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因缘际会02
许暮身上流动的真气一呆, 雨雪斜来,了空扶正她的伞, 头顶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许暮回过神来,他已经收回手,目光平和清淡, 好像什么都没做。
“不动手, 动嘴吗?”许暮说,“以大师三年闭口禅的功力, 说得过我吗?”
了空神色不变“贫僧此来,见见故人罢了。”
许暮脸色更加古怪。
“敢问一句, 主持有多少故人?”
没有恶意, 纯属好奇,一个因门规鲜少出寺门的僧人用什么标准衡量故人这两个字。
了空道“除施主之外,还有一位王施主。”
名叫王薄, 乃长白山第一高手, 上次出去追杀石之轩的时候碰到的, 很聊得开。
许暮这才明白,见过一次, 然后再见,也算故人,对了空来说。
“与佛门魔门无关,与是正是邪无关,与天下大势无关, 施主不必多虑。”了空说。
许暮注视他, 眼神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疑惑“我还是不明白, 慈航静斋将希望寄托于主持, 结果,你就不管了?”
良心不会痛吗?
了空神色中似有安抚之意,轻声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无常并非苦难,好会变坏,坏会变好,不必执迷。”
许暮约的时间很早。
不远处的寺庙里,响起晨钟阵阵,涤荡内心尘埃。
许暮沉默片刻,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将净念禅宗当成真正的佛门清净之地,大师今日这番话,叫我刮目相看。”
了空没有嗔色,一如既往,问道“以前是如何,现在又如何?”
许暮越过他,看向远方的建康城,雨雪笼罩,朦朦胧胧,很是应景。
“我所在的红尘是黑,方外之地是白,那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应该是灰色,”许暮说,“入世,又不完全入世,佛门清净,又不完全清净。”
像外交站,为佛门的话语权冲锋陷阵。
本质上来说,你承担更多责任,就会拥有相应的话语权。
慈航静斋这些年声势滔天,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们奔走阻止,更有充分的理由。
往近了说,没了魔门,慈航静斋存在的意义将大幅度削弱,毕竟没有妖女蛊惑人心,怎么衬得出圣女冰清玉洁?
往远了说,魔门统一之后,势力会大幅上升,必将影响佛道两家的发展。
说明白一点,不是思想之争,更不是正邪之争,而是话语权之争,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这种争斗比前两者更无法调和。
所以许暮完全没想到,碧秀心坚持,到了空这,整段垮掉。
了空心平气和地说“施主知道,为何天僧地尼两位祖师要开宗立派吗?”
许暮凝视他“不知,请大师赐教。”
“不拘束于一教一派,希望能从天下宗教门派之中,寻出参悟生死的大道。”
“……”我就说你们不是啥正经的和尚尼姑。
不知何时,了空散开了真气,放任雨水浸润,放任雪花融化在他身上,属于净念禅宗主持的庄严气势一朝散尽,留下一位眸含清浅笑意的僧人。
除此之外,不含任何目的。
许暮难得感到放松。
这些日子可把她累坏了,没有空出去看歌舞,听曲子,更鲜少出门游山玩水,吃东西、逗系统、投喂宋缺,过了这么久也不新鲜了,找个人聊聊天、说说话倒是挺好。
“既然不打架,那伞分你一半。”
他们去了附近的安宁寺,没有任何一间寺庙会拒绝净念禅宗的僧人,建康寺庙之多不亚于洛阳,了空一天换一家能住好几年。
到了地方,了空亲自给她泡茶,两人聊聊天,许暮以为了空的人生经历实在乏善可陈,除了佛理和天下说不出什么有趣的来,未曾想他步行前来的见闻,平铺直叙说出来,足够吸引人听下去。
许暮唠了一上午的,顺便在这吃了斋饭,味道一般般,她忽然想在古代制作素肉,这个她没有尝试过,回头就试试。
“对了,大师,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碧秀心对她说,你等着了空师伯收拾你,了空会不会说,你等着四大圣僧来收拾你。
了空看了她许久,雨雪停止,大风忽起,吹得院外经幡摇动。
他动作缓慢地摇头。
“贫僧无言。”
许暮走了。
不速之客来了。
他自走廊的转角而出,步伐缓慢,却有惊人的压迫感,脸上带笑,表面温柔,实则夹着直刺世情的残忍。
“石施主。”
“了空大师这一声,可比称呼许暮的时候,清白多了,”石之轩似笑非笑,“我在净念禅宗的时候没看出来,你这人人拥戴的主持,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看过来的眼神里有戏谑、有嘲讽、有轻蔑、有嫌恶,那不仅仅是石之轩一人的目光,也是天下人的目光。
了空不曾回避,坦然道“石施主通透。”
石之轩笑意僵住,瞳孔震动。
他想过了空会大惊失色,坚决否认,也想过他会直接翻脸,杀人灭口,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承认了。
不知想到什么,石之轩眼底晦暗,闭了闭眼睛,又变成那个游戏人间的花间派传人,面上浮现痛惜之色,“大师有了人的欲望,让你动欲的人却清醒如昨,大师不会不甘心吗?”
了空面上镇定,没有一丝被戳破心思的难堪和羞恼,他说“石施主是在问贫僧,还是在自问。”
石之轩笑了一声,莫名冰冷“大师真不该破闭口禅。”
他缓步上前,行动间自有从容潇洒,弯腰捏着桌案上的杯子起身,随手把玩,不经意地说“小妍是阴癸派历代传人中最出色的一个,以她的资质,都不会挨个上门挑战我圣门各家前辈,你说小暮为什么敢?”
了空答“贫僧不知,也许她的天魔秘已经修行圆满。”
“错,她与宁道奇一战时,我就在附近,她所施展出的天魔场只有十五层的火候,她一定学了别的武功,就像她会佛家的拈花指,道家的太极剑。”
石之轩搁下茶杯,双眸中仿佛有黑暗的漩涡,引诱人堕落。
“不得不说,小暮成长太快了,现在就如此厉害,将来两样武功同时大成,会变成什么样?再次请出四大圣僧来,不知道是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
了空神色渐冷,宝相庄严,气势凌人。
“石施主,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一时痛苦,总比长久折磨要好,”石之轩说,“修习天魔秘的女子,不到十八层不可与男子欢好,否则终身没有进益。先断她一臂,让天魔秘永远都不能到十八层。”
赶在了空展露金刚怒目那一面之前,石之轩以幻魔身法跑路,天边传来他凝而不散的声音“你可要想好,既了了你的愿望,又为佛门除一大敌,这不是一举两得?”
天高云阔,草木青新。
许暮脚步轻快,午饭没有吃好,回去鼓捣鼓捣素肉,想想就开心,边走边挥舞着油纸伞,随意为之,便是剑法。
两道破空声传来,油纸伞在手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展开的伞面画了个漂亮的弧度,轻松挡住飞来的东西,最后伞身轻靠在许暮肩上,两颗松果落入湿润的泥土中。
“和尚的茶水好喝吗?”
男人黑袍劲装,靠在树干上,修长的手一张一合,抛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松果。
“好喝啊,唇齿留香。”
“是吗?恐怕你下次就没有这个命喝了。”
许暮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兜帽下点漆般的黑眸,“久别重逢,一开口就咒我?”
那双亮而有神的黑眸微眯,迸射出危险的光来。
“你还好意思提?”
“换做是你,你愿意天天被人盯着?”许暮理直气壮。
向雨田自来讨厌规矩束缚,自然不愿,视线移开的刹那又瞪了回来,“你可以直接说!”
哪有人打着打着,直接跳崖跑了。
“哎呀,别生气啦。”
“少废话,把罪魁祸雕交出来!”
甩了他两次,都要给他留下阴影了。
一个大宗师,一个宗师,丛林之中追跑打闹,东扯西扯,好一会才停了下来,回到正题。
“那个花间派的传人给和尚出了个主意……”向雨田将听到的说给她听,顺便观察许暮的表情。
许暮眼神里自然而然透出轻蔑来,“石之轩够损的。”
“那个和尚没有坚定拒绝。”向雨田将重点拉回来。
“无所谓了,不能跟心上人同床,或者必须跟讨厌的男人生子,呵,我就不信天魔秘智能到这个地步,还能分辨哪个是我喜欢的人,哪个是我讨厌的人。”
向雨田万万没想到许暮是这个反应,扪心自问,倘若有人意图让他永无问鼎武道巅峰的可能,他绝不会放过那人。
“你可以先下手为强。”
迎着许暮疑惑的眼神,他随手扔过去一本册子,许暮翻开扉页,赫然是天魔策最精华深奥的武功——道心种魔大法。
然而他扔过来的样子,跟扔松果没有区别。
许暮脚下未停,手上翻了两页,耳边是向雨田的声音,他在说道心种魔的修炼之法。
需要三样准备种魔者,魔媒,炉鼎。
这种魔者自然是学了道心种魔的许暮,魔媒是向雨田借她的圣舍利,炉鼎,需要一位道功大成的人。
啰嗦来啰嗦去,简单来说借助双修,种魔者的意念侵入炉鼎的意念之中,夺取对方的道心,过程异常凶险,会被炉鼎狂热的欲念所冲击,忍得过去还好,忍不过去那就玩完。
虽然非常艰难,但得到的回报很大,一旦得到了炉鼎身体里成熟的魔种和道心,魔种大成,破碎虚空只是时间问题。
“炉鼎会死?”
“炉鼎失了道心,无法承受魔种毁灭性的魔气,当然会死。”
路上想过无数次,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向雨田还是会忐忑。
不知道她会如何选,如果她为了道心种魔,牺牲某个人的话,那他决不能让她成为圣君。
可是了空真的要为了断绝她的武道之路引诱她,那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向雨田偷偷去看,吓了一跳。
许暮总是含笑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冷,与之对视,连骨头都开始凉涔涔的。
“不知道圣帝阁下当年学道心种魔的时候,害死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