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佛魔一线07
独孤夫人吩咐侍女仆从, 小心抬走地上的人,好好安置下来,再请府医来看病抓药。
安排完, 再看一眼安详睡着的丈夫,嘱咐儿子照顾他爹, 来到另一间门房, 等候片刻,见许暮的手离开那位大师的手腕,过去问她有什么需要。
譬如随国公府上有百年灵芝、千年人参以及各种珍稀药材。
她说得恳切,许暮也不跟她客气, 提笔写了张药方, 独孤夫人亲自接了过来,扫一眼就知道库房里有这些东西, 折了两下,收在袖中,不多客套, 转身离开。
这就是独孤皇后啊。
特殊时刻,许暮没有多想,目光转向昏睡不醒的了空, 重重叹息。
她见过韦怜香,全身黑色劲装, 常年戴同色斗笠, 不常说话,一说话就跟魔门一统的大业有关,是个狂热分子。
但是她不知道他是用毒的高手。
通过杨坚和了空的症状,可以得知韦怜香是如何区分活毒与死毒的。
死毒猛烈,像战场上的先登兵, 砍了一个还有一个,源源不断,坚守城墙砍就对了。
活毒像刺客,平时躲在犄角旮旯里,冷不丁出来捅人一刀,不是致命伤,可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却会拖得人一日日虚弱下去。
许暮内力深厚,不怕前者,倒是后者更惹人烦。
侍女很快带来许暮需要的药材,两拨仆人,一拨搬来熬药的炉子,一拨搬来几盆炭火和熬药所需的小东西。
等人走了,许暮拿出丝带,一圈圈绕上广袖,捆得紧紧的。
单单一样千年人参要熬煮出最佳的药性就需要一天一夜,许暮等不了,病人也等不了,她要用最短的时间门煮出药来。
动手之前,从仓库里拿出铜镜照了照。
系统:“阿枳别照了,你有五百二十根红头发,等结束我再扫描你。”
许暮:“……我谢谢你啊。”
一撮火苗窜出指尖,火苗与炭立刻燃烧,许暮往地上一坐,双手放在砂锅旁边,随时调节火力。
随着烈焰无相的运转,鬓边的发丝从发根到发尾,肉眼可见地化作暗红。
她神色专注,连了空醒来都没有发现,系统提醒了一句,许暮下意识扭头,与了空目光相对。
“主持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贫僧并无……”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直接打断。
毒本来就不好解,最烦隐瞒病情的病人了。
了空垂眸,说道:“贫僧很冷。”
小刺客的第一刀来了,放着不管可不行。
许暮想了想,收了内力,刹那间门来到床的左侧,两只手分别按住床柱,直接把床搬到炉子边。
突出了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
做完之后,不敢耽误一秒,立刻回到原位,用烈焰无相加速熬药。
“我这炉子不好挪动,”她说,“现在还冷吗?”
“多谢施主,贫僧不冷了。”
“主持先歇息,等你醒了,就能喝药了。”
“有劳了。”
了空平躺下来,闭上眼睛,药香往鼻子里钻,咕嘟咕嘟的水声涌入双耳,脑海里不断浮现她认真的神情……
他立刻睁眼。
眼睛看着床顶奢华的金线纹路,问她为何如此尽心尽力。
许暮盯着炉子,眼睛一眨不眨,回答:“主持破闭口禅阻止石之轩,中毒尚浅之时,不惜己身运功与石之轩鏖战。虽然是为了杨坚,但是我毕竟得了好处,领这个人情。”
了空用平和的嗓音说:“在贫僧眼里,施主与杨施主没有不同,若非施主为杨施主驱毒,也不会落到危险的境地之中。种下善因,必结善果,施主不用觉得亏欠贫僧。”
许暮声音含笑:“这句话对主持一样适用,我做这些,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了空热了起来,汗水打湿了僧衣,仿若躺在泥沼之中。
这是修行的一种。
了空闭目,默念金刚经。
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主持,你还真是能忍。”
他浑身发热,脑子昏昏沉沉,隐隐听到这道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的声音。
……离一切诸相,是为诸佛。
了空睡姿宁静,眉眼平和,要不是看他满头大汗,一摸褥子都湿了,还真看不出来他陷入何种痛苦中。
韦怜香这么恨佛门?
杀人就算了,还要人受这种苦。
转念一想,魔门多年被佛门打压,不恨才奇怪。
许暮掀了了空的被子,手放在衣带上一扯,没扯动,低头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住衣带,抓出不少褶皱。
再看了空,头热得可以煎鸡蛋,神色都波澜不惊,她想给他换个衣服,他眉心紧锁,满脸不安。
许暮忍俊不禁,跟系统说:“他这样,是怕我趁人之危?”
系统:“咳咳,也不是不可以。”
“……”
她再怎么样,都不至于对四十多的主持乱来。
许暮打开房门,长廊的尽头有人靠在墙上,一下一下打着瞌睡。
这也是独孤夫人的安排,既怕这些江湖中人有需要,又怕仆人守夜离得太近吵到他们。
许暮轻轻拍醒他:“小兄弟,醒醒,帮我个忙。”
不知怎的,许暮要给了空换,他死拽着衣带不撒手,换个人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暮揉揉太阳穴,认命地坐回去熬药。
碧秀心没想到,一夜过去,她来看望了空师伯,一推门看到的竟然是一张床,再往里面走点,是许暮用厚厚的布垫着手,拿砂锅往碗里倒药的场景。
“早啊,碧秀心。”
“……早,”碧秀心压下荒唐的想法,“了空师伯他怎么样了?”
许暮说了说韦怜香的毒和了空现在的情况。
“药放在桌上,他醒了你盯着他喝,我去歇会,有事叫我。”
碧秀心除了说是,也说不出旁的来。
目送许暮离开,一回头了空师伯坐了起来,正盯着袖子发呆。
那身白衣虽是僧服,却不是净念禅宗主持的衣服。
碧秀心一呆。
碧秀心精通医术,尤其擅长金针度穴,鲁妙子同样擅长医术,比碧秀心的知识面更广一些。
然而就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许暮对药理的掌握在他们二人之上。
“真是邪门了,这阴癸派的妖女还会救人?”鲁妙子啧啧称奇。
岳山瞟了鲁妙子一眼。
想到祝玉妍讨厌他,所以与他生子,对鲁妙子生情而追杀他,心中复杂。
正想着,祝玉妍的师妹推门进来,鲁妙子一见便心虚不已,许暮端着药从他眼前走过,漫不经心地说:“鲁妙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祝玉妍,你没有出海。”
鲁妙子心里害怕,却抹不开面服软,冷哼一声,大有你要告诉你就告的意思。
碧秀心轻声劝:“你要是告诉祝玉妍,鲁先生就永无宁日了。”
许暮把药碗递给了空,呵呵一笑:“是我害的?男子汉大丈夫,说错了话给人道歉的道理都不懂,还要女孩子给你说和?”
“是老夫失言,行了吧?”鲁妙子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暮歪了歪头,轻笑:“我那师姐是什么眼神?”
碧秀心:“话也不能这么说,祝玉妍在情浓之际要杀鲁先生,鲁先生有怨气也情有可原。”
“有怨气?有怨气好好练武找祝玉妍报仇啊,明面上不敢,背地里倒是敢一口一个妖妇、妖女。”
了空喝完了药,空碗放在床沿上。
许暮拿碗就走。
鲁妙子不值得她想太多。
药碗被路过的侍女客气而不容拒绝地收走了。
许暮独自一人离开随国公府,前往郊外。
好些天没有练武,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来到几日前的山丘上,拔剑,使了一套太极剑。
这个药再喝上几天,辅以碧秀心的针灸,了空的情况就稳定下来了,接下来靠他自己的内力足以驱毒。
她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首先是更改方向,之前她想先收集天魔策,再整合魔门,当上圣君,现在这个顺序要反过来了,她不能让杨坚之事重演。
如果有外族入侵,那她会大胆地改变这一切,付出生命在所不惜,如果没有,她又会谨慎起来,更希望历史的一切按部就班。
越想思路越清晰,许暮收剑归鞘,不理暗处偷看的家伙,恨不得立刻找祝玉妍切磋剑法。
“哎!小友慢走。”
那是个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那张脸很符合年龄,但人一眼看过去,看到的绝对不是脸,而是他坦率真诚的双眼。
“宁……道长?”
宁道奇摆摆手:“你我同在宗师境界,不必客气,叫我前辈就好了。”
许暮:“好的,宁道长。”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宁道奇一点没有偷看她练剑的自觉,说见她练剑时心有旁骛,不知道有什么放不下。
许暮摇头:“只是反思了一下最近的错误,以后不会再犯。”
“小友是说随国公?那不是你的过错。”
“我可没有看不开。”
两人并肩下山。
宁道奇问:“小友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为什么要救随国公?”
许暮:“是碧秀心托你问的?”
宁道奇直言是,“我也很想知道,你难道不知道那种时候救随国公有多大的风险吗?”
“知道,但是知道也要去做。用道家的说法,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任何人坐上那个位子,对百姓都是一种剥削,既然如此,不如选个能致太平的。”
哪怕只有短短的二十三年。
宁道奇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不喜欢规矩的老子,更信奉庄周之言。”
许暮:“……”
“小友,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是谁?”许暮随口问。
“总有一天,你们会遇见。”宁道奇卖了个关子。
“……”
谜语人滚出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