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重亮临近山脚，离老远便望台阶下方，数名身着各异的江湖人士或靠或站在上方写有“天蟒道境”四字的石砌牌楼下，缓步走下石阶。
有赤裸着浑身纹满蟒龙的上身手持巨大开山斧的壮汉，有手持象牙骨扇衣着蓝紫色金贵绸缎的中年文士，有白衣白靴白袍腰间挎三剑的妙龄少女，有背持比人还高的大刀的白衣矮胖少年……
几人似在等人，面目壮硕，皮肤黝黑的赤裸壮汉靠坐在牌坊下手中擦拭着雕满花纹的红铜色开山巨斧，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向山下小镇的方向轻瞥，未见来人，又自顾自埋头养气。衣着富贵的中年文士背手站在台阶边，抬头仰望着古朴的青石牌坊，用手指念力隔空临写“天蟒道境”四个虬劲有力的大字。
石阶下，背着大刀矮胖少年衣着虽不花哨，眉目却是十分贵气，率先撇到了不远处石阶上的黑瘦年轻道士，俯身至长相有几分相似白衣少女耳边，用略有茧子的小胖手捂着，不知与白衣妙龄少女说了些什么，眼神轻挑，放着精光。少女转头望了一眼身着宽大灰色道袍的重亮，同时见道士敏锐的也望向自己，便急忙转过头，对着背刀少年的肋间便是一记重拳。
“哎呦！姐……！！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白衣少女的重拳疼的小胖子牙根直颤，可嘴上仍是不服输。
“哼！我说你说了什么吗？打你是因为你嘴臭！”少女耳根略红，怕小胖子的嘴里再出什么言语，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对着小胖子便是一顿毒打，小胖子转身便向台阶上的年轻道士跑去。
白衣少女撇了一眼台阶之上的重亮，眼神避讳，又盯着同样身着洁净白衣的小胖子。
“二牛子！你别让我逮到！”白衣少女恶狠狠拍了拍腰间长短不一的三把剑，以示威胁警告。
小胖子别看长的憨厚，可心思却多的像个鬼精灵，白衣少女的威胁显然入不得小胖子的法眼。
“呕！”
小胖子朝自己的姐姐做了个鬼脸，再次挑衅少女，终归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少年心性。
“白盛机！”
少女显然气不过自己这个捣蛋的弟弟，右手剑指猛的抬起，一把无形的剑罡顺着少女手指骤然出现，嗖的一声朝小胖子袭去。
最狠不过女子！少女抬手便是一剑！
“哇塞！姐你来真的！”
显然身背怪异大刀的小胖子身手也不含糊，剑罡激射而来的电光火石瞬间猛的转身。
“嘭！”如离弦弩箭的剑罡重重激打在小胖子身后的大刀之上，力道之中仍打的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白衣少女显然出手有些重，射出剑罡在正中大刀之后并未消逝，沿着少年的大刀方向滑行向少年头顶飞去。
“我去！”剑罡飞过小胖子头顶，朝着台阶之上的年轻道人激射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小胖子一跃而起，伸手想将剑罡抓住，以免误伤。
一剑穿胸的场景已在白衣少女脑海浮现。白衣少女见此情景异常慌乱，连忙运功想将剑罡驳回。
中年文士境界最高，在台阶之下一闪而过，后发先至，抢在小胖子之前将手伸向已如离弦之箭的剑罡。
兄妹二人胡闹的喊叫声，剑罡与大刀的冲击声，中年文士身法冲破气机的爆炸声，吸引了青石牌坊四周的所有游人注目。
“嘭！”
一只黝黑的手将剑罡死死抓住，再也前进不得分毫。重亮望着停在自己裤裆前的飞来横祸，咽了一口唾沫，右手轻轻用力，少女失控的剑罡被捏的崩裂粉碎。
“啊！”
高高跃起想要空手拦剑的小胖子重重摔在青石台阶之上，中年文士停步抱拳，鬓角隐约有冷汗流下。
“差点绝了老子的后！”
重亮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望了一眼台阶下的少女，缓缓向下走去。
“对不起！对不起！”台阶下的少女连连道歉。重亮向少女摆摆手，示意其无事。
一步！两步！重亮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走下石阶。
临近几人，年轻道士装作仙风道骨向四人打了一个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可是要登山游览天蟒山景？”
中年文士赶紧俯身还礼，牌坊下的赤裸壮汉向重亮点了点头，刚刚爬起站在离重亮两三级台阶之下的小胖子拍了拍身后的大刀。
“我要挑战道剑真人！”
“白盛机，别胡说！”牌坊下的白衣少女皱着眉头，急忙叫住嘴里没有把门的矮胖少年。
少年向重亮尴尬的笑了笑，赶忙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用喉咙发出声音，好像再说那个凶狠泼辣的人是我姐，你也领教过了，可不要随意招惹她。
“小仙师，我几人此行想要游览天蟒圣境之余拜会一下道剑樊小堂，你可知紫霄仙宫如何去得？”中年文士看不得二人胡闹，向重亮作揖问道。
“紫霄宫就在左侧山腰，不过我不知道小堂仙师在不在，你们可以前去看看，反正也是游览山景。”
“多谢小仙师，我几人等一位朋友一起上山。”
重亮点点头，未再过多言语，转头向台阶下方走去，路过惊魂未定的白衣少女身边点头致意。
“好俊的空手接白刃。”一直稳坐牌坊下的壮汉冷冷出声。
“天蟒之大无奇不有，别小看了这年轻道士，据我所知樊小堂在这天蟒辈分很高，与新掌教相当，那名道士直接称樊小堂为小堂仙师，而不是师叔师爷爷的，再观其身手，显然辈分不低。”中年文士在重亮走远后轻声低语。
中年文士显然小觑了重亮的听力，语落，黑瘦道士便回头朝四人笑了笑，再次稽首，四人尴尬抱拳回礼。
五月初五，远在天蟒的重亮兄妹不能在坟前祭拜各自爹娘，只得在山下买些香竹与黄纸，登山金顶遥遥祭拜，盼望山风能将思念带到遥远的爹娘身边，以慰思亲之情。
天蟒山脚下村镇名叫蟒居镇，因地理原因深受天蟒山香火滋润，镇中百姓生活富足，由于往来天蟒山游人众多，蟒居镇客栈饭堂林立，又因南楚重道，皇帝曾亲自下令蟒居镇不收税款，以此来吸引香火，兴盛道门。也因此在蟒居镇买卖物件都要比其他地方便宜许多，许多外来商家为了偷避税的空子在蟒居镇买卖大额商品，古玩字画，铁器秘籍，被当地府衙拿脏，只要银前备足，官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论是江湖所需还是柴米油盐，蟒居镇都能买的到，不过像赌坊烟馆青楼楚馆这些出家人所不取的勾当，蟒居镇都是一概没有的，当地有令，如查证确实有嫖赌勾当，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重亮用卖柴换来的几十个香油钱铜板买了些酒水黄纸等祭祀所需之物，路过香气扑鼻的芳草斋，又买了几样糕点作为贡品，拎在手中。
“我们都是不幸之人，希望你也能遇见贵人。”
返身回山之时，撇见路旁蜷缩着的可怜小乞丐，便走过去将剩下的六个铜板扔进了小乞丐身前的破碗之中，又从胸口掏出一块给果子买的油纸包裹的桂花糕轻轻放在了已经发黄的白瓷碗中。
可能是常年受饿的原因，小乞丐望着桂花糕偷偷咽下口水，伸手时还不忘市侩又机灵的点头哈腰说些道爷发大财之类的吉利话，重亮一笑置之，叮嘱小乞丐快吃还热着，起身离去。
回到青石牌坊下，已不见了先前四人踪影，重亮也没有想太多，自己未在江湖，江湖也容不下自己，江湖武林各色各异，有多少人之间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便今生无缘再见。
想到这里少年也就懒得再去对几人太多思考，只是那白衣白靴白袍的少女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重亮再去仔细想便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摇摇头，宁心静气，向青元宫符箓道舍行去。
约一炷香，少年踱步到了青元宫门口，五月初五是大节气，正卿便给重果放假一天，自己也有众多要事处理，庙堂江湖，人情世故，显然这个天蟒掌教并非闲云野鹤，过得并不轻松。
重亮本想拉上正在睡懒觉的重果去金顶祭拜父母，谁知刚一进门，就被看门的瘸腿柴老道叫住。
“亮子，听说今日紫霄宫那边有大热闹看，连小师妹都爬起来去凑热闹了，你还不去？开开眼界也好啊！”
瘸腿柴老道悠哉悠哉靠在宫门躺椅上，紫霄宫的大动静使得本就游人香客稀薄的青元宫瞬间冷清下来，老道也乐得悠闲，如不是自己要值守青元宫，早就跑去看热闹了。
“哦？平阳老兄，我在山下刚刚回来，有什么热闹能让睡懒觉的小师姑兴致勃勃跑去凑热闹？”
瘸腿老道姓柴名平阳，几十年前瘸着一条腿半路出家，老掌教曾言说要为其医治瘸腿，却被柴老道委婉推辞了，说自己剑都不知丢在哪，捡下这条命已是真武保佑，这条腿是治不好的。从那日起，行走不便的柴瘸子便做了一个管门道士，老道半头白发，脾气却幼稚得很，对夸赞吹嘘的言语最为受用。重亮也曾问过柴瘸子以前是干什么的，老道都是笑着岔开话题，少年也就没再问过，总是觉得这个牛鼻子的过往有些神秘。
重亮与柴老道没有过多客套，一只胳膊考在老道肩膀上，笑着从胸口拿出一块买来的猪油糕递给老道，老道嘴上客气说着不要手上却诚实的接下糕点，赶忙塞进了嘴中。
“你没听说啊，来了几个江湖人，也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在紫霄宫里耗着不见樊师叔便不离开，非要问剑武榜，满山香客道士都跑去观礼了，小师妹刚刚也被蓝台拉去紫霄宫了，走的时候好像有些暴躁。”最后一句话柴老道用手掌挡着半张脸，在重亮耳边细语。
重亮猛的想起山脚下四人，真是来挑战的，原来拜会樊小堂是这么个拜会法子，文人属实不可小觑。重亮也不急着返身出门，回到院舍将香竹黄纸与糕点轻轻放在桌面上，这才悠然走出青元宫门，门口的柴老道还不忘裂开黄牙板夸赞买来的糕点不如重亮自己做得的糕点好吃，重亮笑着说自己做的糕点粗糙了些，上不得台面。
紫霄宫要比重亮所在的青元宫更高一些，重亮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紫霄宫方向，顺着台阶拾级而上，走的并不心急，但仍是比赶去观礼的游人香客快上几分。
一段极其陡峭的台阶上，一名游侠儿装扮男子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正三步并做两步急忙向山上跑去，激动得忘记看向脚下台阶，只是望着紫霄宫方向，被从后忽然追上的黑瘦道士吓得一激灵，脚下踉跄，向台阶下后仰而去，已经比游侠儿快上几个台阶的重亮后发先至，在游侠儿倒地瞬间将其扶住，免其失足滚落。
游侠儿赶忙抱拳行礼，感谢重亮的搭救，重亮笑着朝游侠儿摆摆手，让其小心些行走。又继续向上走去，只留得仍然心悸的游侠儿呆立于台阶之上长长呼气。
临近紫霄宫，宫内围观之人已有上百，许多身手较好的看客已跃上宫墙围栏，紫霄宫门口被人群堵的严严实实，苍蝇都飞不进去，重亮只得轻轻跃上墙头，沿着宫墙走上前殿屋顶，立于屋脊之上，视野清晰。
紫霄宫两殿有二十丈距离，相隔较远加上人多嘴杂，时而还有山风掠过，如重亮这般听力也听不见数十人中间几人再说什么，只是见得樊小堂自缓缓飘落，立于斜插于地下的圆木顶端，符剑金甲和木剑春桃负在背后，举高临下，低眉望着五人。
站在下方的一行五人中，除重亮先前山下见过的四人之外，又多了一名扛着红色巨剑、身材窈窕的金发碧眼女子，巨剑比矮个少年背后那把造型奇特大刀还要壮上三分。
不知樊小堂与几人说了些什么，樊小堂与几人打了一个稽首，转身御风而去。
一行五人也未再过多叨扰，一齐转身向宫门走去，当几人走近围观人群，人群中自动让开下山道路。临近前殿，白袍少女抬头望向迎着山风背手的重亮，四目对视，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笑倾城，重亮内心如星火划过夜空，呆呆的站在屋脊之上。
“喂！兄弟，别看啦，人家都走远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从重亮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