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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砥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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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跟飞羽军将士们的对练之中,楚知吾以及第九什再次脱颖而出,尽管仍然没逃脱全灭的命运,但看似极其不合理的战术运用,却是在飞羽军一什士卒们手下坚持了最久,并在全员“壮烈牺牲”之前,也同样带走了飞羽军那位什长。

    那位飞羽军的什长也不理解,原本对抗起来像是风中浮萍的第九什,怎么会突然就顽强得可怕,又怎么会默契成那样,仅仅是彼此间一个眼神的交流,就从原本十对十还抵抗得颇为困难的状态,变成了六对九仍十分难缠的形势,结果一个瞬间,这边四个人攻势齐至,活生生将飞羽军的什长给“打死”了。而顽强抵抗的六个人也终究是将飞羽军九个人拖到了什长“阵亡”才脱力软倒。

    飞羽军再次胜了,战损一比十,可他们脸色却都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虽然其他同袍操练时,“阵亡”超过二三人的也有,但被这么憋屈的在自己面前把什长收拾了,这是第一次。

    就在此刻,不仅潘芸注意到了这个独特的第九什,飞羽军偏牙将看见第九什站在队列最前的楚知吾,也是眼中精光一闪。

    校场之上,潘芸眼看着这一结果,心中稍有起伏,但面色却是如常,朝身边飞羽军偏牙将孔祥说道:“此一什人,体魄尚可,武艺一般,靠些小聪明得点,倒是让孔将军见笑了。”

    像这种十对十的两军对练,化整为零,可怎么判断实力及功绩呢,就是倚靠得点了,普通士卒为一点,什长为六点,一什有十五点,两军最后以累积得点判定胜负。

    当然,虽然对练算不得军功,可胜利也有犒赏,怎么衡量,还是靠得点,一什得了多少点,就有多高的赏赐,或赏粮,或赏银,所以虽然楚知吾以及第九什只消灭了对方一人,但却足足得了六点,已经是整个第六军之中,得点最高的了。

    要知道即便是潘芸在第六军中挑选的亲卫与飞羽军普通士卒对战,也不过是得了五点,然而楚知吾这普普通通的第九什竟然得了六点,怎么能不让潘芸有想法,当然,这一切也不好在孔祥面前表现出来,毕竟作为牧国军的王牌军,飞羽军可是有从其他军中调选精锐的权力的。

    而潘芸不知道的是,孔祥只是眼神一转,就已经认出了第九什什长楚知吾,便是在秋前一战中,那个被自己拉了一手的新兵,孔祥暗自点头,心下思量到,看来这战阵历练,倒是让这小子成长起来了。

    孔祥却是眯眼一笑,看着还未回过神来的飞羽军对一旁的潘芸说道:“技不如人,输便是输,哪有什么大智慧小聪明之分,不过若是潘将军看不惯这几个小子,就派去我飞羽军由我调教调教,说不定还能为我牧国建功立业。”

    潘芸哪里听不出孔祥的意思,打了个哈哈道:“孔将军说笑了,就这么几个士卒,待我再好好磨练一番,届时再请飞羽军前来检阅检阅,还望孔将军莫要推辞。”

    孔祥笑着点了点头,此时的楚知吾虽然不错,但也还没到他孔祥需要亲自下手抢人的地步,潘芸虽初入战阵,可这一身本事孔祥倒是服气的,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说不定再经过潘芸雕琢一番,这几个毛头小子直接调任飞羽军将领,那也未可知。

    两位将军相谈甚欢,孔祥也在坚决推辞了潘芸劳军的意图后,带着手下的飞羽军离开了第六军的校场。等到送走了孔祥,潘芸传令楚知吾,楚知吾这才踏入了在这第六军中,他未曾进入过的军帐之中。

    楚知吾刚刚走进军帐,便见尚未卸甲的潘芸正端坐在主位上,军中法度严明,楚知吾也立马行礼道:“什长楚知吾,见过将军。”

    潘芸则是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不必多礼。”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正拿着这段时间以来,第九什在操练之中的各种境况,巨细无遗皆有专人记录。

    潘芸将情报读完,按下心中的惊讶,又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看着楚知吾说道:“楚什长可知,今日本将叫你来所为何事?”

    楚知吾想着莫不是战损比太低了,将军要责备几句?可这得点可是实打实的奖赏,总不可能为了战损比专挑软柿子捏吧,但楚知吾当然是什么都不会说,只是默默摇头道:“属下不知。”

    潘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楚什长今日若是率众逐个击破,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全歼飞羽军将士。”

    楚知吾听到连忙摆手道:“将军谬赞,自己的弟兄自己清楚,咱们是万万没有能拼完那飞羽军将士的实力的。”

    潘芸闻言则是眉头一挑,质问道:“哦?楚什长这是在说本将不善练兵,本将手下的第六军就非得不如那飞羽军?”

    楚知吾听到这话头都大了,他哪知道身为将军的潘芸会跟他抬杠呢,早知道一直装傻就完了。还好潘芸没有揪着他话语不放的意思,看了一眼军帐内的堪舆图说道:“我银瓶关守军,一二军善使长戟,东山贼兵近身不得,三四五中军善用坚盾,东山贼兵突破不得,飞羽、飞箭二军更是全军精锐,步射皆优,对上东山贼兵仍有余力。可我第六军,原位两支新军整编,学枪学剑,学阵学射,样样都学样样稀松,楚什长看不上我第六军,想去他处觅个前程,倒也无可厚非。”

    楚知吾哪里不晓得潘芸是在敲打他让他表态了,他当即便是躬身行礼开始表忠心了,丝毫犹豫都没有。楚知吾自认诚恳的说道:“将军何出此言,各军军力虽有参差,但无非将军一言,将士用命罢了,飞羽军是强,但我第六军也有勤练不戳,比肩而过的潜力,只是这士卒实力,提升确需时日积累,这才吃些亏。否则都是军士,谁人能自认弱于他人,我自牧云郡从军以来,便入第七军,秋前一战,同乡同袍尽皆死散,如今幸得第九什的弟兄们信任,又怎会投向他军。”

    潘芸听楚知吾这么说,虽不能确定有几分诚意,但也是满意一笑,点头道:“有楚什长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有兵如此,何愁我第六军不兴。既如此,楚什长不妨说说,我军与那飞羽军相比,差在哪了?”

    楚知吾悄悄瞟了一眼潘芸,不知道她这是在考校自己,还是在试探自己,只是一想到说不定答得好还能有赏赐,自己不要也能分给现在第九什的弟兄们,便还是直言不讳道:“吃穿用度,分毫不差,兵阵武狠,天壤之别。”

    潘芸眉头再次一挑,只是这次楚知吾可不愿等她抬杠了,想着坦白点说不定能让下次大战再启时弟兄们能多活下来几个,便干脆老实的说道:“兵不如兵,主在士气。飞羽军自成军以来,荡寇剿匪,无往不利,整个飞羽军自上而下皆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光凭此意气,不说以一当十,战阵之上,以一敌五不是什么难事。而我第六军,原六七军,被东山军打得支离破碎,两军并作一军,已是伤亡过半,何其惨淡,不说士气全无,可两军对垒之时,难免自疑,便是将士用命,拼死奋战,也只是心存死志,所谓破釜沉舟是也。到这对练之时,尽管仍是切实对阵,但谁不知道战阵之上亦是同袍,士卒不可用命,便又不如飞羽军远矣。”

    本想说些什么的潘芸听到楚知吾这一番话,倒是按下了心思,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接着说。”

    楚知吾这样的人,要么就不说,既然都决定说了,那肯定会老老实实都说完。他看了一眼外面喊声震天的校场,轻轻一叹,说道:“阵不如阵,我第六军,成军不过月余,飞羽军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铁军,单就行伍战阵一事,哪怕这三旬时日我们如何操练,怎能比得上日复一日勤勉操练的飞羽军,是以弱于阵,不在兵,而在军。武不如人,不瞒将军您,我们当初一伙人从牧云郡过来,自小学过武艺的就只有徐杨一人,可当编入第七军时,他就调往第三军,担任亲卫了,莫说武学,便是这简简单单的招式,那都是花费时日才熟悉些,更遑论武道了。而飞羽军,成名已久,多少将门虎子自幼习武,便又投军,自然也是投入了飞羽军中,光这练武,就是十来年。说来惭愧,我这所谓枪法,也不过学了数月,若论武艺,咱们更是拍马也及不上人家飞羽军。”

    潘芸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却问了一个与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她上下打量了楚知吾一眼,又想了想方才校场上楚知吾的身手,才开口道:“你未曾练武,为何知道武艺、武学、武道一说。便是郡中强族,了不起知道有个武学已是非凡,你从何处听来‘武道’一词。”

    楚知吾愣了愣,看了一眼潘芸,心下琢磨着这武艺高深的女将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可将军发问了,作为芝麻绿豆大的军官什长,楚知吾也只能老实回答道:“属下自小在牧云郡边的仓山长大,教我养我的师父偶尔会说起这些。师父虽年岁大了,可据他老人家所说,早年间也曾游历南雍,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些个说法,倒是也从来不曾教我及两位师弟习武。”

    潘芸不置可否,只是略带审视的再看了楚知吾一眼,这一眼似是从外貌看到了筋骨,从手心瞧到了脚底,确定了楚知吾确实刚练武不久,这才接着问道:“那这狠,又是差在哪了呢?”

    楚知吾被潘芸看得心中发毛,但他也知道以潘芸的武艺,想要收拾他或许连长枪都用不着,以此自我安慰,又慢慢放下心来,答道:“这些年来,牧国无战乱,偶有些山贼土匪,那听到飞羽军的名号都吓得自行下山束手了,偶有强硬者,也不过是被飞羽军摧枯拉朽般击溃。飞羽军上下,早就经受过战斗的洗礼,甚至无数将士们早就与贼人短兵相接,若论对敌之狠辣,我第六军又以何胜之。兵阵武狠,样样不如,第六军又怎能同那飞羽军,战而胜之。”

    潘芸点了点头说道:“确是如此,不过,你这特殊战法,又是从何得知的?”

    见楚知吾不解,潘芸拿起了竹简对他一递,楚知吾也是抱拳行礼后双手接过,看到战报之中着重标注了“歼敌将领”的字样,联系到今天又一次算是成功的斩首行动,这才恍然,心下感叹,要不怎么将军是将军呢,就这军事嗅觉,楚知吾确实远远不如了。

    只是照搬军事理论肯定不妥,楚知吾便刻意装得不确定的样子说道:“属下以为,军中将领,乃是将军传令联系到每一位士卒的枢纽之处,更是战阵变化,对战双方士气之所在,由于属下所在第九什,确实实力不如其他同袍,便只能借助此法,打断传令枢纽,若是战时,即便我第九什弟兄们真为此覆没,那也给其他同袍留下了痛击东山军的机会。”

    潘芸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再次上下打量了楚知吾一番,忽然起身,站在一边的楚知吾都被她吓了一跳,只见潘芸单手一提,长枪便从架中起出,潘芸径直走向军帐外,只对楚知吾留下一句:“跟我来。”

    楚知吾虽不知这位青年女将为什么拿出兵器,但既是第六军牙将,对楚知吾而言潘芸一言便是军令,楚知吾边尽力跟上,边思忖着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了话,还是态度不够恭敬,这样一走一跟,便来到了校场中央。

    此时已近黄昏,可校场的操练却始终不停,只是这正中央用于捉对比试的擂台,倒是空无一人,毕竟刚被飞羽军收拾过,此刻第六军的将士们都在拼命的操练战阵兵器,哪有心思来捉对比武。

    潘芸飒沓几步飘上擂台,在校场周围操练的将士们都看见了,但没有人过于关注,毕竟今日在将军面前已经足够丢脸了,谁又还有面目去看将军正在关注哪一营操练,只是各自埋头操练得更刻苦认真些了。

    楚知吾可没潘芸那矫健如龙的身法,只得老老实实的走了上去,擂台不过四尺高,但一走上去,楚知吾便觉得自己成为了这校场正中的焦点,无数同袍正在边上审视着他,无形之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潘芸走到擂台中间,接着转过身看向楚知吾,见楚知吾犹疑不定,潘芸眉头一蹙,吐气喝道:“擎枪!”

    楚知吾一个激灵,却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浑身汗毛竖起,背脊发热,抬头一看,才发觉潘芸仅凭目光注视,便让楚知吾如芒在背,楚知吾只得深深呼吸,走到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枪,接着便左手握枪,以枪拄地,等待潘芸命令。

    潘芸环视一周,见到诸营操练正酣,便轻声说道:“你所言无误,比之飞羽军,我第六军将士确有不足,甚至许多处仅凭苦练也无法赶上,可既然我身为这第六军牙将,若是手下将士武艺比不过其他军将士,岂非堕了我潘家的名声。单凭这一套蟠龙枪,只要肯下苦工,武艺自不会弱于飞羽军将士。”

    尽管潘芸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还是准确的传到了楚知吾的耳朵里,听到青年女将的意思,楚知吾的神情也逐渐兴奋了起来,终于能有机会见识真正的枪法了,虽然秋前一战,眼前这位银甲女将潘芸跟东山国贺璋打得那是难解难分,听其他同袍吹得更是风云变色,可毕竟未曾亲眼所见,楚知吾即便心生向往,但忙于行伍,又哪有功夫去细细琢磨。但今日将军要主动传枪,虽然不是传授给他楚知吾一个人,可好歹有机会真正见识一番了不是吗。

    潘芸再次吐气开声喝道:“停!第六军将士听我号令,擎枪跟上!日后莫要堕了我潘家蟠龙枪的威名!”

    一阵整齐的变阵声之后,所有第六军的将士都手持长枪,转身看向擂台中央的潘芸,目光如炬。尽管看的不是楚知吾,但他此刻的压力却比之刚才大了十倍不止,他缓缓吸气,稳了稳握住长枪的手,看着万众瞩目的潘芸,心下更是佩服无比,这位女将军似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一般,再缓缓吐气,眼睛微眯,却更加有神。今日的机会来之不易,他必须牢牢记住这蟠龙枪的一招一式。

    潘芸表面上毫无异样,可仍能察觉到数千将士们目光所致的气机牵引,甚至刚刚那一刹那,不知什么原因自身气息一滞,自然而然便摆出了起手式,左脚前探,右腿微弓,右手紧握枪柄,左手端住枪身,枪身与地面平行,蓄势待发。

    潘芸倒也不以为意,只觉得是第六军操练有成,气势更盛,便朗声说道:“第一式,蟠龙出水!”

    只见潘芸右手一撮枪柄,左手仍是端平,但枪身却是如蛟龙般扭动了起来,等到枪柄力量传到枪尖的一刻,潘芸右腿蹬地,左腿再踏,整个人朝前窜出,右手单臂擎枪,两步前刺后,枪头仍震颤不已。

    跟着比划的楚知吾那肯定是画虎不成了,只是大概动作还是看明白了,他现在不敢求形似,更不敢求神似,只求巨细无遗的记住潘芸的每个动作,毕竟他隔得最近,若是这种机会把握不住,那将来又怎么在这个武侠世界立足。

    随着参差的长枪破空之声,整个第六军都完成了这第一式,只是体会如何,那就看各人了。不等将士们仔细琢磨,潘芸再次喝道:“第二式,蛟龙摆尾!”

    潘芸右手握枪贴腰,左手轻搭枪身,拧腰扭胯,长枪向右挥舞,画了个半圆,接着身形下沉,左腿后退半步,以足蹬地,旋腰侧身,灵活如龙,右手一撑一拧枪柄,长枪举过头顶,左手再一合上,变为左手轻握枪柄,右手一拍,枪身陡然吃劲,略微弯曲,以更快速度向左边扫去。

    这一式做起来就比第一式更难了,甚至有不少将士都是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楚知吾也是因为注意力在招式没有用力,这才勉强跟上。

    潘芸也不以为意,借着这一下左扫整个人突然转过身来,大声喝道:“第三式,应龙相激!”

    这下楚知吾却是傻眼了,因为潘芸正朝他出枪,虽然速度慢得过分,但他又怎么敢对着将领舞动长枪,整个人一下愣住了,潘芸却是柳眉倒竖,再次冲他喝道:“挥枪!”

    楚知吾这才学着潘芸的样子,挥枪而上,潘芸是将速度放得不能再慢了,而楚知吾却是根本快不起来,等到长枪相接,楚知吾才感受到手中巨力,差点长枪就要脱手而去,楚知吾也是死死抓住,这才让手中长枪能够在潘芸的引导下,与潘芸的长枪相持相激。

    此时此刻,楚知吾只觉得自己就像海边的礁石,而一下下从枪身传导到手臂,再到全身的巨力,犹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滔天巨浪,正狠狠的拍击在楚知吾的身上,巨力一次强过一次,楚知吾都快站不稳了,但仍旧死死抓住长枪。

    潘芸也是暗自惊奇,虽然她已尽量收力,但按说就这楚什长身上的气力,早就应该长枪脱手,被她甩开去了才对,不过她既有此发现,又是世家出身,自会借此机会,好好打磨这位楚什长一番。

    楚知吾却是早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自己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的一颗顽石,正试图不断砥砺前行,不仅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在这长枪相激的过程中,气机始终关注在双枪状态上的潘芸也没有注意到,楚知吾的呼吸,变得极为绵长,紧握长枪的双臂,也是忽紧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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