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使 第1节
2016年受贸易战影响，深圳的制造业最近有些不景气，不少人干脆请两天假加上原本三天的假期，奔赴全球，开启为期五天的“劳动节旅行摄影大赛”。红树林附近的星巴克，杨潇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漫无目的的滑着手机，随便翻翻这两天的朋友圈摄影大赛。美食、美景、自拍、各式秀恩爱、各种晒孩子……也没什么新鲜内容。
杨潇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闺蜜怎么还没来？原本约在星巴克喝喝咖啡，聊聊天，要是不赶时间，等太阳下去了还能逛逛沙滩和商场。她在微信上发了条语音：“诶，到哪里了？等你好久了呢！”话音刚落，闺蜜就行色匆匆的推门进来，杨潇冲她挥挥手，闺蜜机敏的绕开排队人群，凑到杨潇对面来，刚坐下就开始抱怨道：“哎，别提了，听说又有人在1号线跳了，结果我坐到桃园站就停了，我打车过来的，乱哄哄的，人挤人，这天热的……”闺蜜嫌星巴克的空调还不够凉，掏出一把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广告折叠扇扇了起来，没等杨潇接话，她又开始叨叨起来：“你说这些人，在哪里跳不好，非得选1号线？推荐他下次跳9号线，人少点，哦，对了，没下次了。”
“诶诶诶，积点口德行不行！”杨潇有点听不下去了。
“好好好，不说了。这是给我的吗？”闺蜜指指桌上的另一杯卡布奇诺。
“等你半天了，那么长的队，我就先要了两杯，记得你是爱喝这个的，要是桂皮粉不够待会再去加点。”杨潇示意闺蜜先尝一口。
闺蜜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刚刚好。哎，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天天都是微信聊，你最近咋样啊，你们家的猪还是不放过你啊？”
“你别老叫他‘猪’行不行，哪天被他发现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那应该叫什么？猴子？”
“嗯，好点。”
“呵呵，姓‘候’就叫猴子？姐你也真逗，明明是猪嘛，直男癌胖子都是猪，哈哈哈哈哈哈……”闺蜜一个人自嗨的笑起来。
杨潇无可奈何的翻翻白眼，不想反驳，她后悔当初选了这么个男人，当然倒不是因为外表。
闺蜜是个看似乖巧但实则视男人如粪土的女权先锋，挖苦男人是她的人生快事，她可不打算马上放弃取乐的机会：“老姐你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女神，后来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来，采访一下，写个回忆录警示一下小妹妹们。”闺蜜说着说着又高潮起来。
“什么老不老的，真难听。”
“好好好，小姐姐，成了吧，就说说为什么。”
“当初不是傻嘛，谁对我好就跟谁呗。”
“我虽然低两届，但女神杨潇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呐，男生一提这名字眼睛都会发光，我们女生从来不提，犯忌讳，哈哈。我听说猴子宿舍的八个男生有赌约，谁能追到你，那真是……”
“真是什么？战利品吗？”
“算了算了，不说了，想想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对方人品、态度什么的，关键也看对我好不好了，谁知道结了婚就不一样了……算了，现在大部分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了。”
“孩子呢？”
“我出来透透气，让外婆带着呢。今天没陪她，还一肚子意见呢，不过我是真需要透口气了，哎……”
“咋滴了？猴子还是要逼你生二胎？”
“是的呢，坚决得很！”
“那你也是铁了心不生了？”
“不生！”
“为啥？”
“再生一个怎么带？我天天要上班，还要忙微商的生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兰儿身上，猴子他什么都不管，高兴起来就逗逗孩子，剩下的吃喝拉撒全是我一个人忙活，过段时间开始上学了还得接送，再生一个我还活不活了？”
“你妈妈不是能帮忙带吗？”
“孩子不爱跟她一块儿玩，我妈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怎么说话。再说现在的小孩让老人带也不好，知识、价值观都跟不上。”
“就没什么别的妥协办法了？”
“我都说了，他只要稍微管管孩子，做点样子出来我都能同意生二胎，比如每周末别去跟那帮哥们踢球了，晚上早点回来管管孩子功课，这都行，不过他一样都不肯少，不少就不少，我也不能多，再怎么说，我也得过点人过的日子。”
“这都快闹了两年了，看这架势他没打算放弃啊。”
“我不生他还能怎么着？除了让人心烦他也没别的办法，没完没了的说，这几天他又发作了，现在国家政策一放开，他可来劲了，说这是‘天意’，说是国家都看不下去了，特意改了政策，就是要让我生二胎。”
“直男癌晚期，啊哈哈哈哈。”闺蜜又抓住机会过了一把瘾。“那你怎么打算？就这么耗着？”
“那还能怎么着，我这不是出来透透气么，谁知道还不够你挖苦的！”杨潇没好气的甩了个脸色。
“谁都不让步，就这么成天杠下去，是要闹离婚的节奏啊！”
“离婚？爱咋咋地！我早做好了一个人过的打算，给我妈买的小产权房也快下来了，要是真离了，我带兰儿一块住过去。”
这么详细的计划都出来了，闺蜜觉得杨潇挺认真的，也不好继续说笑了，沉默片刻后说道：“听你提过的那些男人里，我觉得北京的那个前男友还不错的呢。”
“你还真能扯，东扯一点西扯一点的。当年是人家没看上我，毕业后人家去北京追梦，我来深圳是为了离家近一点。他后来提过几回说是要来深圳，然后也没有然后了。”
“你说他失踪是怎么回事？”
“两年多前去了美国之后就再没音讯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杨潇叹了口气，显得心灰意冷的说道：“去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我还特意去了他家一趟，他妈妈一提起来就哭个不停。各种途径都找过了，现在谁都不知道下落，已经被政府列为失踪人口，八成是回不来了吧。”
“只能求他多福了。”闺蜜突然又温存了几分。
“可我总感觉……他人还在！”
“要不是拖家带口，你会去找他吗？”
“算了，不说这些了，没什么意思。你看大伙儿五一都出去玩了，我打算下次端午节去趟日本，一个人去！”
“哟！！小姐姐是有人陪吧？或者是要去会什么人吧？猴子能答应吗？”听杨潇话锋突转，闺蜜也知趣的附和上来。
“有什么人陪？会什么人？就你歪脑筋最多！说是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呗，做日货代购这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日本，这次再顺道进点货，把下半年的货一次买够。”
“一次买够？那得多少箱子啊，你这身子骨搬不动吧，肯定是有男神陪伴撒。”闺蜜依旧不依不饶的挖掘八卦。
杨潇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啊，我都七老八十了，没人看得上了，比不上你，左右逢源的，你上次那个男友处的怎么样了？最近没怎么听你提他了，又被你打入冷宫了？”
闺蜜机智的一笑，掏出手机，解锁，点击几下，把手机屏幕对着杨潇说到：“看这个，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金秀贤的感觉？”
“新认识的啊？”
“嗯嗯。”
“之前的那个呢？”
“那个总是要充电，续航又短，用起来很烦。你就说这个怎么样嘛。”
……
女人间的八卦就这样继续着，一直持续到傍晚，杨潇跟闺蜜在沙滩稍走了一小段，便各自回家，回到无聊的生活中去了。
端午的东京阳光明媚，虽然早已过了赏樱的季节，但来自中国的游客络绎不绝，街头巷尾遍布着中文标示，仿佛置身于中国城市。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对中国而言，这是纪念忠贞诗人和龙图腾的节日，对日本而言，这是男孩们的节日。在这一天，中国人和日本人都会食粽，都会用艾蒿或是菖蒲水沐浴辟邪，中国人敲锣打鼓扬起船桨划起龙舟，日本人则在屋檐上竖起高高的鲤鱼旗，让鲤鱼在蓝天中欢快游动，祝愿家中的男孩能够“鲤鱼跃龙门”成为人中龙。不过眼下，中国游客关心的是电饭锅和马桶盖的折扣如何，日本商家关心的是有多少中国游客流向自家商场，毕竟在最近一些地缘政治争端后，东京就成了酷爱海外购物的中国游客最好的去处。当年的战火硝烟一去不复返，眼前的生意才最重要，谁又想跟钱过不去呢？
海外代购业务已经发展十多年，渠道已经非常通畅，到东京了解行情顺便进货，不过是杨潇用来摆脱猴子和家庭琐事的借口。二十多年前，在进出口贸易公司工作的父亲，从上海出发，准备途经东海登陆福冈，在日本开展商务考察以求商机，却在中途遭遇罕见风暴，结果船毁人亡。在青春勃发的年纪失去最亲近的父亲，成了杨潇心中最深的一道伤痕。多年以后，她想要独自探访一次日本，了结父亲当年未完之事，算是为这段悲伤往事画上句号。所以她告诉猴子，现在市场价格波动大，她想去实地了解情况，看能不能拿到更便宜的进货渠道，这样微商的生意也能有更多收入，猴子自然也就同意了，谁又能跟钱过不去呢？
为了减少开支，她在民宿平台上预定了靠近新宿的公寓，房间不大，但整洁舒适。她象征性的拖了个空箱子，可眼下她完全不想为这些生意的事情操心，只想随意漫步街头，走走停停，让感觉带着自己去往任意地方。她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在门口的便利店随便买了些糕点权当早餐。马路对面是一片起伏的小树林，在东京这样严密整齐的钢筋混凝土都市之中，这样随意自然的景观非常少见。杨潇沿着树林中的小径悠闲漫步，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样式略显陈旧的现代建筑，穿过建筑群便到了一块小广场，广场右侧高起的平台上有个别致的咖啡屋，她原本想在咖啡屋打发时间，当她走近时才发现这座平台是个极佳的瞭望点，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新宿交通枢纽，这是一个由几十条轨道交织而成的巨型中枢站。顺着轨道延伸的方向望去，有一座额外醒目的哥特式建筑耸立天际，俨然是帝国大厦的复制品。这场景似曾相似……对了，这不就是《你的名字》中的男主每天生活的场景吗？虚实相映，激起了杨潇心中的小浪漫，她放弃了在咖啡屋打发时间的念头，决定继续探索这个被赋予了梦幻色彩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