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元节
转眼间, 上元节已至,晚上,一辆镶玉嵌金的辇车停在公主府门前, 司徒云昭端坐在玉辇中, 着了一身红裙, 没有了平日纵横权势的威严, 反而明艳张扬, 上扬的水眸更是如水般动人。
稍等了片刻,便听到侍卫言“参见公主”的声音。随后侍卫打起车帘,司徒清潇提起裙摆上了车, 看见她的片刻也是一怔。
被心上人盯着,司徒云昭有些赧意,却能不动声色地掩饰着, 刻意解释道,“今日过节, 本王图个喜庆。”
司徒清潇依旧一身白裙, 冷艳高贵, 只是面上的妆容更添了颜色, 不似平日清冷, 她笑起来时, 耳间精致小巧的白玉耳坠在模糊的黑夜里散着一丝光芒。
原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 如今看来,竟也是在意上元节的么, 还特地换了妆容。
车辇行的平稳, 两人相对而坐,司徒清潇目光探究,司徒云昭眼神闪躲, 旋即,司徒清潇莞尔一笑,耳间的白玉耳坠也跟着轻晃,柔声夸赞,“平南王原来如此之美。”
司徒云昭又不高兴了起来,难道是第一日认识本王么?难道从前从未认真看过本王么?她此时非当朝权臣,全然一幅陷于爱恋中的小女儿家的模样,心思弯弯绕绕,一双桃花般的眼睛似笑非笑,“本王美艳之名亦不负于权臣之名,公主竟今日才发现么?”
她淡了淡声音,“看来,公主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司徒清潇又怎会没发现呢?她向来如此,张扬明艳又自信,多么桀骜不驯的样子。司徒清潇深深地望着她,望向她如水的眼眸,最后,收回了目光,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大齐民俗,正月十五入夜上灯,直至正月十七夜里才落灯。夜间燃灯,蔚为壮观,与春节相接,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再晚一些,还有精巧多彩的烟火,上元节的热闹程度一向不亚于新岁。
二人到了最繁华的文成街,方才下了车辇,遣散了侍卫,踱步前行。大红的灯笼满街挂着,照的漆黑的夜空都染着红色,新岁上元,气氛浓厚,长街小巷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老少妇孺,行人如织,人人面有喜色,高处的楼阁上,男男女女赏月对谈,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醉仙楼就位于文成街上。酒肆门前,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司徒云昭望了望黑金招牌,顿了顿脚步,不到一月前,司徒清潇还在此与人谋划如何与自己争夺虎符,如今竟平平和和地与她在此并肩踱步,想来也是不可思议。从前那么多的日子,两人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后宫公主,虽然心心念着,可是却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从那之后,交集却好像无形之中越来越多,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
还有,与那个小都尉在此密谈,司徒云昭垂了垂桃花眼,又转头看了看她,清冷静美的侧脸,只是形势使然罢了,又或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使然。于是低头,叹了口气。
司徒清潇敏感纤细,旁边之人情绪起伏,她自然似有所感,却不动声色,也并不多言。
悬灯结彩,大红灯笼满目,行人喜气洋洋,孩童欢天喜地。皇都繁华之地,四处是俊男美人儿,如此两个绝色佳人,并肩而行,一红一白,仍是引得不少侧目。平日里见到的司徒云昭大多都身着朝服,只有偶尔几个眼尖的官家子弟,认出了这是何人,却也不敢上前一分。
其中也包括两个人。
“诶——那不是主上么!”街旁,醉仙楼门前,孟太尉牵着许都督,面露兴奋。他前几日与许都督吵架了,后来误会消除,和好如初。孟太尉状态比那日催眠后好了许多,连睡眠都好上了些许,直嚷嚷着要再去找张汶。
孟太尉看了看许都督,又仔细看过去,有些疑惑,“旁边的可是温宁公主么?她们怎会在一起?”
许都督看着那边,似有所思。
孟太尉皱着眉思量了片刻,拉着许都督,“不行,我们过去看看。”
许都督拦着他,笑得宠溺,“不要去了。你忘了?主上与公主不是做了交易么?不会有事的,也许主上和公主是在谈事情呢。”
“哦——”一经提醒,孟太尉如梦方醒,“还是你聪明!”
许都督笑着,“走吧,琦儿还等着我们呢。”
二人将要走进醉仙楼,孟太尉顿了顿脚步,松开他的手,眼神微眯,“琦儿?”
许都督不由得有些好笑,又牵上他,“我弟弟的醋你都吃。”
孟太尉前日口中的“那个男人”便是这个“琦儿”了,他一时无言,弱弱地辩解道,“你又没告诉我他是你弟弟,我——”
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确实是个乌龙,乱吃了飞醋。许都督拉着他进了酒肆,“走啦。”
这边的气氛却有些沉闷,司徒云昭开口,依旧是平日的淡然,“昨日赵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司徒清潇竟是打断了她,语气柔和,“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如何?”
不谈公事?司徒云昭一顿。不以平南王的身份,那,是以司徒云昭的身份?面对此人,又怕泄露自己的感情。时逢节日,气氛喜庆,一切都刚刚好,还谈公事,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可是,除却公事,其他的竟不知如何开口。司徒云昭憋了憋,半晌,想出了个不太高明的开场白,“公主,近来陛下身体可好?”
言罢,又觉得自己蠢透了,有些懊恼。
司徒清潇挑了挑眉,幽幽开口,“此事平南王应当比本宫更为清楚吧?”
司徒云昭默了默,恰巧来到了一处酒肆前,街边支着摊位,高高挂着灯笼,几张梨花木的桌子,锅中热气腾腾,氤氲着满眼的烟火气。最中间的桌子前围坐着一家三口,孩童调皮,父母宠溺地坐在他身边,是平凡人最简单的幸福。司徒云昭被吸引了目光,眼中有着一丝浅浅的涟漪。
司徒清潇柔声问,“可吃了元宵了?”
司徒云昭从容地收回视线,仿佛从不曾注视过那边,“还不曾。”
司徒清潇翘起粉嫩的薄唇,“要一起吃么?就在此处,如何?”
司徒云昭愣怔,眼中有一丝迷茫,但也只此一瞬而已,随即从善如流,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有时街边小吃亦不亚于山珍海味,围坐在一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喜气洋洋的灯笼下,还更添了一丝烟火气。
司徒云昭又看了看那一家三口,那位母亲正端着瓷碗喂小孩儿吃元宵,他的父亲在一旁笑着。
有多少年,不曾过过上元节,更不曾吃过元宵了。这些年,莫说上元节,甚至整个新岁元月,平南王府都会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又有多少年,连父母都不曾见过了,更遑论如此的天伦之乐。
司徒云昭心口有些刺痛,但对方到底是自己约来的,自己若在此时情绪低落,如此冷落了对方,实在失礼,于是尽量对着对面美丽动人的女子扯出一个微笑。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在对方眼里。
不一会儿,两碗元宵,几碟小菜,一壶美酒便上了桌,不是宫廷王府中的琉璃碗碟,而是青花瓷碗。
司徒云昭接连倒了两杯酒,她酒量不太好,灌进口中,喝得太急,眼眶都有些泛红。
司徒清潇轻声,“趁热吃。”
热气袅袅,在她面前缠绕,不是不落凡尘的圣女,沾染了烟火气,却更加楚楚动人。
不知为何突然有言不明的酸楚涌上心头,千丝万缕,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小元宵,司徒云昭伸出手拿起青花瓷勺,她低头,控制不住地,鼻尖泛酸,一颗泪砸进了碗里,混进了这碗元宵里。
她咬着唇,极力地控制着,拿着青花瓷勺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一张手帕伸到了眼前,上面绣着青竹,司徒云昭像是不相信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桃花眼中盛满了泪,眼眶也泛红。
司徒清潇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说,“怎么比小时候还爱哭些?”
她猛然抬起头来,“你,你还记得?”
声音中还带着一些鼻音,像哭过的小孩子。司徒清潇点了点头,弯了弯眼眸。
仿佛风迷了眼睛,眼中水意更重。司徒云昭的桃花眼,平日里便是多情如水的模样,此刻眼眶泛红,更是楚楚动人。
司徒清潇笑意柔柔,“你小时候的样子,我都还记得,从来没有忘记。”
司徒云昭心中翻江倒海,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如此温柔的样子,止住了眼泪,“你若是早些告诉我该多好。”
她看着司徒云昭的模样,突然间想起了她小时候还是粉粉糯糯的样子,想要上去摸摸她的眼尾,安抚她,却只恐唐突了些,“你在怪我么?”
司徒云昭眼眸垂着,“不,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她以为她早已忘了她,她以为她在她心里的身份就只有一个,意图谋反,狼子野心的权臣。如果她早些知道,就可以将她与司徒氏,分的再清楚一些。
然而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司徒清潇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想要抓住什么,却仿佛什么都没抓住,思索不出所以然。
情绪起伏剧烈,爱了六年的女子坐在对面,对她近乎疯狂和汹涌的爱日日拉扯着她,仿佛一叶孤舟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突然狂风骤雨停歇了下来,变作了平静,她也便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如海面,不再波涛汹涌,却依旧浓烈。只是自始至终都无法宣之于口。
思及此,却有些烦躁了。试探着开口,“那你怪我么?”
头一次后知后觉般地露出这样的感情,她不怕粉身碎骨,也不怕世人之口,却在此刻有一丝害怕司徒清潇会责怪她的所作所为。
司徒清潇思绪飘远了许久,才回过神,“嗯?”
司徒云昭垂下长长睫羽,在染了浅粉的细白肌肤上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没什么。”
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司徒云昭理不清,只能暂时敛起情绪,斟了一杯酒,又灌进了口中。
半晌过后,她面前的一碗元宵没再动过,一壶酒反而大多灌进了腹中,她人也有了七分醉意,颊边染着桃粉,映着红色的裙装,艳丽无比。
司徒清潇也不多做阻拦,只是看着她,在司徒云昭举杯时,偶尔陪了几口,还十分清醒。
司徒云昭眼神迷离,带着笑意,“走,我们去看烟火。”
她执起司徒清潇的柔荑,微凉柔软,而对方弯了弯唇角,也并没有拒绝,任由她牵着,到了欢月桥。
这里是烟火大会最佳的观赏之地,桥上站满了人,一个个绚丽多彩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上炸开,多姿多彩,她们两个就站在人群之中,司徒清潇抬头,露出素白细腻的脖颈,眼中映着灿烂。她想,如此美好喜乐的夜晚,她的喜欢,也与日俱增,甚至压抑不住地显露了出来,就放纵这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着司徒云昭,微凉的纤手探过去,抚上她的脸颊,司徒云昭醉得厉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也辨不明对方的情绪,只觉得这双微凉的手温暖无比,是她喜欢的人。
她一双眼眸带着迷蒙,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撞进司徒清潇的怀里,双手垂着,只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她感受着怀里突如其来的温度,弯了弯唇角,缓缓抬起手来。
司徒云昭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靠近她的颈窝,闭上眼睛,吐气如兰,带着酒气,喃喃细语,“姐姐”
她顿时愣怔了,纤手也停在半空中,还是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半晌,她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侧头看着她的发丝,满眼温柔,声音轻哑,“我在。”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周围人声鼎沸,两个人就这样,不算相拥,却亲密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