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从前
林照霜是在六岁时被带回的藏锋宗。六岁之前，她是林家的养女。
飞星城林家是铸剑世家，除了家主林横岳，其他人一开始对她与陌生人并无区别，时间久一点之后，又都对她很好，他们称她为小姐，对她友善尊敬，盼她安康常建。
林照霜因为感激这些善意，忍下了对于林横岳时常取她的血铸剑一事的恐惧与反抗。
却从没想过所有来得突然又热情的善意其实是因为把她当成一棵摇钱树的缘故。
林横岳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捡到林照霜的时候，有一只凤凰的虚影在这个女婴的头上盘旋，虽然只一瞬就消失，但绝不是他的幻觉。
他猜测她血脉特殊，于是忍不住开始证实。
用林照霜的血铸造出来的剑无一凡品，它们让林家一时风光无限，盛名与财富接踵而来。
林横岳的良知很快耗尽。
某一天林照霜被他绑着拎到了铸剑室，眼前的火焰通红，四周的高温要将她融化，她意识到今天不只是取血这么简单。
被扔进铸剑炉的前一瞬，林照霜体内的灵力暴涨，压着她的侍从被震飞在地。她惶恐地抓起一把剑，被灵力包裹的剑身熠熠生辉，准确无误地斩下了林横岳的头。
林家的护卫层层拦了上来，林照霜从他们冰冷的剑上看到了自己绝望大哭的脸。
她毫无章法地横劈数剑，强势又疯狂的剑气携带着狂暴的杀意，席卷整个林家，无一人生还。
林照霜茫然得忘记流泪。她杀了她讨厌已久的人，也误杀了许多人。
闻毅难得下一次山，这一次正好撞见林照霜的剑气。
他从城外赶来，在死人堆里把林照霜拉了起来，问她要不要拜师。
林照霜入藏锋宗后，日夜钻研阵符咒印，偶尔也学炼丹制器，却从不学剑。
并非所有的修士都必须学剑，但是闻毅知道，林照霜不学剑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
闻毅和他的大弟子许越站在屋檐下，目光所向，是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背诵着大型咒诀的林照霜。
“师尊，我先教小师妹剑招吧，拿剑一事不急在此时。”
许越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过去。
“师兄。”林照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他。
许越手中的折扇已经合上，在手中转了一转。
“小师妹入藏锋宗两个月了，还没挑好喜欢的兵器？”许越落座她旁边，笑着问她。
林照霜苦恼摇头。
“师兄我给你挑了一个。”许越把折扇放到她面前，“世间修士大多用剑，你不喜欢那就不用了，也不必落于俗套。”
折扇轻便精致，暗藏数余机巧，薄而锋利的扇骨可夺命于咫尺之间。
林照霜拿在手里，不确定的神色散去，露出一抹笑。
许越自己也拿了一把纸扇，日复一日耐心教导。
学完基础剑招时，林照霜心中已有怀疑。
许越开始为她拆解一本又一本上乘剑谱，甚至把这些剑谱以用扇的姿势重新画了一遍。
第二年，她学会了云京十五州上最强的剑术，轻云剑法。剑势横扫藏锋宗，冲天而起的耀目剑光将山头瞬间吞没，直入云霄，许久才消失。
林照霜一招惊动云京十五州。
道贺与礼物涌入藏锋宗。
林照霜躲在熟稔应酬的许越的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天之后，许越把盯着折扇发呆的林照霜从藏书阁里拎了出来，正色道：“我不该欺瞒你，你以后不想学，我也绝对不再教。但我也要告诉你，你是剑术天才，浪费一身天赋，你自己甘心？于世间无数人，也是遗憾。”
林照霜抬头看向他，神色不解：“我与世人有什么关系？”
“世间最多的是普通人，最少的才是修士。每个修士追求的道不一定相同，有人为力量，有人为顿悟，有人为长生。但藏锋宗的道，是天下，是苍生，是世间无数的普通人。你那日的一剑，可护下一城。”许越说。
林照霜还未入世，她不懂这些，但是听许多人说过许越一人赴祈、炘二山除妖清煞的事情，她和这些人一样，都用羡慕又敬重的目光看他。
林照霜似懂非懂听完，低头把玩着折扇，说：“师兄，我……我其实喜欢剑术，但是不想拿剑。”
许越松了一口气。
“那就不拿剑，以后再说。”许越心情很好。
反正他现在手里也没有好看的剑可以送给小师妹，藏锋宗倒是有一些上品好剑，不过都是重剑，她肯定更不喜欢。
以后总会有机会让小师妹不再惧怕拿剑。
林照霜没有等到许越连哄带骗让她拿剑的那一天。
许越后来去了一个离云京十五州很远的地方为藏锋宗寻求解药。云京十五州上的十方妖邪一直追去了那里，为了给祈、炘而山死去的同族报仇，更为挫灭云京十五州第一门派的风头，将许越与身后的两名弟子围困在雪原之上。
许越的轻云剑法早已炉火纯青，一招一式比林照霜娴熟漂亮千万倍。
那一天，许越手中剑光大盛，耀目的金光淹没了整个雪原，浩然的剑气掀起疾风阵阵，穿透十方妖邪的血肉骨骼，甚至没入它们的魂魄之中。
妖邪在纷飞的雪花中化为齑粉，许越也是。
雪原纯白无暇，在其上蜿蜒流淌的血液显得刺眼难看，却是他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被许越护在身后的弟子醒了过来，从血河里捞出了一把折断的剑。
断剑被泪水洗净。
藏锋宗的大弟子成了林照霜。
她后来依旧不敢拿剑，也不想放下许越送给她的折扇。
盛山清幽无扰，不知岁月改。
林照霜练成鸿蒙剑法最后一式时，已至年关。
漫天细雪被剑气劈为两半，又被收势时卷起的剑风吹落到晾在石桌上的春联上，扫乱了未干的字。
楚星目不转睛的看完了行云流水的剑招，高兴极了，是她见过最漂亮却又强势的剑术。
向秦的眼里也露出一点欣慰的笑。他就低头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春联，叹气道：“又要重新写了。”
霁林的心中觉得不可思议，面上却始终保持着赞许的神色。
他从林照霜的剑招里看出一点北溟当年使剑的影子。
林照霜练的这本鸿蒙剑法，他并未听说过，现在竟然忍不住猜测，难道这是得了北溟的传承？
如果当真如此，是好事。
霁林深深地看了林照霜一眼，随即悄然离开。
林照霜也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向秦写字，脸上却有些郁郁不乐。
“想你二师兄了？”向秦专心写完最后一笔之后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