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立场

    楚知吾看着眼前电视上播出的《真相》节目，还是震惊的，既震惊于节目组这么大程度的还原楚知吾文章的本意，又震惊说明真相和问题时，节目组紧密的逻辑，这样一期节目做出来，即便是你想反驳，都显得站不住脚。

    这一天晚上莫琪始终在忙碌，等到睡觉时间了，仍一边打着工作电话，一边示意楚知吾自己早点睡觉，自己却又从房间走到了客厅继续工作，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楚知吾发现莫琪已经出门，他都不知道昨晚莫琪有没有休息。

    莫琪太忙了，不只是公司老板要她再蹭一蹭这波热度，之前操控舆论的反噬也出现了，例如刘晨这样的网红，可远不止一个，但这些人反馈上来的态度却不一，有的像是求助，有的则是威胁，别说莫琪的下属和副总监，就连她自己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更何况还有私下通过邮件往来的神秘任务，莫琪现在真是无比痛恨这一个节目，把她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本来要是今年能完成任务，明年她和楚知吾，就能去梦寐以求的地方生活了。

    上午楚知吾刚来到公司，就收到了左俊发来的微信，文字间尽显左俊这期专题影响巨大，获得成功的喜悦。楚知吾也知道，即便是左俊这样的总编，要推一期这种类型的节目，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甘冒风险，收获颇丰，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双赢的结果。

    只是看完节目的楚知吾，也知道左俊删减了极其关键的一部分内容，要不怎么在微信里还会请楚知吾见谅，当然，楚知吾也理解，毕竟这样的内容，原本只是他的猜测，但具体调查的可是《真相》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记者们，且不说取得的资料是否足以证明楚知吾的猜想，即便真的证实了，那也不是一个浦东市电视台就能自己播放的。

    然而尽管如此，楚知吾和左俊还是小看了网络上的能人，这期爆火的节目一出，总会有人顺藤摸瓜，毕竟楚知吾的初衷，并不是写一篇关于传统美德和物质享受之间辩证关系的文章，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两者就互相冲突了，难道是华夏国人不配吗？难道只是因为经济在短时间内发展得太快吗？

    而随着这些能人们的不断挖掘，一个未曾在电视及网络平台播放，但是却更现实的问题暴露了出来，让我们摒弃这些传统美德，一心扑在物质享受和追求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大物平台上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起底活动，不仅是网红、大主播，甚至是有号召力的个人，都被一个个的辨别成分，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也是楚知吾从未想象过的。

    网络平台，成了暴力的工具，而这里面只有泾渭分明的两种人，自己人，或者敌人。只是楚知吾不知道的是，这一切背后的推手，则是来自那个每天在他怀中撒娇的可爱女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用暴力来解决混乱，最终只会把水进一步搅浑，所有人的身上都沾上了自己人的鲜血，以及敌人的鲜血，不分彼此，共同堕落。当忙碌了一整夜的莫琪，再一次施展出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让公司吸饱了这次流量以后，她的邮箱中也再次收到了那封神秘邮件，内容仅有三个字，非常好。

    至于像刘晨这样的网红，主播，莫琪只是吩咐下属们给他们统一的答复，黑红也是红，公司有办法帮他们变现，不仅将一切声音都按了下去，更是让不少独立的网红被迫进入了莫琪公司的阵营，可在他们看来，这些传媒公司的人也没说错，黑红也是红，只要能挣钱，被人骂两句算什么。

    而此刻大物平台不管什么话题下面的评论，都变成了一种形式。只要与自己的想法不一致，观念不相同，评论人员就会被直接归结成“漂粉”。这种非我即敌的网络暴力，自然也让许多自认理智的网民厌恶万分，将这些喜欢扣帽子，喜欢网暴人肉人身攻击的网民归结成“华粉”，而大物平台一时人人愤慨，也人人自危。

    毕竟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谁也不能避免自己因一时不恰当的言论被人打成某一派，谁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装进别人的脑子里来自证清白。

    等到楚知吾在监控舆情时察觉到这一现象时，为时已晚，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攻击正充斥着大物平台，“漂粉”们攻击着“华粉”们的愚蠢与低智，“华粉”们攻击着“漂粉”们的良知与道德。

    传统美德和物质享受，似是在大物平台上，又拉开了一片战场，而在楚知吾看来，这一场战争，参与的人不会有胜利者，一时间，楚知吾也分辨不清这些“漂粉”或者“华粉”中间有多少是在反串，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愚蠢，又有多少人是在浑水摸鱼，想借助流量套现。

    原本应该发人深省的话题，却是在表面就爆发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坚定着自己的立场与寻找着立场不同的敌人，而不是慎思慎言，难道我们国家的网民就是如此容易被煽动吗？楚知吾不自觉想到，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也没有办法可以制止了。

    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人利用，为什么会看不清身边的是同道中人还是敌人，为什么在看清事情全貌以前就可以决绝的评论，为什么因为别人的想法与自己不同便是错的，楚知吾监控的舆情早就从与自己公司相关的内容，变成了这一场世纪大战。

    然而终究战火，是会烧到每一个人的。

    原本只是一场关于传统美德与物质享受的讨论，却演变成两帮人互相攻击，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将《真相》节目组拉下场，参与采访的记者，接受采访的杜青，还有小陈几人，无不被贴上了“漂粉”或是“华粉”的标签。

    在“华粉”看来，他们或许是在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华夏国，但他们并不知道，网络并不是一切，网络上的许多内容，都是可以伪造的，都可以是虚假的，他们以道德标杆的角度去批判与审判，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自己只是这场流量游戏的工具而已。

    在“漂粉”看来，他们或许是在挽救这些智力堪忧的同胞，用犀利的言辞试图让“华粉”们明白，独立思考的重要性，不要盲从，不要误导，他们以现实的立场去质疑与讽刺，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自己也只是高位者所利用的工具罢了。

    还有许多人，甚至可能更多人，如同楚知吾一样，早早的站在一旁，看着大物平台一地鸡毛，他们不发表评论，也不随意攻击，就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们似是能够坚守住自己心中的道德，又似是沉默的表现出对这些低智讨论的不屑，然而当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开始被战火燃及拉下场时，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飞飞是一个程序员，算得上是华夏国顶级的那种，就是一天到晚穿着格子衬衣，发际线却靠近头顶的那种，他也是大物平台的资深网民，但与绝大部分网民不同的是，他从来不评论，也不点赞，甚至连抽奖也不转发，只是在注册大物平台时，有一条发言记录，而他的关注列表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二次元宅舞主播。

    并非只有那种粉丝无数的，也有那种名不见经传，但马飞飞就是特别喜欢，看到的时候会不自觉嘴角向上的。大物平台上的讨论与骂架从来都与他无关，他也丝毫不关心其他人的道德水平与生活质量，毕竟作为一个很有主见的理工男，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原本马飞飞也以为这次闹剧仍旧像之前一样，与他无关，但在点进去动态之中推送的视频后，他却再也克制不住了。

    飘飘酱是一个粉丝不多的舞蹈主播，平常发布的视频以及内容下面的评论也是几个铁粉的支持，但不知怎么的，一段一年前飘飘酱cos漂亮国动漫女英雄的视频被“华粉”们扒了出来，而算不上是什么公众人物的飘飘酱迎来的，却是如洪水般涌来的网络暴力。

    飘飘酱被骂到删号，发视频退圈的事，让马飞飞忍无可忍，虽然之前他对这些人都是丝毫不放在眼中的态度，可作为飘飘酱的终极铁粉，马飞飞这次直接怒不可遏，又有着顶级程序员的功夫在身，照着这“华粉”和“漂粉”的几个头目就开始扒了起来，而一个愤怒的程序员，拉清单的能力却是极其恐怖的。

    就在楚知吾觉得是自己的文章把事情闹大了而有些反思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民的文章却再次刷屏，各种转发不断，却无一人敢随意评论，尽管这名网友根本没有设置评论条件与关闭评论，但这篇文章下面却只有天量的转发与点赞。

    楚知吾打开网页一看，就看了一眼，便被这篇文章的内容震撼到了。

    这个名叫“只说事实不讲道理”的网友，与其说他发了一篇文章，不如说他只是简单的发了一个表格，里面包含了这次世纪大战双方几个带头大哥的网名，立场，事迹，甚至连归属地和自相矛盾的地方都标注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名网友在表格的最后还备注了一句话，以上内容皆来自网络，真实性由大家自行判断，未完待续……

    就这未完待续几个字，便让准备评论文章攻击作者的人不自觉按住了键盘，便如武侠片战斗之中，按住了自己有过命交情的武器一般。

    再坚固的城堡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坍塌，道德帝道德沦丧，在网络上诋毁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背地里骂着表面无比亲密的闺蜜。高智团智商堪忧，考试不及格，重修，被鼓动转发虚假消息。

    甚至双方之间互相反串，有人在两年前还充当着道德帝的角色，然而在今天已经是一副居高临下，鄙视这些煽动他人，或是容易被煽动的蠢人。

    一个表格下来，打了无数人的脸，楚知吾更是叹为观止，这位作者不仅技术实力过硬，就连传媒嗅觉也是十分灵敏啊，不能说一击必杀，但起码让双方都暂时偃旗息鼓。

    而直到此刻，“只说事实不讲道理”也不过发了三个动态，第一个，那还是好几年前注册大物平台时自动发送的，第二个，则是刚刚转发了飘飘酱的退圈视频，更是罕见的留下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至于第三个，就是这篇让世纪大战暂时休战的文章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偃旗息鼓的时候，第四个动态发出来了，同样是一个表格，却是比之前的详细了很多，除了没有暴露出个人信息以外，几乎将某几个人扒了一个底掉，特别是在网上的言论和各类转发、评论。

    然而有心人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几个人就是在飘飘酱的大物评论下面，说得最难听也最狠的几个人，“事实哥”不愿暴露个人隐私，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有着这么详细的内容和事例，很快两张清单上就有人被人肉了出来，只是粉丝少的，没什么人关注，最多有人去大物页面上讽刺几句揶揄几句也就算了，但影响大的，无不是删号改名删除大物记录，更有甚者，在大单位工作的，汹涌网民直接涌向了这些单位的大物主页，要求公开道歉。

    而一则则开除、辞退、已办理离职的声明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或许这些人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场网络骂架，怎么闹到了现实生活里，然而“事实哥”在第四个动态后发的几个字则更是让之前世纪大战对阵的双方，心中恐慌，毕竟一个个的声明还挂在热搜上。

    只说事实不讲道理：正告各位，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留下记录，哪怕是删除，也只是掩耳盗铃。

    世纪大战也因此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华粉”们人人自危，不敢再自称道德帝乱扣帽子，“漂粉”们偃旗息鼓，生怕自己低智的表现被一一曝出，就当楚知吾也觉得这事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也挺好的时候，官方介入了。

    大物平台将在一天内上线了一个新功能，所有评论都将显示发布者的归属地，在华夏国内的，则会以来自华南地区，华北地区，西南地区等进行区分，而华夏国以外的，则都是统一的来自海外，不仅是世纪大战因此沉寂，一场轰轰烈烈但却显得极为平淡的“抓内鬼”行动却是就此展开，双方阵营中无数归属地来自海外的被扒了出来，尽管楚知吾觉得这样会有一部分人被误伤，但恰好借着“事实哥”的正告，即便是发觉某些人来自海外，大家的言辞也冷静了不少，可讽刺和质疑总是始终存在的。

    而这些来自海外的，无一不是消失在了各大群组之中，就是光速删号改名，掩耳盗铃。

    在楚知吾看来，从结果上来说，还是有价值的，不仅让网民意识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存在于网络世界的各个角落，更能意识到自己不论是己方还是对方，都会有人试图煽动，也有人被煽动，保持清醒和理智，才是最为重要的。

    尽管这一天是真正的波澜起伏，好几次楚知吾都想联系左俊看能不能通过《真相》节目的大物平台主页倡导“停战”了，但又怕让《真相》节目组亲自下场会让场面变得越发不可收拾，现如今这样的结局，算是相对圆满了，只是那些在这次战火中受到伤害与波及的人们，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复过来了。

    马飞飞看着归属地代码被激活，也是满意的笑了笑，更是第一次使用了大物平台的私信功能，给飘飘酱发了一大段鼓励的话，修改了无数次，比他拉清单加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许多，甚至发的时候还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而飘飘酱一句简单的“谢谢，我会加油的！”，加上一个奋斗的表情，就又让马飞飞抿嘴乐了好久。

    莫琪也没料到人生的起起伏伏会这么大，昨晚还担忧着一切的她，终究是力挽狂澜，利用一个通宵的布置，在白天赢得了一场天大的胜利，收获的战果足以让她完成任务，去到梦寐以求的地方了。然而仅仅在短短几个小时以后，虽然战果犹在，可接下来的行动，则似是被封死了道路，别说继续执行任务，能否全身而退她也不清楚，毕竟如那个“只说事实不讲道理”所言，尽管身处幕后，但一切都还是有迹可循的。但好在神秘邮件只在傍晚发来了一句，终止一切行动，便没有了下文，看不出态度，或许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而刘晨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从原本做得不错的散仙，到抓到几次舆论的风口，有望散仙成就真仙，再到《真相》节目上线，粉丝倒戈质问，然后到被“事实哥”扒了个底掉，别说成就真仙了，马上就要兵解重修都说不定，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可重修起来的千难万难，他还是知道的。

    刘晨气得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但家人的一句劝慰，却又让他好受了许多，看着气急败坏的刘晨，看着灰心丧气的刘晨，与他同住的母亲不忍，便安慰的说了一句：“崽儿，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已经赚了很多钱了，赚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看看那些在你粉丝群里的小年轻们，你已经比他们强出太多了。”

    刘晨闻言一愣，又打开手机网银数了数账户内的余额，心火尽去，自忖道：是啊，都已经借着那帮傻子赚了这么多钱了，说要脱粉的人不少，但还不是想接着看我的笑话，等我缓上一阵，再收割你们一波就完了。

    这样看来，刘晨又确实比那些人强出太多了，当下心满意足的拉着老母亲出门下馆子去了。

    而临下班前，才看完《真相》专题节目回放的莫琪，却是终于在片尾的鸣谢处，特邀撰稿人那一栏，看到了楚知吾的名字，一时间莫琪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做的这一切，楚知吾并不知情，但在她看来，楚知吾还是那个跟她有着相同理想，想要移民漂亮国，有一份让人艳羡的高薪，渴望呼吸那边自由空气的人。

    坐在沙发上的莫琪，看着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的楚知吾，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准备把这一切告诉他，当然，这里面有几分是因为她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那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