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3
夜, 新月如钩。
清冷的街道空无一人。
月椟桥上,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在上面来回踱步。
而他不远处的屋顶上,白优一行人穿着夜行衣埋伏着。
天相正好在白优身侧, 悄声询问,“这子时都过去很久了, 人怎么还没来啊?”
“再等等。”
白优安抚了一句, 继续盯着下面。
上京风水眼位于城中最显眼和突出的月椟桥, 宛如上京的眼睛一样, 寻常每天都有无数百姓从这里经过。
自从传出改建的消息, 这里便提前进行了限流。晚上已经没什么寻常百姓从这边走了。
桥下湖面平静,头顶月亮高悬, 被月椟桥正好分成了阴阳两面, 月亮倒映在湖面的左边,在周围染上一层淡色光晕。而月亮的背面, 暗色深沉, 却什么都看不到。
白优瞥了一眼躲在暗面下的宋从极等人。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这个人上钩了……
白驰虽然穿着斗篷,但这湖面的夜风着实冻人,冷得他忍不住不停走来走去。
“哎哟……”
白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脚底给膈了一下。
咦?
白驰蹲下来,发现他刚才站的位置有一块砖居然抬了起来。
敢情这地方还有机关的?
白驰惊住了, 蹲下身把砖给抠开, 里面躺着一个馒头。
什么鬼?
哪来的馒头?
白驰拿出馒头,还残留着余温,看样子是放进去不久的。
他从来这里开始别说人了,鬼都没见着,这馒头是怎么放进去的?
白驰手欠,忍不住把馒头给掰了, 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白驰捡起纸条一看,上面居然是一个地图。
图标上甚至画好了,他要走的路线。
“还挺会玩。”白驰随口念叨了一句,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人看着自己,没法去通知白优,只能独自沿着路线去走。
白优这边察觉到他动了,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命令众人先远远地看着,暂时不要轻易跟过去。
白驰沿着地图上的提示走到了一户住宅前停下。
这处住宅门上都落灰了,显然长期无人居住,里面黑不溜秋的,看着怪渗人。
白驰心里默念这次怎么都得好好宰白优一笔,强忍着哆嗦推开了门。
院子里萧索异常,什么都没有。
白驰拿出地图看了好几回,确定没走错,也不知道对方这还要躲什么呢?又不是丑媳妇嫁人,接个头而已搞那么复杂干嘛?
“嗯嗯嗯……”
白驰扯了扯嗓子,没人应。
这地方又黑又渗人,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他这辈子最讨厌等人了,他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隐隐有发火之势。
手踹兜里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块紫薇讳,瞬间想到了什么。
白驰颤抖着用白优送他的小刀割开手指,滴了滴血上去。
紫薇讳上的玉里血丝顿时变了。
紧接着,他听到黑暗的角落里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相似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白驰赶紧把帽檐压了压,等待着对方过来。
斗篷人打量着白驰,“谁给你的紫薇讳?”
白驰压低声音:“仙姑。”
斗篷人的语气里带着疑惑,“嗯?”
白驰:“我是她儿子。”
“……”
“这是娘亲手交给我的,让我联系您。”
斗篷人沉默了片刻,语气听上去颇为深沉倒像是个老者,“东西都带了吗?”
白驰赶紧掏出一个葫芦递过去,里面装着从水月镇血池里带出来的血。
他记得白优说过,这血既然能解妖物之毒,那对于谍网的操控者来说一定作用非凡。
只要拿出去就绝对没问题。
白驰送出去以后紧张地看着对面。
斗篷人整个人都埋在斗篷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接过葫芦闻了闻,然后这才放心下来对他说道,“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你去安排吧。”
白驰听得一脸懵,但还是故作深沉道:“我毕竟不如我娘,怕会做得不够好,不然您再亲自教我一下怎么弄?”
斗篷人:“……”
白驰:“这事我知道也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但我毕竟是第一次,或者您去我那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准备的?”
斗篷人声音冷了下来,“不必。相信你能做好。”
白驰看他要走,瞥了一眼身后发现白优他们还没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留住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哎呀,你不要对我盲目自信啊,我是真的很慌,要是没做好怎么办?我的头还能在我脖子上嘛?那肯定不能了啊,所以为了谨慎起见,你还跟我去看看吧?这么大的事情,我娘也没了,我一个人害怕啊……”
“……”
斗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搞突袭,这仙姑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巨婴?
这要把事情交给他,他都有点没谱了。
“放手。”斗篷人试图从他怀里把手挣出来。
可是,白驰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黏住了他。
“不行,我害怕,我们一起先回去你得帮我把把关。”
“……”
斗篷人不可能真由着他这样把自己拽走,两人当即拉扯起来,而斗篷人不如白驰年轻力壮,拉扯之间头上的帽子掉了,脸露了出来。
两人皆是一愣。
白驰心里顿时狂风暴雨,我天,这不是秦丞相吗?
敌国奸细居然是我朝官拜一品的丞相?
左赵右秦,他可是大盛三朝元老开国功勋啊!!!!
他居然是后胡的人?
白驰觉得整个人都被雷劈傻了,而秦丞相似乎也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被人看到脸,原本只是冷淡的口吻里,此时溢满了杀气。
“你既已知道我是谁,看来我便留不得你了。”
秦丞相森然说了这么一句,随后,黑暗中刷刷刷窜出来几个黑影,直接拔剑对准了他。
白驰吓得腿都软了,急忙环顾四周,内心在咆哮,“老妹啊啊啊啊啊,你再不来你哥我就凉了啊。”白驰心里在咆哮。
秦丞相的人已经朝着白驰而来。
白驰吓得直接扑到了秦丞相的身上,借着他的身体来躲避黑衣人的拽追杀,“丞相大人,咱们是一伙的啊,我死了谁给你办事啊,你不能杀我啊。”
丞相到底年纪大了,经不住他这么晃悠,整个人被他拽来拽去头都晕了,只好冲杀手们喊,“你们是瞎了吗,快杀了他啊,别把剑对着我!”
“丞相,您得让让啊。”
“我让得开吗?”
“……”
白驰把秦丞相拽到了墙角,用他当肉盾挡在自己前面,为了尽快引起白优的注意,他喊得超大声,“丞相大人,咱们是一伙的啊,你不能杀我啊。”
“闭嘴。”
“我都要死了再不多说两句,以后没机会说了怎么办?咱这干的可是卖国的买卖啊,你得罩着我啊……”
“……”
秦丞相这边已经快要被他气死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再喊下去全城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你们还不快点杀了他?”秦丞相愤怒地冲黑衣人们喊道。
黑衣人们这会儿也不敢耽误了,粗鲁的一把拽住秦丞相就将他丢到一边,然后趁着两人被拉扯开的空档,挥剑朝着白驰刺了过去。
铮——
两剑相撞擦起火花。
千钧一发之际,魁斗的大刀直接劈到了白驰的面前。
黑衣人们吓了一跳,当即放弃追杀白驰,拉着秦丞相往后退。
白优和宋从极已经带着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啊啊啊,老妹你可终于来了。”白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抱着白优就是一顿嚎,“呜呜呜……差点你就要在悔恨中度过余生了……”
白优:“……”
白优嫌弃地把他拨到一边,今天无论如何是要把他们都留下来的。
而秦丞相此时才意识到中计,想跑。
可是,天相却率先冲了出去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宋从极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们。
这帮黑衣人训练有素,交手便能看得出来深浅。
天相明显落了下风。
以往这种时候宋从极都习惯速战速决自己上,但白优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这有点不像平日里的他。
白优心里漫起一丝疑惑,但也来不及多想,人必须得全部留下。
白优冲过去就直接对着他们将手里的粉末洒了过去。
天相等人当即后退,那些黑衣人们猝不及防吸了一堆粉末,顿时手里的剑都握不住了。
黑衣人相继倒地,“你……用了什么?”
白优一边给天相等人递解药一边说道:“别紧张,一点改良版媚粉而已。”
“……”
天相吃下解药,趁着他们无力拔剑的空档一拥而上将人制服。
秦丞相一把老骨头了,显然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直接就被按倒在地。
宋从极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审视着他。
“秦丞相。”他喊了他一声。
秦丞相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不用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大盛……在这狗皇帝手上,也该结束了。”
“……”看来这盛帝果然不招人待见啊。
宋从极倒是欣赏他的风骨,不愧是三朝元老,但既已叛国,宋从极便也不可能轻易饶了他。
他现在不说也无所谓,宋从极直接命人将其带回天玄司。
反正到了那里,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只是,他却没想到,在上京安插了谍网与后胡勾结的人,却是我朝宰辅。
怪不得丰逦能够调兵也能够在上京如此为所欲为了。
有秦丞相做她的后盾,还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之前一切的种种,此时也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为什么他会知道天玄司的密码?
宋从极是近三年才接管的天玄司,可是在此之前,自从时霓的父亲死后,天玄司便已不复存在。他重整天玄司的时候便将曾经所有天玄司的人都调查过一遍,能收入的重编收入,不能的也派人随时监视。
秦丞相从头到尾都和天玄司没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但这种天玄司内部才会的情报交换密码,到底是谁告诉的他?
宋从极担心夜长梦多,当即决定先回去审问秦丞相,由天相带人直接封了丞相府。
白优到了丞相府才发现,丞相的家里居然挖了一个井。
这井连通着月椟桥那里,等于直接与风水眼相连,而井上是一大块与紫薇讳一样的玉石,上面又单独根据紫薇讳同等比例的大小,划分成了无数块。
怪不得他能将信息传递到紫薇讳上了。
这简直就是借助大盛乃至上京之运,来帮他传递气场信息!
白优对风水自认也算是了解,但面对着如此的运用,简直惊叹。
这种对天地自然之气的掌控,可以说简直是风水界的巅峰。
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说他第一风水师都不为过。
秦丞相倒闭根基深厚,白优带着人至少在这边耗了三天,才算是把所有一切可疑的东西梳理完。
等她去找宋从极会和的时候,已经第四天清晨了。
可是,才踏进天玄司的大门,就看到里面乱做了一团。
“怎么了?”白优抓住在指派人手的魁斗问道。
魁斗一脸糟心:“秦丞相跑了。”
“……跑了?”不是才抓到吗?
魁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在天玄司的牢里失踪了。”
“……”
这就有点离谱了。
天玄司这种抓进来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地方,怎么还能让人跑了?
白优急忙去找宋从极,发现安王此时正和他商量对策。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上京,既然能在你眼皮底下将人带走,可见他们的手伸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长。”
宋从极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料定了天玄司秦丞相出不去,在第一天审问不出结果以后,他才留了他的活口打算跟他来持久战。
谁能想到,不过他去面圣的空档,秦丞相就这样从天玄司消失了。
审讯已经去掉了他半条命,他甚至连走都走不了路了,却还是跑了。
他派人里里外外查了好几遍,连城门都封锁了,愣是没有找到他的下落,甚至都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离开的。
安王这会儿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暴躁的状态里,秦丞相关系着后胡在上京的“秘密”,他一消失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恐怕还会继续。
越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行动,就越让人不安,“只要夺取了上京,整个大盛就完了。”
天相在一边搭腔道:“可是,即便要夺取上京他们也需要兵马的,但是边境一直没有大军压境的消息,天玄司在各地的探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没有人,他们怎么打?”
这其实也是宋从极觉得不安的地方。
秦丞相让白驰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为何在不需要多余兵马的情况下,他们能那么笃定的行事?
他们这十年利用那些妖物做出的东西,到底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安王:“上京这边也就三万左右的兵马,如果真要打起来,根本不够。”
宋从极想了想,道:“我去边境调兵。”
天相脸色一变,“司主,还是我去吧。”
“不行,宋家的兵马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从边境调过来。我必须得亲自去一趟。”当然,也是亲自却确定一下边境到底如何。
天相:”可是你的右手还没好,你现在别说握剑了,骑马都不行啊。”
安王也跟着点了点头,“你之前为了帮白优解毒,自己身上的毒性都没祛除,你要走了,身体还能否撑得住?毒发了怎么办?”
“无妨。”宋从极云淡风轻道。
安王知道越是天晴的日子,他身上的痛苦就越重,可他表面上却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安王也没多劝:“那这里本王来来守着,无论如何,本王一定会撑到你回来的。”
“好……”
宋从极起身准备去收拾东西,即刻前往边境。
而才一出门,就看到白优站在门口,眼睛有些微红地看着他。
宋从极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你怎么在这里?”
白优脸上挂着阴霾,直接走过来抓起他的右手,发现右手腕处显然是骨折后重新处理的包扎方式。
果然……她都睡了七天了,这毒解的就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轻松。
刚才安王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结合之前的情况,还有他那冰冷的身体,莫名其妙的白日休息,她瞬间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宋从极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想说什么,白优却开口道,“我都听到了。”
“……”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事。”宋从极淡淡笑了笑。
“你手上这伤,以后都不可能握剑了。这也是小事?”
宋从极发现她眼睛比刚才更红了,瞬间慌了起来,“别哭,这算不了什么的。”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白优生气地甩开他的手质问道。
宋从极叹了口气,“我不想你因为感动而选择我。”
“你什么意思?”
宋从极走到她的面前,无比真诚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原谅我,要不要和我走下去,或许我告诉你这些,能打动你让你动摇,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白优不解地看着他。
或许是这次离别生死难料,宋从极想了想,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白优,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在一起的人,而不是感动你的人。牺牲手也好,中毒也好,我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知道。”
“我希望你选择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感动的事情,或者我为了你牺牲了自己的什么。我希望你,只是单纯的想和我在一起。”
“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让这些事情影响你的选择。”
“因为……我喜欢你,就只是……我喜欢你。”
白优牟然愣住了。
从未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看着他,黑眸下眼尾血痣轻扬,像是在传达他心头的喜悦,简直帅到了极致。
她从来都解读不出他的面相,可是这一刻,她却懂了。
那张极其好看的面容上,每个毛孔都透着对她的关注。
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看到了他的爱意。
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期待。
她的鼻翼一阵发酸,他对她的尊重和了解,真是……永远都超过她自己啊。
他这个人真讨厌,为什么总能这样轻易地搅乱她的心?
白优心绪激烈地起伏着,明明嘴里都在发酸,身体里却像是有一股暖意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她拉起他的手,“我陪你去边境调兵。”
宋从极停下脚步拉住了,“不。你不要去。”
“为什么?”
宋从极收敛了神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一直不放心他们那所谓的实验,秦丞相跑得太快,我还没有问出关于实验的事情,风水眼和实验……如今上京只有你才能对付得了他们。”
白优沉默了半晌。
好吧,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一个月之期是悬在每一个人头上的一把刀。
还是得先把上京保住要紧。
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以大局为重之人,虽然白优一想到那九死一生的卦象,她这心里就始终不安,但上京这边若真出了什么乱子,恐怕除了她,也真没什么人能压制住了。
白优只能转移话题问道:“我给你保平安的符你还戴着吗?”
宋从极点了点头:“嗯,一直戴着。”
“那你路上小心。”白优依依不舍道。
“嗯。”
说是放他走了,可白优却依然没松手,“你是不是很冷?手这么凉?”
宋从极刚想说没有。
白优就揽住了他,就像他之前在客栈拥她入怀一样。
白优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道:“这样就不会冷了。”
宋从极轻轻一笑,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将她安心拥入怀里的机会。
“白优。”
“嗯?”
“抱我的时候,两个手。”
白优:“……”
哦,忘了,一个不对称。
白优放开拉他的左手,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
这一个拥抱,承载了她的喜悦,不舍,还有不安,她抱的很紧,像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传递着自己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宋从极感受到这份暖意,心里都漫开了花。
怀里的温暖驱散了身体里的痛楚,若不是着急要走,他甚至都希望这一刻就这样永远的停下去。
宋从极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用此生极尽的温柔对她说道:
“等我回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优:……老公还没回来,想他想他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