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锁心(3)
“昂……”江灯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写,“是,是的。”
“那这个屋子,你认识吗。”周写爬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子。
“有点印象……但是我没有进过这里。”江灯努力回忆着,“我家以前是有这样一个全是工具的屋子的,但是不是这间。我们家在我小时候就是专门给别人修零件的。这间屋子,这个位置,在我印象里……”
江灯突然脸色发白,“好像是我家灵堂。”
周写真是佩服,“你是随便找了间屋子?”
“嗯。”
“某种程度上,你也是比较特别的。”
“哪里特别?”江灯眨着大大的眼睛。
“特别不幸。”周写已经走向门口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待着,人在梦里有关于童年恐惧的地方,在梦里这份恐惧会被无限扩大,最终具象化到这个地方上。比如……”
周写指了指江灯的肩膀,“已经有迹象了。”
江灯扭头一看,墙上挂着的不知道哪位祖先的遗像,现在正在江灯肩膀上“站”着。
遗像上慈祥的老人原本严肃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眼珠子转了转,斜着看向了江灯。
江灯心跳骤停,两眼一翻。
好在周写再次丢了一个锉刀,将那个遗像打了下去。遗像掉在了地上,伴随着外面那个怪物的一声怒吼。
?周写愣了一下。她当解梦师也有五年了,经验让她明白,这个遗像和外面的怪物有一定关联。
她放下了原本想要去开门的手,走到了晕厥的江灯身边,掐着他人中让他清醒过来。
江灯也没晕,就是一下子吓着了。他马上一把抱住周写,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张小脸上全是泪痕,周写想用被雨打过的小茉莉花来形容他。
后来又觉得这样的形容太奇怪了。
“遗像上是谁你认识吗。”周写直接把遗像捡了起来,送到了江灯面前。
那上面的老人本来被摔到地上不太高兴,看到江灯,又露出了微笑,并且这微笑的弧度越来越大,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江灯不想看,周写就扒开他眼皮,让他仔细看。
江灯真的快哭出来了。他哀求地看着周写,“姐,我真的受不了……”
“我们解梦师解梦,靠的主要是激发人在梦里面对恐惧的能力。”周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
“你拿什么保证啊。”江灯又捂住眼睛哭。
“嗯……我的直觉。”周写保持微笑。
“你直觉!”江灯一下子有些生气,但此时此刻除了听周写的话,他也别无选择。
于是江灯慢慢挪开了一点手,和遗像里的人对视。他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小时候经常看到。但又着实不是他现实中认识的人。
“这……”江灯眨眨眼睛,“他好像是我爷爷。”
“亲的?”
“亲的。”江灯笃定。
周写无语了,“那你怕什么?”
“我没见过他,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我爷爷就意外去世了,我能见到他的样子,就只是这样子存在在这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里面。”江灯认出遗像是他爷爷之后,主动地接过了遗像,看着上面的老人。
“原来,您笑起来的时候,比板着脸的样子好看那么多。”江灯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周写明显看到遗像里的老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写能感受到从遗像里传出来的,莫大的遗憾与悲伤。
“你不怕了?”周写问。
“他是我爷爷,怎么会伤害我呢。”江灯认真地说,“没有比亲人更亲的人了。”
周写微微一笑,“这就好办了。”
“什么?”江灯看见周写站了起来,走向了门口。
然后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开了门。
“姐!啊啊啊!你在干什么?”江灯知道外面的怪物还没走。
果不其然,一只巨手迅速攀着门框伸进了屋内,拿走了地上的眼镜。
怪物戴上了眼镜,体型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江灯惊恐地看着他走进门内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衣着得体的五十多岁的老人,面容严肃,身上的伤和血却没有消失。
江灯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面前的老人,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遗像。遗像变成空白的了。
“江灯。”老人的声音十分具有压迫感,让江灯忍不住直起了腰杆,“我,我在!”
周写默默地退进了暗处。
她在让江灯帮忙抵着窗口自己回去找材料的时候,翻到了抽屉里的一个同心锁。凭她强大的记忆力,这个同心锁跟江灯身上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跟同心锁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她打开浏览了一遍。稍微推测推测,她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是你的梦,或许有关你的回忆,你自然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一些设定,而你梦里的事物都需要遵从这个设定,”周写对江灯说,“这种现象用我们行业内专业名词称之为,剧本论。”
“试着用剧本论,让你爷爷和你说话。”
江灯愣了一下。
“爷爷?”
江船微笑起来,“哎。”
江灯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位严肃,却又慈祥的老人,“你是我爷爷?”
“嗯。”江船向前走了两步,但又停住了。他好像害怕自己吓到江灯。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江灯眨着眼睛,眼泪已然控制不住。
“你爹妈怕你害怕,没跟你提过。”江船的声音充满了长辈的慈爱,“爷爷是出车祸死的。”
江船顿时嚎啕大哭。
他从来没有爷爷。从小到大他都羡慕别人的爷爷,能小时候带他们去捉鱼,长大了送他们去幼儿园,抱着他们用胡渣戳着他们嫩嫩的脸蛋。
“爷爷,呜呜呜呜,爷爷……”江灯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那你干嘛在我梦里天天吓我,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很痛苦,你要是想我,你就正正常常地和我说话啊”
江船愧疚地绞着双手,“爷爷对不起你,我只能是现在这样……爷爷,没用。”
“这个屋子……”江灯抹着眼泪,“您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吗?”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做手工的屋子,死了之后,你爸就把我放在这里了,没让你进过几次。”
江灯又哭又笑,“很遗憾啊。您都没有亲手抱过我。”
“但是我能听见你喊我爷爷就很好了。”江船微笑着,“你在你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每天盼望着你的出生,后来爷爷不太幸运,就没能看见你,我真的太想你啦,我就没肯走,留在了你的同心锁里。”
“这同心锁是我给你亲手做的。你的名字也是我给你取的。江灯。”江船想伸手抱抱江灯,但是知道自己会蹭的他身上全是血,就克制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我不期望你能像太阳一样照亮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希望你能像一盏灯一样,能把属于你的世界照亮。我希望小灯开开心心一辈子。”江船默默地说道。
江灯已经哭的不成人样了。
“我在你的同心锁里呆了很久了,但是呢,这人死了有个规矩,只能在人间留七天,我留了这么久,已经是违反了规则啦。我藏了十几年,看着小灯长大,变成这样一个小帅哥,我很欣慰,但我被发现了,我不能留很久了,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见见你,好歹让你在梦里喊我一声爷爷。”江船抹了一把眼泪,“我死了之后只能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会吓到你。我也不想。”
“爷爷……呜呜呜……爷爷……”
江灯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别哭了,男子汉。”江船说道,“爷爷这辈子的执念就这么多啦,我很爱你和你的爸爸,记得要好好学习,提醒你爸少喝酒。”
那是爷爷在死去很多年后也没有放下的对江灯的思念,跨越生死的界限,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了江灯的梦中。
爷爷看了看他孙儿的面庞,然后将他笨手笨脚做了半年多的同心锁戴在江灯脖子上。他在这个锁里待了十几年,也该真正还给江灯了。
“爷爷这辈子挺幸福的,希望小灯不要忘记爷爷。”
周写在一旁沉默了很久,这时忽然开口提醒道,“江灯,该走了。”
再这样下去江灯情绪不稳定,梦境会崩溃。那麻烦就大了。
江灯不愿意。
周写看着爷孙俩,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手一抬,江船身上的血和伤口都不见了。
“抱一下你爷爷吧。”
江船苍老的眼睛眨了眨,泛出了泪水。
这个阴暗的屋子,好像也一下子没那么阴暗了。
江灯扑进了爷爷怀里。
涌入耳畔的是泪水,模糊视线的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