，“不急，我们用些酒水再出发不迟。”
小妖怪不放手，依然一副拖着沐幽离往外走的势头。
沐幽离扶额，“妖怪果然都这么贪玩的吗？”
不自觉间，宠溺道，“好，那我们去镇上醉仙楼好吃好喝去。”
正是好吃好喝的时候，沐幽离忽瞥见一阵熟悉的黑烟自眼前飘过。
旁边小妖怪竟毫无查觉。
容不得他多想，下意识起身追着黑烟而去。
小妖怪见他神情，自然而然也紧随其后。
那黑烟不紧不慢的，用他们跟得上却追不上的速度，诱着他们去到一处极偏僻的宅子。
宅子虽偏僻，但足够大。
如此这般，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沐幽离眼角余光勉强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从进宅子开始，就能看到一些肆无忌惮游走在宅子周围的妖兽。但大部分都是低阶妖兽，有些甚至还没到化形的境界。
黑烟诱着他们进了一间主屋。
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箱子，沐幽离不用经过他那没太多智商的大脑，就能猜到，这些定然是最近被窃的物品。
那黑烟终于停下来，慢慢幻化身形。
随即转身道，“魔皇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沐幽离：“果然是你。”
沐幽离对这个口口声声用着尊称‘魔皇陛下’，却不见分毫尊敬的黑色影子提不上有多不满，总之，只比那长冥子有多无少。
黑衣人缓缓飘过来。
对，飘过来。
加上这空旷的宅子自带的冷清，已经一身魔功，自带魔气的沐幽离，还是觉得后脊发凉，不由自主退后几步避开他。
后退的空隙，还不忘同时拉着小妖怪往后退。
那黑衣人瞳孔里穿出一道同样瘆人的眼光，看着沐幽离，“神魔种已经生根发芽，为何你身上却还是一点魔气都没有？”
黑衣人右手成诀，打入沐幽离心脏位置。
还不等又不经过大脑思考，本能护他在身前的小妖怪上前阻止，便抽回了手，“有人将你的魔气封印了。是谁？”
沐幽离心里好笑，“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不客气出声道。
黑衣人：“待魔皇陛下入魔，自然就想起来我是谁了。现在，就让我再为魔皇陛下出一份力吧。”
嘴里说着，双手已经结印，“神魔种，是时候该长成参天大树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联想到如今自己所处境地，全是对方所害，沐幽离这次不敢轻敌，推开屡屡扑上来挡在他身前的小妖怪，堪堪抵挡住黑衣人的数次攻击。
还不忘冷嘲热讽道，“不过如此！”
黑衣人虽未回应，但身子明显一抖，“若不是我的灵力无法维持这具分/身，就凭你现在的能力，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捏碎。”
看，对着他所谓的魔皇陛下，一口一个你，还要捏碎魔皇陛下。
出手的瞬间，沐幽离已有所察觉。上一次，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尚且悬殊，而眼下，这黑衣人明显力有不逮，他初入魔，便已有能与之一战的错觉。
“呵，既然我是魔皇，想必我巅峰时，也是一只手就能捏死你吧。”
黑衣人咬牙切齿：“狂妄自大！”
对方果然好定力，并不为他猖狂言语所激怒，更无从露出更多破绽来，“不过你这要一只手捏死魔皇的口气，当真是大的很啊！要不是看你费尽心思助我入魔，我差点都怀疑你要篡权了！”
黑衣人笑声瘆人，让人不自觉后脊发冷，“想不到重活一世，魔皇陛下竟能言善辩起来。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笑声止，“既然有人封印了你的魔气，那今日，我便再助你重新入魔。”
他双手结起更繁杂的咒印，边结印边发出渗不死人不活的笑声，“幽灭阵可是个好用的很的阵，魔皇陛下不若再在里面享受一会儿吧！”
阵成。
小妖怪连上前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便被挡在阵外。
“幽灭阵！”
沐幽离对幽灭阵这名字虽不是耳熟能详，但尚且有些了解。毕竟，上一世，他便是死在幽灭阵。
他看着阵外想方设法破阵的小妖怪，心中触动。
他突然有些不明白，为何这妖怪，总是不假思索，义无反顾的护在他身旁。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帮倒忙。
“别进来，你在外面能助我破阵。”
虽阵中刀山火海无从抵挡，但魔功傍身，沐幽离暂且还能坚持。
小妖怪闻言，终于停下他不断攻击在幽灭阵结界上的术法，从来淡然模样的他，竟又露出急切。这一次，眼里还多了些难以形容的情愫，是沐幽离看不懂的。
沐幽离对阵抵抗阵内术法攻击，一边朝阵外黑衣人喊：“你怎知你做这些能诱我前来？”
黑衣人：“做这些并非全是为诱你前来。本应滴水不漏的，却不曾想还是被穹天的人发现。姑且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加快速度屯了这些个奇珍异宝，顺便再给魔皇陛下你助一把力。”
“至于诱你前来，自然是没必要。我若要找你，纵使你穹天步步阵法，我也当入无人之地，奈何我不得！”
沐幽离：“奈何不得？若是我没记错，上次初见今日倒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些。”
黑衣人：“呵，若不是美谷子，害的我现在魔气大减，功法更是大不如前。”
那黑衣人的身形终于有些颤抖，黑气凝聚的双手握拳，愤愤不平。
“不过魔皇陛下，这么关心我倒不必！”
“幽灭阵，唯有身死可破，不想入魔，那便只能让你再死一次了。”
沐幽离：“我再死一次？那你还怎么让你的魔皇陛下重临？”
黑衣人：“一具肉身而已，没了再重新找！魔皇陛下，幽灭阵中，好自为之吧。”
一道黑影，眨眼已逝。
沐幽离确认那黑衣人已离开，才转头看满面焦急的小妖怪，说话间已有些气虚，“你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幽灭阵要怎么破。身死阵破。你去外面抓只妖怪来。”
小妖怪微怔。只须臾，毫不犹豫转身朝外头去了。
也只眨眼功夫，手上便提了一只树妖回来。
沐幽离：“丢进来。”
小妖怪随手一抛。
沐幽离接住毫无反抗之力的树妖，将它置于身前。
那未修成人形的树妖，不消片刻便气绝身亡。
阵法却没停。
沐幽离紧蹙眉头，心道，“按照沐尘一的说法，上次我是自愿代他身死，有关系吗？”
阵中术法攻击太过激烈，容不得他多想，继而又朝外头小妖怪喊道，“你再去抓一只妖怪，迷了他的心智，让他自己自愿进来。”
小妖怪突然有些犹豫。
沐幽离不明所以，眼下不及他做多思考。所有的精力都集中来保命了。
他只是简单的以为，小妖怪是不愿伤及同类，才会犹豫起来。
他见小妖怪撰紧了拳头。
但依然只是须臾，便去而复返，带回来一只山鸡妖。将落了术的山鸡妖驱使进幽灭阵。
山鸡妖倒下的速度比那树妖快了许多。
幽灭阵，阵破。
“果然要自愿牺牲才能解了幽灭阵身死的阵法。”
“这阵法竟然还能通情理？绝绝子了。此种阵法果然是不能被心术不正的人拿来用，当初将幽灭阵列为禁术，果然是极正确的！”
沐幽离想起身拍一拍被幽灭阵毁得差不多没得形象的一身，却见原地一道见所未见的阵法腾起，瞬间便将他困于阵中。
“不好，大意了。果然不是普通的幽灭阵！想那黑衣人用普通的幽灭阵来对付他，简直隔靴挠痒。幽灭阵只是为了让他卸下心防。”
将他困住的阵法，看似幽灭阵，却又处处不同。
“定然是黑衣人在幽灭阵上进行了改进。”
他眼下也着急起来。
虽然方才破幽灭阵确实轻松了些，但等待破阵过程中，自己也着实受伤不轻。
连普通的幽灭阵都能让他吃上一壶，眼下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阵法，到底要如何破？
只思考的来回，他已在阵中被各种剑气罡气戾气煞气压的弯了腿。手上没有兵器，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阵法中的气浪将他掀飞，又被阵法撑起的结界弹了回来，来回承受着阵法带来的伤害。
而此时的小妖怪，正竭尽全力，想要撕开阵法结界。
他以为小妖怪会白费力气，毕竟连他如此道行的人都只有困在阵中挨打的份，小妖怪那每每给他拖后腿的道行，又怎可能轻而易举撕开结界。
不曾想，小妖怪果然撕开一道裂口。
他眼里放光，感觉胜利就在前方，终能死里逃生之时，小妖怪口吐鲜血，被结界弹出去老远。
他也说不上有多失望。毕竟一开始就没有抱希望。
此时的他，早已经精疲力竭，哪里还顾得上小妖怪，只能看着小妖怪固执的失败了又重来，失败了又重来。
不知是否因为频死的人，思绪会敏感一些。沐幽离突然有些伤怀，“难道重生一次，又要就这样死掉了吗？”
“自己这一世重生，连是何目的都还没参透，就要被算计死了吗？”
“罢了，死了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现实世界还有很多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在等着我。与其在这里不清不楚的活着，还不如早些回去，继续摆我的烂。”
他收起结印的双手。有些认命的闭上双眼。
这一世，走马观花的闪现在他脑海。
他想起沐尘一。
那个上一世觊觎过却没敢拥有的人。
那个这一世实实在在爱过，彼此拥有过，却还是一别两宽的人。
那个
恍惚中，听到一阵撞击的声音。
睁眼间，看到小妖怪再一次被结界震得飞出去好远。
重新爬起来的小妖怪，双目赤红。
他不明白，“为何，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还不及思量出结果，又见小妖怪突然起手结印，将一术法拍入自己心口。
沐幽离瞳孔倏地瞪大，他虽不知那是什么术法，但能猜到必然是伤及自身性命的术法。
一阵心悸涌来，“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此次重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他，他也不能死！”
“呵！”
他邪魅大笑出声，“你诸多计算，不就是想让我入魔吗？我倒要看看，入了魔，又当怎样？”
“飞赤，召来。”
一声历吼，飞赤赫然出现眼前。自上次飞赤刺中浣玉儿，这还是头一回再召出飞赤。
不知这生死关头，飞赤是能救他，还是，像上次陷他于不义一样，再坑害他一次。
沐幽离血流不止的手刚握住飞赤，久旱逢甘雨的飞赤，便饿疯了似的吸起他周身血液来。
被他封印的魔气开始四溢，神魔种似感受到召唤，快速的重新生根发芽。
心脏缠上一株碧翠，逐渐粗壮的树根将沐幽离镐晶石做的心脏包裹的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不自觉的，他周身灵力暴涨。
神魔种在重铸沐幽离身上的魔气。
小妖怪不知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果然进了阵中。他急不可耐，伸手抓了沐幽离便想破阵。
他抓了个空。
沐幽离重新睁开双眼，可那双眼，已爬满黑气。
他周身魔气大盛，气浪灼人，万物近不得身。
小妖怪却未伤分毫。只他施术入阵，耗费灵力严重，嘴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他急切万分，一次抓了空，他又伸手抓第二次，第三次
越抓不住，他越着急。
从来淡然的他，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似乎他现在抓不住对方，此后今生，便再也抓不住一般。
“沐尘一，我说过，下次再见，我要你命！”
飞赤贯穿小妖怪身体。
飞溅到沐幽离脸上的血，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茫然的抱着向他倒来的小妖怪，恍惚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妖怪吃力的伸手，抚上他脸颊，帮他擦了擦眼泪。
他才清醒过来。
“原来我也是会为他落泪的。”
“原来从来只是我自以为，自以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到底，为何如此拼死护我？”
沐幽离伤心至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留住怀里奄奄一息的人。
或许他本就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却是此时，小妖怪向他伸出手，食指伸向他心口位置，点住他心口的时候，炸出一团光亮。
光亮融进他身体。
眼看着光亮融入沐幽离身体，小妖怪嘴角擒上一抹笑意，昏死过去。
又是一阵忽然的头疼，沐幽离右手强撑着脑袋，恨不能抓破太阳穴，抱着小妖怪的左手不自觉的加重力道，将昏死的小妖怪搂的更紧。
好一阵天旋地转，头疼才缓缓消失。
他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昏死在他怀里的小妖怪，他说不上自己的心绪到底如何？
比起当初沐尘一的误会，或许，也只多不少。
紧了紧搂着小妖怪的手，他带着小妖怪，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