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早上拨出去的电话,安静躺在通话记录里。
一列陌生的数字,此刻却成了谢知时的急救代码,也是摧毁她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眼里有犹豫。
但随着道路两旁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白里透红的指尖点下【拨打】,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的人似乎一直在等,不过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
她没有心思去细究里面的门道,只是握着电话,听到那边的小陈询问。
转头看向窗外,清冷地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
“告诉周故渊,我同意。”
“谢小姐——”
“任何条件,我都同意。”
不等对方再说话,她挂了电话。
事实上,她没有任何可以谈条件的资本。
在周故渊面前,她一败涂地,抬不起头是正常的。
二十六岁,才刚开始的人生,她却懂了不少道理。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人在需要低头的时候,没必要太过倔强,否则没有人会同情你。
冷眼。
她受过的冷眼太多了。
安静地靠在出租车后座,闭着眼,内心出奇平静。
出租车开进巷口,停在单元楼前。
谢知时付了钱,推开门从车里下来。
往单元门口走时,手机震了一下。
手心微微发烫,滑开屏幕解了锁,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明天早上十点,民政局。】
短短一行字,她已经知道是谁发来的。
吐出口气,摁灭手机屏幕,径直上了楼。
“姐,你怎么——”
“给你买了吃的,还有水果。”
谢知时看着像是要出门的谢思月,晃了晃手里的口袋,“你要出门吗?”
谢思月摇头,“我只是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是妈回来了。”
张虹还没有回来?
谢知时愣了下,示意谢思月先进去。
“妈给你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了吗?”
“发了,但过去一个小时,我……”
谢思月有点紧张,怕谢知时说她,犹豫着解释,“我担心妈妈是不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事了。”
早上赵刀那伙人来的时候,谢思月也看到了。
尽管她对家里的事不全部知道,但不代表她感觉不到。
赵刀是来要钱的,还很嚣张。
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谢思月的感受。
她已经是个有自主判断能力的人,不是以前半大的孩子,可以靠编织一些谎话糊弄过去。
其实她想过,要不要慢慢把事情告诉谢思月,可转念一想,谢思月的病才好转,告诉她可能会加重病情。
“姐,那帮人还会再来吗?”
谢思月坐在沙发上,细软的头发乖顺搭着,手里是刚洗干净的梨。
谢知时盘腿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腿上,听到这句话,敲打键盘的动作顿了顿。
抿了抿唇,“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欠了他们很多钱吗?”
“过了今天,以后就不欠他们的了。”
以后谢家没有欠谁的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用担心入不敷出,每个月要还钱的事。
张虹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去买一些想买的东西,带着谢思月去逛超市,不用担心价格,也不用每次都赶早,去菜贩手里买最便宜的菜。
张虹以为她不知道,实际上她有次通宵回家,恰好看到了。
荔城是一座商业化还没有那么重的城市,比不了那些经济发达的超一线城市。
周边还有一些村落,尽管已经响应政策,成了新农村。
但田地还在,不少人还有自己家种的蔬菜,会不时拿到城里来卖。
挑着扁担,两个箩筐的蔬菜,从五六点开始卖,差不多九点能就卖完。
便宜,新鲜。
比超市的要便宜很多。
谢思月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个哥哥,她以前见过的。
是她姐姐的同学。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照顾姐姐就好了。
谢思月是这么想的。
晚饭前,离开家一天的张虹终于回来。
谢知时把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只看了一眼张虹,没有追问也不提起,笑着看她。
“妈,洗手来吃饭了。”
张虹看着她,愣了愣,连忙点头回了房间,过了一阵才出来。
饭桌上,母女两人谁都没有问对方今天发生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令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一顿饭吃完,谢思月先回了房间。
她装作没有看到张虹发红的眼睛,自顾自收拾东西进了厨房,利落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
直到收拾完,张虹要回房间时,她才开口。
“妈,户口本在您那儿吧。”
“明天给我一下。”
张虹转过身看着她,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半晌开口,“户口本?你确定吗?”
谢知时擦干手上的水,“确定。”
说完又补了一句,“没有比现在更确定的时候。”
一条没有选择的路,该怎么走?
那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底看看是怎么样的结果。
哪怕不好,也没得选了不是吗?
张虹红了眼睛,“知时……我对不起你。”
过往的事情再度让张虹内疚,并且会伴随她一生。
只要一日还能想起谢铭,张虹就会愧疚一辈子。
苦苦挣扎在没能挽回丈夫性命,没有及时发现不对劲的懊悔中。
“我今天去看他了,去了他的墓前,我——”
“您恨他吧。”
谢知时冷静地站在那儿,温柔的暖色灯光落在他头顶,却丝毫不觉有半点温暖。
连客厅、卧室都是按照温暖的氛围布置,可对她而言,没有用。
她早就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家庭和睦。
“您恨他,也爱他,更享受他曾经对你的好。”
每一句话都没有情绪欺负,冷静得不像是在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把椅子推到餐桌下,垂着眼,浓长的睫毛轻颤了下。
挽起头发后,原本就纤瘦的身材,更为高挑。
语气轻浅地说:“他对您的好,和后来的顽固、执拗、偏执还有猜疑都成了你没有办法接受的缺点,所以——”
“你选择先抛弃了他。”
张虹惊恐地瞪大眼,“不是的!”
她没有,她没有抛下自己的丈夫!
“您可能是无心的,也有可能是存心对他施加在您身上的冷暴力和控制欲的报复。”
“我知道,他跟踪过您,去您的单位外面一待就是一天,甚至在您出去的时候,不停给你打电话,十几分钟就是一通,一旦你不解,回到家里,他就会发脾气,摔东西——”
是,谢铭对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但人一旦生了病,就好像被夺舍一样。
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一个疯子。
眼神平静地看着张虹,在她即将崩溃前,出声提醒,“您累了,去休息吧。”
纤弱的人站在灯下,清丽的五官没有一丝一毫泄露的情绪。
精致,美丽,却没有生气。
像摆在橱窗里的娃娃,仅仅只剩下好看。
张虹看着她,默默叹了声,抹着眼泪回了房间。
等张虹关上房门,谢知时才开始收拾客厅。
客厅东西不少,以前就放不下,今天她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下显得杂乱。
每一样东西收拾好,她才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她看着挂在衣柜上空了的衣架。
愣了下走过去,把衣架收了起来。
没什么用了,以后也用不上。
—
第二天一早,谢知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套了一件亚麻长裙,头发稍微打理,有一些弧度。
走出房间,客厅里没有人。
谢思月大概还在睡,张虹可能已经出门。
走到餐桌旁,看着放在碗旁边的户口本,谢知时拿起来放进单肩包,和身份证放在一起。
花了五分钟解决掉早饭,看了眼时间,正好九点。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确定妆容不算过分浓后,轻轻带上房间门的离开。
下楼后,没有选择坐公交,而是直接打了车。
坐在车内,打量着阴雨绵绵的天,谢知时想着幸好公司有调休,否则一天的工资扣掉,还是很肉疼。
对她而言,一天的薪资足以承担她一个月的开销。
当然,不包括水电、房租之类的固定支出。
单单指的是交通费和餐食费。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民政局外停下。
谢知时撑伞站在路旁,看着不少情侣或者夫妻进出,突然有了兴致,连眉宇都变得生动。
她做创意广告的,最需要的就是洞察。
近几年的广告,能出圈的全靠的是洞察能力。
女性永远是消费市场上的第一阶梯,男性的消费则是更聚焦在某一类东西上。
例如腕表、车、烟之类的东西。
女性不同,每一类消费品,都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她也更喜欢和女客户打交道,因为往往她们更容易理解她创意的出发点。
果然,大部分婚姻会消磨掉一个人的精气神。
才得出这个结论,正打算在下一次品牌创意讨论会上,以婚姻作为切入点进行思考,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车开得很稳,路边的水花没有溅起来。
至少不会让她变得狼狈。
谢知时看着小陈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拉开后座的车门。
真够——
排场。
捏紧手中二十块钱买来的伞,不自觉抬眼看了看。
印着不知道什么品类的花,黄色、绿的混在一起,尽管看着劣质,倒有点青春的活泼。
瞥了眼那把黑伞伞面的logo,谢知时往旁边退了一步。
“你还想退到哪?”
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是周故渊惯有的语气。
专门针对她的口吻。
谢知时惊觉自己已经快要靠到墙上,略有懊恼,要是衣服弄脏,可能今天这场并不怎么令人期待的领证,会变的更尴尬。
正犹豫时,手腕被人握住,不过转瞬间,一把黑色的伞挡在了上空,手里的伞被人拿走,递到了旁边。
“谢知时,我给了你机会。”
“是你没有拒绝。”
躲在一把伞下,亲密无间的距离。
实则是不耐烦的语气和嫌恶的身体反应。
谢知时突然有点佩服周故渊,竟然为了看她笑话,舍得把自己赔进来。
到底是有多恨?才不惜这么做?
“周先生。”
“如果不是你开口,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值钱,多谢你的抬举。”
乌黑瞳仁像是洗过的墨,明亮又干净。
谢知时勾起耳边垂落的头发,并不在意周故渊的态度。
已经这么糟糕了,不会更糟。
只是余光扫到那双墨灰色的眼睛时,仍然没有办法完全当周故渊不存在。
谢知时抿了抿唇,往日苍白的唇色有了红润的艳泽。
抬眼盯着周故渊,浓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问:“进去吗?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