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改变

    五一长假虽然有五天，但楚知吾却在第一天后就再没有进入过天堂度假村，可这并没有让楚知吾心痒难耐，毕竟那一天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这也只是楚知吾，天堂度假村疯狂的包揽了连续五天的热搜第一，不仅仅是宣传铺天盖地，各种评测与体验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各种天堂度假村的反馈视频都被一个一个的自媒体做了出来。

    微信朋友圈也好，微博也罢，乃至各个短视频平台，都已经被天堂度假村刷屏、占领，每一个亲身参与的人都是对它赞不绝口，但也有许多“专家”蹭着这波流量站了出来，大肆批评这种游戏的风靡，也有许多“家长”站了出来，疯狂批判天堂度假村影响小孩的学习。

    正是因此，天堂度假村的话题越来越热，尽管并没有游戏内录制的功能，但光从所有玩家几乎一致的“仿佛身临其境”的评价之中，天堂度假村的设备再次在全世界范围内断货，楚知吾看着几天没动的aw终端，心中也有些庆幸，哪怕现在把它卖出去，都能赚一倍了吧，由于严格绑定的身份认证系统，即便是再厉害的黄牛，也没办法借着aw终端圈一波钱。虽然并不是饥饿营销，但随着不断的炒作和话题度，以及暂时断货无法供应的境况，天堂度假村，是完完全全的火了。

    天堂度假村是火了，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2021年5月6日，立夏的第二天，楚知吾同样早早的来到了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收拾和整理，或许是因为长假刚结束，不仅楚知吾的同事们快到上班时间才陆陆续续到来，就连核算科办公室门外排队的学生，都少了许多。

    一整天忙碌的工作，正如楚知吾料想的一样，再加上此前积压的几份原始凭证，整个核算科都是从早忙到晚，但相对更加辛苦的楚知吾，却并不觉得自己跟从前一样心中充斥着不满与怨怼，反而平静了许多。

    虽然仍然是不卑不亢，但楚知吾整个人却是松弛了不少，尽管他不能告诉这些前来报账的师生们具体怎样报账才是合理合规的，可他还是能详细的告诉大家报销某项费用需要哪些手续，可别小瞧这其间的差别，这在楚知吾看来已经是面对广大师生能够提供的最大帮助了，然而也总有人不满意。

    化学学院的办公室主任柯美红，早就听其他老师说起过这位年轻的“楚科长”，做事不好打交道不说，做人还不留一点情面，但凡是想给这位“楚科长”发点劳务费意思一下的，或是送点东西表表心意的，都被拒绝了，然而今天柯美红手上又有一笔麻烦的账要报，也只得等到院长签过字后，来到财务处核算科。

    假期刚结束，许多没有课的老师甚至还没返校，核算科这里才没有排队排出老远，柯美红不过等了十几分钟，就来到了柜台的最前面，她露出了礼貌性的笑容问道：“楚科长，我这里有一笔账要报，麻烦您帮我看看？”

    早已站在柜台前等待的楚知吾自然而然的接过柯美红手上的东西，但只是光看一眼，他的眉头就微微蹙起，尽管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将所有原始凭证都看完，然后先在其中拿出几张发票，对柯美红说道：“这位老师您好，首先这些发票，每一张都需要有经办人以及证明人的签字。还有我看到这两张发票的抬头开错了，只能找这个单位重开。然后就是发票的内容，是建筑安装服务，这类的费用呢，如果是小额的维修费用，应该找学校后勤部门，不能私自在外面找这种建筑公司。可是您这张发票总价格超过了五万元，按理说只能通过学校招标的建筑安装公司，签署合同，还要经过审计才能报销……”

    不同于眉头微微皱起的楚知吾，柯美红听到“楚科长”这么说，为难的神情溢于言表，这是院长交给她的任务，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清楚，然而听这位“楚科长”的意思，她这账很有可能报不了，便也心下暗自思忖，这楚科长，该不会故意刁难我吧？

    但柯美红的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只是堆出笑脸解释道：“这个票据啊，是我们院长交给我的，我们对财务的要求不是很清楚，所以这个抬头都开错了，不好意思啊楚科长。主要是我也没有这家单位的联系方式，您看能不能，这次就通融一下，帮我报了这笔账呢……”

    像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楚知吾每天都要重复许多次，但不知是受到了天堂度假村里楚总的影响，还是向晴的肺腑之言，楚知吾并未如同往常般有点烦躁，而是耐心给柯美红解释道：“可能我刚刚给您说得不够清楚，看票据上这可能是学院办公室装修之类的费用，但是这种情况啊，不能学院自己在外面找公司，只能通过学校后勤，或者招投标单位，签署合同，通过审计，才能付款的，不能直接报销，即便是您重新去开了正确的抬头回来，也不能报的。”

    这下柯美红脸上堆起的笑容彻底消失，只是无奈的看着楚知吾说道：“这么麻烦啊，可是事都已经做了，不可能不给钱吧，到时候别人又会找到学院里来催，那我们这笔费用，有什么办法没有哦？”

    楚知吾看着眼前十分为难的这位老师，也不愿以最险恶的人心去猜测学院的行为，但身为财务人员，他就必须控制这类的风险，至于能够如何处理，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只得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真的没办法处理这笔账，要么请您咨询一下后勤那边，看这种情况需要怎么处理……”

    柯美红接过票据默默的离开，刚出了核算科办公室，心里便琢磨到，这楚科长果然跟那些老师说的一样，麻烦得很，这几万块钱，不从预算经费里支出，总不可能要学院自己出吧，报个账还搞得这么麻烦，这学校财务处的管理真的是太差了。

    楚知吾倒是早就习以为常，这位来报账的老师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他不愿去猜，也没必要去猜，这几年的账务处理，让他见过太多利用各种方式套取经费的情况，有以前发生的，也有不久前发生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挡了人家的财路，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中饱私囊的蛀虫通过这种方式将原本用于学院发展的经费，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但他作为一个普通的财务人员，只能避免这种情况在自己这里出现，至于这种明知故犯的行为，究竟是没注意，还是胆大包天，他早已不去揣测。

    念头一转，楚知吾自己也是一愣，虽然以前看到类似的事情，算不得义愤填膺，但也会如鲠在喉，今天却是平静了许多，是麻木吗？楚知吾倒不觉得，只是看过了楚总的奋斗史，楚知吾也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自己不伸手将水搅浑，便已是不易了，至于那些怪他不伸手的，也由得他们去吧。

    也正是这样一个小插曲，楚知吾才明白过来天堂度假村带给他的，不只有刺激和体验，还有更豁达的心态和眼光，这是继5月1日第二次打开aw终端迫不及待想回到设定模式以来，第一次楚知吾还想再次进入天堂度假村，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各种不足，也知道自己的见识还十分浅薄，但有天堂度假村，在游戏之余所留下的点点感悟，已经足够让他细细琢磨了。

    距离潭州数百公里外的深圳，刚摘下虚拟现实眼镜的季一航看着窗外的夜色，却是不自觉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们几兄弟怎么可能……”

    与楚知吾不同，季一航进入天堂度假村体验的，是以自身记忆为参照构成的回溯模式，然而与绝大部分进入回溯模式想体验重生乐趣的人不一样，季一航进入的当天，便是天堂度假村发售的前一日，除了游戏里没有天堂度假村的存在，一切与他的记忆都毫无差别。

    足足六天，还加上了今天这个工作日，季一航除了休息就是在天堂度假村，然而当aw终端彻底关闭的这一刻，他却仿佛丢了魂一般，不错，对他来说，天堂度假村的意义不在于体验哪些幻想、猎奇，他想通过天堂度假村，看看未来的自己，看看自己未来的生活，然而这六天来的一幕幕，却让他失魂落魄。

    楚知吾，李莫凡，季一航，李梦雨，裴广智还有丘铭翼，这六人是自大学起就几乎日日泡在一起的好兄弟，但在本科毕业过后，楚知吾选择继续读研，裴广智在考研失利后跟季一航一同前往深圳工作，而李莫凡则是进入了海外公司，前往科威特驻守，李梦雨更是进入了另一家海外公司，被派驻在非洲加纳，丘铭翼则是在东北的项目上做会计。

    短短的几年时间，几兄弟的境遇也各不相同，凭着家中的关系，季一航在深圳换了几个单位，虽然转行不做会计了，但收入却是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忙。裴广智则是在去深圳一年后回到了老家，考了个公务员单位的事业编，在熟悉的地方生活。李莫凡和李梦雨还在海外，至于丘铭翼，则是从东北项目的建筑公司裸辞，跑到深圳海投简历一家家面试，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也十分可观。

    但天南海北不仅让几兄弟相聚一次是难上加难，不同的环境和境遇也让原本无话不说的几兄弟现在有口难言。就像楚知吾和李莫凡不懂季一航的压力，李梦雨和裴广智不懂丘铭翼的拼搏。

    原本最爱玩游戏的季一航，却头一次因为一个游戏而玩得失魂落魄，在天堂度假村中，兄弟们的发展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好，但话却越来越少，最终因为一些小事还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几兄弟不欢而散。

    回过神来的季一航看着深圳的夜景和这座城市带给他的强大动力，想到自己在天堂度假村中看到的那一幕，深圳周边的独栋别墅，以及亲密体贴的爱人和一儿一女，成功的事业和目标一致的同事，心中却有些失落。

    当年几兄弟说好的一年见几次，如今变成了几年见一次，再变成了许久不联系，当初酒后几人的狂言还言犹在耳，如今却是举杯四顾心茫然。季一航看着这座似乎有他梦想中一切的城市，却第一次茫然了，与偶尔还会回潭州的丘铭翼不同，季一航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到那座充满了回忆的城市了，哪怕他的家乡就在那里，哪怕同样身在广东的父母还时不时会回老家看看，季一航心底明白，他这样爱玩的人，回到潭州潇洒几日，便是要好久，都收不下心来，可忙碌的生活过后，却又是有满腔无人诉说的苦楚。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屏幕还未解锁，显示在屏幕上的，却是那许久都没有打开的微信群，季一航在工作之初，就给这个每天从早到晚都能聊得热火朝天的群组设置了免打扰，他生怕自己在工作时随手点开群组看一眼，就会笑得整个办公室都知道，然而到现在，好几天都没人说话的群里，突然冒出来一条讯息，而在免打扰时还能弹出消息，无非是谁又at了他。

    刚刚还沉浸在失落之中的季一航，嘴角忽然不自觉上扬，似是回想起了与弟兄们相处的一幕幕，拿起手机解锁，微信群里除了一条at了每一个人的记录，还有一份请柬。

    “邀请您来参加裴广智与黄筠的婚礼请柬！”

    看到了请柬的季一航不由得一愣，天堂度假村中几兄弟的一次争吵，好像就是在裴广智结婚时埋下的导火索，还没来得及让季一航细想，手机就再次振动了起来，裴广智发了句话说道：“各位大哥，十一国庆，咱们好好聚一聚啊。所有人”

    仿佛相似的字句，再次让季一航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但很快，季一航就醒悟了过来，不论天堂度假村未来的那一幕是真是假，他都要把握住现在的每一个机会，让几兄弟之间不再因境况的不同而产生嫌隙，所以在天堂度假村里原本因为工作繁忙连裴广智结婚都没去的季一航，马上打字回复道：“我肯定提早到，具体几号？迟到是狗啊。”

    正在遛狗的楚知吾看到熟悉的话语，也不自觉笑出声来，旁边的砖头还不明就里的看了楚知吾一眼，似是不明白人类怎么情绪转变的如此迅速。一手拉着牵引绳一手拿着手机的楚知吾顾不上把手拿起来，按住语音键就笑着说道：“那就说定了啊，迟到是狗啊。”

    或许在世界各地正参与天堂度假村的人也不知道它对自己的人生会有怎样的作用，只不过当成一个新鲜的游戏正在体验着，但对楚知吾来说，对季一航来说，甚至对更多不知名的人来说，天堂度假村的存在，远不只是游戏这么简单。

    公园绿化道上的楚知吾牵着砖头开始奔跑了起来，听到熟悉语气的季一航即便在深圳的夜里也并未感觉到孤单，刚睡完午觉打开微信的李莫凡正飞快的在手机键盘上敲击着话语，正一个人在加纳吃完午饭的李梦雨会心一笑，默默的走到一旁点燃了一根烟，还在公司加班的丘铭翼则是已经打开了网页，查起了前往江西的车票。

    在老家吃完晚饭正在看电视的裴广智看着微信群里一条条不断上跳的记录，心中不住感叹道：大哥们都没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