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谭宇 第5节
听到这个回复舅舅喜出望外，他轻点水球，其中显示出一颗行星的影像：绵延的山脉，广阔的森林，浩瀚的海洋，跟地球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但又多了几分精致。舅舅连忙推销起来：“我管这颗行星叫‘净土’，这里有迷人的风光、优雅的生物、有趣的故事，没有疾病和战争，只有一片祥和。”此刻画面中浮现出一种海洋生物的影像，它们酷似海豚但多出了可以滑翔的翅膀，画面中它们正在海面上跃跃嬉戏。舅舅接着推销：“这种生物叫‘珍’，一种优雅的智慧生命，它们不依赖科技，不需要睡觉，也不会死亡，情感丰富但很少感到悲伤，他们有优美的语言和文化，生来就具备与其他宇宙生命共情的能力，如果你愿意，可以成为其中一员。”
“感觉很陌生，这里没有人类吗？”陈东试探着舅舅的底线。
“当然有！”话未落音，水球中已经浮现出人类城市的场景，这是一座跟大自然紧密融合的优美城市，画面拉近，人群在城市中穿梭，人们脸上满是轻松愉悦的表情。陈东仔细分辨，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似曾相识，他指着其中一人问道：“这，这不是死侍里的小贱贱？”
舅舅扬起眉毛点点头，看起来就像成年版的蜡笔小新。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家伙很活泼，会讲各种笑话，而且撩妹功夫了得，在这里的居民确实喜欢称呼他为小贱贱，有他在就不会枯燥乏味了。”
“这不是我的中学英语老师吗？”
“嗯，没错。”
“还有换皮前的mj？这是搞什么鬼？”
“音乐，消遣，打发时间，这样不好吗？”
陈东盯着这些面孔，首先感到无比的惊讶，对着一个个的小人打量了一会，但渐渐的他眉头紧锁起来，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极乐净土，而是根据他的记忆精心设计的“监狱”。虽然极力粉饰但也难以掩盖其本质，他开始盘算起来，舅舅也注意到了他的迟疑。
“这样吧，我可以把行星的管理权交给你，你根据自己的喜好在其中创造理想中的城市，文化，甚至是物种与文明，有你忙活的，怎么样？”
“舅舅出手真是阔绰，这是让我成为这颗星球的造物者吗？哦，不，应该说是这颗星球的上帝吧！”
“不管怎样都好了，我完成我的职责，你得到你的快乐。”
“其实，这一点也不快乐，你打算把我关多久？”突然陈东话锋一转，直接了当的戳中了舅舅的底牌。
“额如果呆着觉得不错，干嘛要离开呢？是吧？”舅舅愣了一会，但一瞬间就镇定了起来。
看来刑期是永远！听到这个，陈东沉默不语……心里打起算盘……
他曾经和张神父讨论过一番关于上帝的疑问，可张神父并没有给出他想要或者满意的解释，他早就了解所谓的上帝造物者其实只是后世被撰写圣经的小说家洗脑的产物。但现在舅舅却可以让他真的成为这颗星球的造物者，他一时间有些混乱，这甚至直接打破了他固有的对基督教教义神迹的思想于偏见。他此时开始有些同情张神父了，一个对基督教教义恪尽职守father竟然想到这里陈东又把思绪带回了当场。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舅舅可不想功亏一篑，他挥挥手，继续在水球中展示着神迹。只见其中的画面迅速缩小，场景范围快速扩大，城市、陆地、行星、恒星系……最后定格在一个棒状星系的全景角度。
“这枚星系有四千多亿颗恒星，如果你觉得行星的活动范围太小，只要你答应不踏足星系范围之外，这整个星系都可以供你探索、管理，换言之，它是你的专属乐园，这总够了吧？”
“哼……”陈东一脸讽刺的冷笑道：“舅舅你可真是下了血本啊！继续说吧，还有什么好处可以给我？你这样一点点的把我套进来可不是什么很好的策略哦。”
“还是那句话，我完成职责，你得到快乐，只要相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哎……”陈东深深的叹了口气，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每天处理的只是各种客户的投诉。虽然是小公司，但每年的收入也是比较可观的。心情好就出去旅旅游，心情不好碰到难缠的客户还会怒怼几句。可那次和好友卢明的美国“结婚”之旅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而在这不久的将来自己还会被迫成为曾经最质疑的“造物者”，想想还真是可笑与讽刺。
“那好吧，我答应你，但我还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舅舅高兴的搓着手，放松了警惕。
“10年前，有天回家路上我捡到一条小黑狗，大概两个月大吧。一个迷途的小生命突然在生活中出现，那是个……美妙的邂逅。”
“是因为你也迷路了吧。”
“呵，可能是吧。”
“是它吗？”舅舅指指正在水缸旁独自玩耍的小黑狗。
“应该是它吧，10年前的事情，我也记不清楚具体模样了。”陈东看了小黑狗一眼，接着说道：“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后它就染病了，给它用了各种抗生素，可还是回天乏术，它不停腹泻了一个多星期，最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临死那天，它肚子一直咕噜作响，高烧跟疼痛把它折磨得使劲叫唤。”
舅舅抱起小狗递给陈东，陈东摆摆手拒绝了。
“它的眼神里全是悲伤和无助，它是想让我跟往常一样抱抱它，可那几天我感冒得很厉害，昏昏沉沉实在没力气再去抱它了。后来它就突然钻到床下的阴暗角落去了，我想把它拉出来，可实在是够不着，尝试几次后就放弃了。我很快就在它的哀嚎声中睡着了，等我醒来，它都已经僵硬了。就是这样，没来得及好好道别，一件万分遗憾的事情。”
“这种小动物生命终结的时候，会主动找个僻静的地方孤独死去，这是它的本能，不必太在意。”
“哦哦，我懂我懂，我知道它不难过，难过的是我，是我没好好道别。”
“那你现在有机会了。”
“不！不！”陈东甩甩手道：“那已经发生了，没法再补偿了。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帮不了人类，更帮不了灵童，但我不希望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成为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帮我为他们安排一个去处，不要在地球末日中陪葬。”
“我的职责是维持秩序，不是干扰秩序，我不能动手做这些事情。”
“那就给我一个机会完成它。”陈东一脸真诚，悄悄观察着舅舅的表情。
眼看后厨的炊烟已经化作一股发黑的浓烟，看来这个枢纽已经濒临崩溃，没有更多时间讨价还价了，也许这就是眼下能达成的最佳妥协方案。舅舅问道：“你打算怎么完成这件事？你把自己的记忆全都加密封存了，在这里得到的知识也会在离开时被抹除，凡人一个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你把我说得那么厉害，我想到时候总能想出办法。”
“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承诺？”
“亲爱的舅舅，你都把这里封锁起来了，还担心什么？我还能去哪儿？你盯着我不就行了吗？我要是食言，你下回就变成我妈，烦死我，总行了吧！”
“烦死你？你这种……东西，可死不了！”舅舅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陈东也撇着嘴，低着头，不再辩解什么。
正当谈判陷入僵局，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隐约的噼啪声，县城里无处不在的大喇叭要开始广播了。这些喇叭由同一条线路控制，但因为彼此相隔较远，声音听起来此起彼伏，就像山谷中的回声一个女声略带哽咽的在广播里说，很明显她之前已经哭过了。“现在我郑重的向各位村民们宣布我家老老谭谭作均在刚才去世了”
没等广播完，舅舅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哎……难怪我调用你母亲记忆的时候这段最明显，当年我也是稀里糊涂，现在想起来了，对她来说，父亲在这一天去世……她也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哎……”
“这，这什么情况？村广播里怎么会允许广播他的死讯？”
“不多说了，应该是这个时空枢纽就要崩溃造成的错乱，你该启程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希望你也遵守承诺！你选一个吧！”
“选什么？”
“时间点，我送你过去。”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时间不多了，你要说什么就快吧。”
“别担心，电视剧里都是等主角把话说完后，反派才开枪的。”
“嗯？你你这都哪跟哪？”舅舅被陈东的无厘头给气笑了。
“这个你所谓的时空枢纽明显就是你搭建起来的，从现在的崩溃来看明显也是你为了逼迫我快速做出决定而设下的，对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反正离开以后这里所有的记忆都会永远消除。”舅舅略有些不耐烦的说到。
“我有一个故友，她叫杨潇。其实，其实我们从读书那会就互相都一直对对方有好感，但种种原因让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不过很明显是因为我的问题。”陈东略带尴尬的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每次有重大决定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给她打个电话说明我的情况，但是这次肯定是不行了。嗯我想知道她最后怎样了，额因为毕竟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肯定不可能再和她相见了吧？”
“放心吧，她很好，你们也一定会再相见！”舅舅此时认真的对陈东说到。
陈东双眼注视舅舅，他竟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双手摊开，眼含泪光，故作潇洒的歪嘴笑道：“好吧那就选……地球末日前的30年吧，这样才有足够时间准备。”
舅舅示意陈东把小狗放下，陈东照做。舅舅轻点水球表面，正要开始操作，陈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等等！”
“又怎么了？”
“我很抱歉！”
“这又是道哪门子歉？”
“你过世的时候我在北京，没有回去道别，我很抱歉！”
“嘿嘿，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有什么可道歉的。”
“小时候跟其他兄弟姊妹一起拿鞭炮吓唬你，我见你被人当成笑柄围观的时候也总会躲开，这些事情……我现在想起来都挺后悔。不管这位智障舅舅到底是谁，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关爱他。”
“呵，看你说的。”舅舅憨憨的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我在你的记忆里都看到了。”
“几乎所有人都用外号或者辈分称呼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本名。”
“姓名是重要的数据标签，让大家忽视我的名字是为了不留痕迹，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能让我知道吗？”
舅舅诚恳的点点头说道：“是你外祖父起的，姓谭，名宇，字星明。”
“行，我记下了。那就……再见了，谭宇。”
“等你到了净土，我会常去看望你。再见，我的外甥。”
“你刚才说你在我的记忆里都看到了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次谈话会永远在我记忆里消失，那你的记忆呢”
还没等陈东把话说完，舅舅启动了水球。水球是枢纽的数据接口，陈东和小狗都化作密集的光点流入其中并很快消失，他们都去往了该去的地方。水缸、祖宅、宝塔、长河、堤坝、县城……谭宇挥挥手，一切都化为乌有，只留下无尽的虚空，接着，谭宇对着陈东去的地方微笑并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也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次对话，这场会面，整个空间坍缩成一个奇点，并消失殆尽。犹如一段被抹掉的记忆，好像永远消失在宇宙的黑暗之中，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