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深缘浅09
眼瞅着被气得怒发冲冠的胡铁花揪起源非朝的衣领要再来一百回合, 仆人娴熟走位,绕开胡铁花,递上拜帖给楚留香。
“无争山庄原随云, ”楚留香连忙拉住想要越过他打源非朝的胡铁花, “你们谁认识吗?”
胡铁花的理智勉强拉回来一点, 他们闯荡江湖十几年了,跟无争山庄素无来往,胡铁花第一次见到原随云便是他跟金灵芝出双入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过来做什么?金灵芝也来了吗?
高亚男瞟了胡铁花一眼, 沉声道:“我华山派与无争山庄是世交,近几年他常常去华山小住, 但是我不在山中,更别提有什么交情。”
源非朝轻声道:“原随云……是给那位金姑娘买下牡丹花王的人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楚留香知道他刻意膈应胡铁花, 却生不起气来,“正是, 你要去见见吗?”
高亚男道:“见面以后还有机会, 你一晚没睡, 回去睡一会吧?”
楚留香想到这一茬,顿时附和道:“也对,你确实该休息休息, 午饭的时候叫你。”
“好啊,我听你们的。”
那边胡铁花冷冷说:“不如你们继续聊下去, 一直聊到原随云走。”
源非朝笑笑, 不介意他略冲的语气, 回去补觉。
“别瞪了, 人都走了, ”楚留香拉回胡铁花的视线,“就算他气你,你不也气回来了吗?别生气了。”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高亚男在,胡铁花没法掰开了说,源非朝三两句话就能惹他气得跳脚,同样的情况反过来,却不会被他激怒。
源非朝不把他放在眼里。
再看看他那见鬼的轻功,老臭虫说他被一群青楼打手追着满大街跑,谁信?
都怪原随云,他要是不来,他非立刻揭穿源非朝,要他给说法。
他们到的时候,原随云动作优雅地用盖荡开面上的茶叶,沉静而从容,而金灵芝没有他那么坐得住,抱怨道:“你们来得太慢了。”
楚留香微笑道:“实在对不住,怠慢了贵客。”
原随云搁下茶盏,起身回礼:“不妨事,香帅府上的茶极好,香郁味醇,回味甘甜。”
胡铁花知道楚留香这个人,轻易不闹那些虚礼,但要是对方来这一套,他也能很周全地应对。
他不是不会,只是懒得说这些文绉绉的话,直接问金灵芝:“你跟原公子怎么来了?”
金灵芝大大咧咧道:“这要问你啊?”
胡铁花:“问我?”
金灵芝:“我买到了花王,明天启程回家,约定好了跟人拼酒,却不知道某人是不是做了缩头乌龟,竟连提都没提。”
胡铁花这一辈子就是死都不会向女人示弱的,扯着嗓子冲门厅外喊:“忠叔!拿六坛酒来!”
高亚男冷冷道:“我看最好拿上十坛。”
金灵芝这时才去看高亚男,她们早已碰过面,在花市,胡铁花被高亚男撵跑之前,是跟她在一起的,如今面对面碰上,正让她想起被抛下的难堪,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怎么?你也要来比?”
“不错。”
金灵芝眼睛更亮了:“那就喝,反正醉倒的不会是我!”
他们三个自顾自定了下来,那边楚留香对原随云道:“我这两个朋友可是好酒量,较起真来怕会影响金姑娘明天的行程。”
原随云摆摆手:“香帅这便太小瞧人了,万福万寿园中,三尺童子都能千杯不醉,灵芝家学渊源,十二岁就能喝下一整坛陈年花雕。”
楚留香笑道:“原是我眼拙,没能识出酒中英豪,在此向金姑娘赔罪了。”
金灵芝听了,面上更是得意。
酒很快上来了。
金灵芝一马当先,第一杯酒倒满,马上就下了肚子,空酒杯亮给高亚男和胡铁花看。
高亚男自是不甘示弱,金灵芝喝一杯,她能还上两杯,胡铁花就没这么斯文了,他直接举着坛子喝,撒下来的酒水洇湿了前襟。
他这一坛酒下肚了,金灵芝一壶酒没喝完。
他洋洋得意道:“拼酒慢慢喝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快,一壶酒喝上一天一夜,是个人都不会醉。”
高亚男的酒杯往桌上一放:“这么多年嘴还是漏的,大半坛好酒都喂了你这衣服,还好意思说话?不怕漏更多吗?”
金灵芝冷笑道:“喝得快算什么?不会醉才算本事。”
胡铁花见她们如此,一咂舌,喃喃道:“好男不跟女斗嘴。”
楚留香同原随云说话,琴棋书画诗酒茶,随便一样都能搭上话,因此两人交谈分外愉快,颇有一见如故之感,而楚留香比原随云多了十年的见识阅历,很轻易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来。
原随云声音中略含歉意:“让香帅见笑了,我听说有位同姓本家住在你这,却没有见到他。”
楚留香恍然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金姑娘是为小胡而来,原公子看来是为他而来。”
话里不乏调侃,楚留香看原随云少年老成,以为他稳得住,谁知道却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自然之色,这可真是奇了。
楚留香解释说:“我拉着他下了一夜的棋,现回去补觉了。”
不知何故,他刚说完屋内便冷了下来。
楚留香扭头看了眼拼酒的三人,不看还好,一看不由得发慌,不知不觉,日上正午了,十坛酒根本不够他们喝的,楚留香这少什么都不会少酒,足够他们敞开肚子喝,现下每个人脚下都是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他起身去到三个酒鬼身边,“别喝了,都醒醒,还知道我是谁吗?”
胡铁花:“老臭虫!”
金灵芝:“臭流氓。”
高亚男:“坏痞子。”
楚留香:“我就该把你们全轰出去。”
剩下那句你醉了都多余说,醉鬼不会承认自己醉了,楚留香正要想个办法把这三个酒鬼各自扔到房间里休息,身后传来原随云疑惑的声音。
“喝酒要尽兴才好,我听闻香帅也好酒之一道,为何如此扫他们的兴?”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是我扫兴,是我这住着一位讨厌酒味的小客人——就是你那位本家,我不能不在意他的感受。原以为他们很快能分个高下,早早收拾了,谁知道拼到了现在。”
“他要是生气会怎么样?”原随云问。
“不知,我不能为了知道会如何而故意惹他生气,岂不是本末倒置?”
楚留香去吩咐人,等源非朝醒了第一时间告知他,然后忠叔说晚了,人刚醒,往厨房去了。
“他饿了?”可他一个多时辰前吃了四碗面条和一屉包子啊。
“是温酒。”走过拐角的源非朝拎着两坛酒,与楚留香对视的那双眼睛深邃无波,褪掉温和纯良面具后,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不是对酒气的嫌弃,反而像是生气了。
楚留香轻声问:“一晚没休息,怎么不多睡会?”
“现在睡太多,晚上又睡不着了。同样是一晚没睡的,楚兄看上去比我精神多了。”
这个长句让他略微放心,笑道:“我给你倒一杯醒神的好茶,保管你跟我一样精神。”
“多谢。”
话音刚落,温好的酒搁在三个酒鬼桌上,胡铁花被这动静震得一激灵,第一个伸手去拿,皱了皱眉,“怎么是热的?这有什么好喝的?”
好酒的人都知道温酒轻易喝不醉,拼不出什么结果。
源非朝慢慢给高亚男满上,温热酒液倾倒的声音中,他的一字一句格外清冷,“喝酒可以,可喝冷酒的习惯不好,容易伤元气,少洗多少次澡都补不回来。”
闻言,微醺的胡铁花立刻抬头瞪他。
金灵芝两颊微红,眼神迷离,努力睁大眼睛,“啊,你不就是那个捡断线风筝的傻子?我看到你跟她在一起了。”
她看高亚男,高亚男严肃地说:“断线风筝不能捡,那是别人放走的晦气。”
依照高亚男对源非朝的了解,他会乖巧地点点头,然而他没有,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沉声道:“我不明白,两位姑娘这是为了什么。”
金灵芝不耐地挥挥手:“都说了,晦气,还问!”
“不是风筝,是酒。”
提起这个金灵芝更精神了,噌的一下站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大着舌头说:“还不是这个混蛋,说什么女人就是会喝酒,酒量也有限得很,比不上男人。我金灵芝非要让他看看女人的酒量到底怎么样!”
高亚男一拍桌子:“说得好!我敬你一杯!”
金灵芝:“你敬我?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高亚男:“少废话,喝不喝?”
金灵芝:“谁说不喝了?我怕一杯酒吗?笑话!”
两只颤颤悠悠的酒杯□□了一下。
源非朝眸中流淌出暖意,给她们两位满上,声音有一种古琴般的悠扬,他说:“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你再怎么努力能搬动的只是些碎石头而已,山依旧矗立在那里。即便你今日赢了,别人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你改变不了的,最后受到伤害的也只是你,那些随便指手画脚的人什么损失都没有,这样值得吗?”
金灵芝若是醒着,说不定会大声叫喊两句我就乐意,回家以后越想越气,用那个涉世未深所以不太灵活的脑筋想出更好的观点,譬如你不搬我不搬,光看着,山什么时候能移走?
但她现下醉了,只知道身边有个人老学究似的长篇大论,要不是他声音好听,她那大嗓门老早就嚷嚷着打断他了。
“什么大山不大山的?难道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源非朝轻声反问:“当没听见又如何呢?这种庸人多得是,不去理会就好了。”
“不理会?不理会……你说得真轻巧。”金灵芝嘴里喃喃两句,身体忽然往下倒,源非朝眼疾手快地扶住,让这位昏睡过去的火凤凰趴在桌上。
楚留香拿杯热茶送到源非朝手里,“看来是醉了。”
源非朝喝茶润润嗓子,“放了点醒酒的药,药效发作了。”
楚留香:“……”
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呢。
“你随身带着这种药?”他问道。
“前天去药铺配的。”
那是他们遇到的第二天,之前高亚男喝醉了,所以他配了点药备着,真是用心,楚留香都有点羡慕高亚男了。
就在楚留香感叹的功夫,明里暗里又被夹枪带棍贬低一番的胡铁花拦住了源非朝的去路,他这个人说醉能醉,说醒也可以立刻醒,武功试不出来,换酒后吐真言也不错。
想到这,便要装着发酒疯的样子拉着源非朝不让他走,“你放倒跟我拼酒的人,不行,你要赔我一个。”
楚留香登时觉得不好,源非朝提到自己的酒鬼父亲,料想小胡这样与他讨厌的样子应该别无二致。
可是源非朝没有表露出厌烦,隔开胡铁花的动作都很礼貌,“我不会喝酒,不是胡大侠的对手。”
“我难道天生会喝酒?你看,我都让了你这么多坛,年轻人这点胆气都没有?”
源非朝没有看胡铁花,他正在搀扶睡过去的高亚男,动作有多温柔,嘴里的话就有多不客气,“我不会喝,胡大侠非要用自己的长处比我的短处吗?这个做人的格调可不高啊。”
胡铁花:“……”
简单一句话堵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楚留香目送他抱着高亚男离开,看向同样要带金灵芝走的原随云,送了他们一程,一直送到门口,原家的仆人把金灵芝送上马车,眼看要走了,楚留香说道:“金姑娘与小胡拼酒,算得上尽兴而归,不知道原公子心中的疑惑有没有解开?”
这是试探。
楚留香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回答。
原随云勾唇一笑,略显苦涩,“不怕香帅笑话,我的疑惑反而愈来愈深了。”
楚留香挑了下眉,没想到这位外表温和,内在孤傲的少年会以弱示人。
马车出了洛阳城,停在偌大的山庄外,下人先把人事不省的金灵芝搀扶下来,原随云在马车上多坐了会,等他们进了门,他下来,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虽然目盲,但他的行动比正常人都要顺畅,他先是拆开一封信,指腹缓慢抚摸过一列字,停了停,把信扔到一边,以手支额,吐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修长有力的手摸到用罩子罩得严严实实的笼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光线照进去的瞬间,里面传来阵阵活泼的鸟鸣,叫声清脆,宛若莺啼。
小巧玲珑的画眉鸟熟练地跳到原随云洁白的掌心,他的手指收拢,摩挲画眉柔软的羽毛和温热的身体,听到它婉转的歌声便觉得舒心。
手底下的人安排过几出歌舞想讨他开心,到头来,都没有这只可爱的鸟儿来得管用。
原随云空洞的眼神朝着这只鸟,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多久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手掌微倾,站不稳的画眉鸟扑腾下翅膀,自动跳进笼中。
他重新罩上笼子,挂上一如既往的笑容:“香帅要来,我自当扫榻相迎,何必做那梁上君子?快请下来。”
一抹月白色悄然而至,带来浓郁的郁金香气味,楚留香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窘迫,笑道:“在下有事相询,又不想太多人知晓,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原随云微笑:“香帅言重了,请坐。不知是何要事?”
“据我所知枯梅大师择徒没有饮雨大师那般严苛,她老人家执掌华山的三十年来,门墙内有弟子二十一。无争山庄与华山一向关系亲近,原公子每年都会去华山小住,不知道是否认识许暮?”
原随云:“自然认识,不过香帅想要从我这打听她的事,恐怕错了主意。”
楚留香笑了笑:“原公子莫要误会,我不会问女儿家的私事,我只好奇一件事。”
“何事?”
“她若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改名易姓是少不了的,那么她会对外宣称自己姓什么?”
原随云向来八风不动的表情略微动容,虽然转瞬即逝,但是楚留香何等人也,那一双眼睛什么猫腻看不出来?他不由得想起最初闯荡江湖时,他、小胡、老姬头碰头取假名字的场景,为了不让人联想到他们的上一辈,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意义,叫着顺口而已。
但是她这种情况……原姓少见,一个女人出门在外用了一个男人的姓氏,意味着什么实在不用多说。他长舒一口气,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原公子看似并不知情。”
原随云轻轻一笑,不解地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饶是心中已有九成把握的楚留香都没料到原随云会这么说,很快他回过神来,看来源非朝不变回许暮,原随云是不会松口的。
既然如此,原随云今日不该陪金灵芝过来,直接让他锁定了二者之间的关系,以后不知道如何被佳人埋怨呢。
楚留香证实过后告辞离开,而原随云想的跟楚留香差不多。另外,他起初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的确很开心,但是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楚留香所想的那层意思不是她的真正用意。
从原随云所住的山庄出来,楚留香神清气爽地往洛阳城走,他这个人的好奇心最重,喜欢谜团,也喜欢解开谜团。解开了‘他是谁’,下一步自然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杀小胡?不像;撮合他们?也不像;拆散他们?这倒有可能。她该不会真的想用男人的身份勾搭高亚男吧?玩砸了没法收场啊。
阵阵喧哗声打断他的思绪,楚留香飞身赶往声源,是一队镖车碰上山贼劫道,箱子上有饶州陈氏的标记,他脑筋转得快,瞬间想到几年前自己受高亚男所托给她嫁人的师妹送礼物,就是饶州陈家——当地有名的粮商。
下一秒他看到了背对自己、盘上发髻做妇人装扮的身影,三尺青锋所到之处尽是血光,那份利落果决真不愧是铁仙姑枯梅师太的二十一弟子之一。
“你在做什么呀?手里的家伙是用来拍人的吗?你这把剑哪里比得上君子剑了?要不你还是换回来吧。”
就这么一句话,完成了飒爽女侠到操心老妈子的蜕变,只见她一个箭步冲到白衣女子身边,三两剑砍死被剑身拍得五迷三道的山贼。
“我没杀过人,我不会杀人啊师姐。”
“杀人还用学吗?你这样的师父怎么把你放下来的?”
这两位不到一炷香就稳住了局面,不用他现身,他本是这么想的,看到白衣女子容貌的那一刹那,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楚留香?”郑恩蕊惊讶地叫出声。
“郑夫人还认得我。”楚留香答道。
“你怎么会在这?”郑恩蕊察觉到楚留香的目光,往左迈一步试图挡住她美貌的小师妹,可惜身高不允许。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了,“路过而已,郑夫人亲自出来运粮入城,真是辛苦。”
郑恩蕊往洛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听说大师姐在洛阳,我想去看看,顺便看顾一下粮车。”
说话间,白衣女子偶尔对上楚留香的目光,明眸皓齿,瑰姿艳逸,皮相之美足以艳压群芳,更何况不是那木头美人,眸若秋水,灵动含笑。
然而郑恩蕊防备楚留香的风流名声,不开口介绍她,她面上笑吟吟的,也不开口搭话,外热内冷的模样跟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楚留香见她去帮人收拾货车了,目光微垂,视线投向郑恩蕊:“郑夫人这是打哪来?”
郑恩蕊熟练指挥下人,听到他不问小师妹,警觉性不高,问题本身让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饶州家中。”
“饶州过来不路过华山,不知道郑夫人在哪遇到了令师妹?”
“前面大车店……嗯?你问这做什么?”
楚留香已经没工夫管这些,一夜没休息的大脑现在终于造起反来,细微又不能忽视的痛像是有针往里面钻。
大车店是距离洛阳最近的驿站,用脚走起码要一个时辰往上,路上看管这几大辆货车,脚程慢点差不多是两个时辰,而那个时候楚留香在下棋。
跟源非朝。
同一时间郑恩蕊与小师妹相遇,两人相伴往洛阳来,目的全是高亚男。
想通这一点,楚留香更头疼了。
他说出高亚男暂时住他那,郑恩蕊不是很意外,楚留香记得这位跟高亚男一样是直肠子,心思不深,藏不住话,稍微用点话术就能搞定,正要开口,见白衣女子目光一转,极为和善地注视着他。
楚留香:“……”
算了算了,不当着人师妹的面欺负师姐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源非朝还在不在家里。
三人同路进城,郑恩蕊吩咐管事的几句,转过身跟楚留香走了,仆人带她们去看醉酒的高亚男,楚留香则悄悄问忠叔,源非朝还在不在。
忠叔:“那位公子说出去用午饭,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还有……”
没等他说完,楚留香意识到了什么,快步往源非朝的住处赶去,到最后还用上了轻功,多亏了忠叔也不是一般老人家,紧赶慢赶过来了。
源非朝的住处很安静,却没有楚留香以为的那些东西,这时忠叔过来,说完了当时的情形:“有个乞儿上门来送了高女侠一段风筝线,那会高女侠刚醒,看了之后急匆匆走了。”
楚留香心里有数,一出门,当头碰到两条没找到师姐的蝌蚪,啊不是,师妹,楚留香没空跟她们解释,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白衣女子按了按郑恩蕊伸出去欲要挽留的手,“放心师姐,我去追。”
楚留香跑到了城郊,那是前天源非朝带高亚男放风筝的地方,没一会,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这位小师妹轻功倒是真不错,没有落后他多少,放到江湖上稳稳的一流水平。
“你在找什么?”来人声音湖水般平静。
楚留香转身看她,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晃眼,他看这张脸觉得头晕目眩的,他压下心中种种纷乱的思绪,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有源非朝留下的线索。”
“源非朝?”
“姑娘见到他一定会很惊讶的,你们长得很像。”
白衣姑娘挑了下眉,似是对这个评价完全不感兴趣,“找到他留下的线索,能找到大师姐吗?”
意料之中的问题,楚留香点头:“十拿九稳。”
“那就麻烦你了,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罢,她往回张望两眼,喃喃道,“郑师姐别着急啊。”
“许姑娘真是能沉得住气,一点都不像初出江湖的女子。”
许暮疑惑地看过去,楚留香解释道:“你看,我说高亚男在我那,你们去了没见到人,在下急于寻找线索,没有留下半句解释。这要是郑夫人,少不了劈头盖脸指责一通。”
别的许暮不置可否,唯有最后一句,她轻轻蹙眉,说道:“我师姐只是关心则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楚留香打量她一番,望向遥远的天空,眸中的兴味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往这边去了。”
水落石出的真相随着源非朝和高亚男的离开、许暮的出现重新扑朔迷离了起来,往常这种事情或多或少沾染血色,楚留香虽然期待有趣的事发生,但是不希望看人丧命,可想而知调查的过程中心情不会多么轻松。
这件事不同,对他而言更像是游戏,卸下种种枷锁,全身心投入到解谜过程中的充实快乐。
高亚男手里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地观察邻桌的邻桌,那是个青衣老妇,正在给旁边的瘦弱女子喂水,那女子满脸瘤子、鼻歪眼斜,叫人看了眼睛都会疼,她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外貌奇异的人,倒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露出不忍直视的伤人神色。
“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昏黄的光透过木缝照进地处荒郊野外的茶馆,柔柔地笼罩着他微垂的睫毛,高亚男一转头正看到这一幕,那点焦急酝酿出来的怨气又散了。
她醒来见忠叔送过来一段风筝线,说是源非朝托人送来的,她心中焦急,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难事,连句口信都带不了。立刻赶往他们放风筝的地方,然后一路跟着线索来到这。
谁知道他人没事,好端端坐着喝茶,还拿人家的容貌当稀奇事让她看。
“你再多看看嘛,之前她跟掌柜说那是她可怜的侄女,一个就罢了,第二个也如此,若说是家族遗传,那怎么她就平头正脸呢?”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道。
话说的也有道理,高亚男无意间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泪水涟涟,写满绝望中撞见希望的期待,隐隐有点用力过猛,不能说出口的话想用眼神表达。似乎认得她,但高亚男却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她。
掌柜看青衣老妇带着这幅尊容的侄女,心生怜悯,免了她的饭钱,待布帘一放下,源非朝笑道:“她好像发现我们了。”
高亚男放下茶钱,既然源非朝一再坚持,那就跟过去看看。要真是什么下作勾当,救了便是。只是高亚男想不清楚什么下作勾当能扯到那两位姑娘身上,虽说不厚道,但是实话是长成那样再安全不过了。
青衣老妇牵着驴子,慢吞吞地走在黄土地上,两位其貌不扬的女子,一个坐在驴子上,另一个跟在驴子后面。
高亚男数了数驴子上的女子回头次数,忽然问道:“你是谁?”
突如其来,却不意外有此一问,他深邃无波的眼底泛起波澜,张了张嘴。
谁知问出问题的高亚男却不等他把话说完,手臂一震,短剑出鞘,直射青衣老妇后心,整个人追着短剑飞身而起,掀起了阵阵黄土。
灰尘散去,源非朝抬眸看去,高亚男已经与青衣老妇战至一处。
“你是什么人?作甚要劫掠女子?”
“你胡说!这是我侄女!莫要纠缠,否则要你好看!”
高亚男的短剑细密如雨,虚实相间,青衣老妇死死抱着女子,单手应对下来,不一会便左支右绌,豆大的冷汗差点流进眼睛里。
一缕枯黄的头发落地,青衣老妇急急后退,厉声喝道:“你是清风女剑客高亚男?”
“没错,怕了吧?识相的赶紧把人放了,我还能求高女侠放你一条生路。”源非朝不知何时笑吟吟地站在另外那女子边上。
青衣老妇简直要被气死:“这是我侄女,该放人的明明是你们!华山派好大的名声,难道是靠欺凌弱小挣来的?”
源非朝依旧在笑,眼神却寸寸冷下来,“侄女?姑娘,我问你,你是她侄女吗?不是的话就眨眨眼。”
被青衣老妇单手抱紧的女子疯狂眨眼。
源非朝的目光重新转向青衣老妇身上,扯出了个冷笑:“不识好歹,高姑娘,打她!”
青衣老妇不带人能跟高亚男拼个一百回合,但是带着人实在力不从心,抬袖撒出一把细如牛毛的暗器,高亚男顿时沉了脸色,疲于应付的人变成她,这边完事了,那青衣老妇也不见踪影了。
麻烦了,这个念头没转完,身侧响起一道声音:“我去追!”
上一秒声音近在咫尺,下一秒人消失了踪影,高亚男着实愣了愣,安抚了一下那不能言语的女子,随即查看地上的暗器,带上她紧随其后,在百步之外荒祠里找到了人。
门七扭八歪地挂着,一眼能看到大大方方坐在里面鼓捣柴火堆的源非朝,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抬起头,笑道:“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怎么不过来?”
高亚男拉着那姑娘过来,看到青衣老妇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蹲下来仔细查看,别的伤没看出来,就是脑门和后脑勺鼓起来几个大包,好像被人打了几闷棍。
高手对战,最想伤到对方的要害,最难伤到的恰恰也是要害,谁会不对要紧的地方防备呢?除非跟他交手的这个人武功太高了,才会想打哪打哪。
她心里有数。
“这人用的是江左司徒家的独门暗器,名为烟雨断肠思,毒性仅次于云梦仙子的天云五花绵。”
“哦。”他脸上满是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是很厉害的样子。
高亚男不对他的态度发表任何看法,继续说:“江左司徒家擅长暗器易容,练的功夫过于阴损,一家近乎死绝,这个人既然能留下来,别的不说,保命的本事一流,现在看来,不是你的对手。”
早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源非朝那拨弄火堆的手就停了下来,垂眸认真听,等她说完,他沉吟片刻,说道:“那天我的确是被强拉硬拽进了青楼,我看到他们责打不愿意接客的姑娘,于是白吃一顿,大闹一场,带跑了所有打手,助那些姑娘脱身,接着在长街上遇到你。”
一边庆幸劫后余生的朱七七霎时间瞪大眼睛看源非朝,她之前不慎落入可怕的魔窟,王怜花把她放出来,她从暗道逃离,出口就是一家青楼后院,那天乱得很,一群人乱嚷嚷,后来她逃出生天,回想起来似乎是听到什么吃霸王餐之类的话。
原来是他。
高亚男不知道她纷乱的想法,说道:“可你还是有意隐瞒师承不是吗?你在官道上就可以制伏她,却偏偏要放走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动手。”
她抿了抿唇,看到火光缭绕着他的脸,心尖下意识发软,“我不想逼问你,我只是……”
只是想知道胡铁花说的那种可能性是不是真的。
源非朝终于抬眸看她,那双眼眸一如既往温柔清澈,不染杂质,此时带了点无奈的味道,“要我怎么说呢?我有意隐瞒师承就能证明你的猜想是对的吗?反之,我不再隐瞒就能证明你的猜想是错误的吗?”
高亚男一时之间被绕的有点晕,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源非朝重新低下头,嘴角笑容苦涩,“很抱歉,我有必须要隐瞒的理由,我不能说,说出来……会招人讨厌的。”
那是能让全天下八成女人母爱大发的神态,再加上他明明武功超群,却愿意如此示弱的反差,任谁也不想继续往下问,使他脸上再添为难之色。
高亚男不忍心,她本来有账要跟他算,也没法开口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不愿说就不说了,”她的视线转向那两位容貌怪异的姑娘,福至心灵,“她们是被江左司徒家的易容术所害吧?”
源非朝乐得她转移话题:“我不了解这个,反正罪魁祸首还在,待会弄醒她,问问就是了。”
高亚男去搜了青衣老妇一遍,筛出来银针暗器无数,源非朝正跟白飞飞——她不能说话,用木枝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经历,至于另外一位也被灌了药,却连木枝都拿不稳,到现在还不知道叫什么。
“两位姑娘不要怕,待会就让她帮你们恢复容貌。”源非朝安慰道。
拿着一堆拇指大小的小玉瓶琢磨哪瓶能让人说话的高亚男闻言,微微侧首,“没有那么简单,这种无赖心底不知藏了多少花花心思。”
源非朝:“你的意思是?”
“我有个朋友叫苏蓉蓉,易容术天下无双,请她帮忙更为稳妥。”不过洛阳到楚留香的那艘船怎么也要一月半旬的,要辛苦她们撑这么久吗?
这时远远传来含笑的嗓音:“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依稀听到有人夸蓉蓉。”
高亚男道:“你既然到了,就赶快进来看看这两位姑娘,我记得你粗通易容术,你要是能解决,就不麻烦蓉蓉了。”
楚留香举步进来,气度潇洒,飘然若仙。
朱七七不知自己是不是太想念沈浪了,竟然觉得这个人瞬间的风姿有点像他。
楚留香没来得及往那边看,先是看了一眼源非朝,然后转向高亚男,意味深长道:“不如你先看看我带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