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坊主
寒夜已过,黎明到来。
宝骑镇外某个荒郊。
几棵苍郁大树围拢纠缠的枝杈间,陈浮生睁开眼睛。
多年随同老道士游历山河,他已经养成了无论何时何地,皆可安然入睡的习惯。
将身上披着的斗蓬脱下,叠好放入背囊中。
陈浮生舒展四肢,从枝叉间跃落地面。
然后便是收集露水,涮牙洗脸,将自己收拾整洁。
再接下来,便是刻印在骨子里的晨间修行。
陈浮生盘膝坐在树下,开始运行道门传统吐纳之法。
所谓一呼一吸,内蕴天地,吐纳山川精气、日灵月华。
时间缓缓过去。
陈浮生做完晨间的吐纳,心中不禁思绪翻动。
“我听师父曾经说过,世间修行者,有境界之分。”
“似乎称为‘一境门徒’、‘二境法第’、‘三境鼎庐’、‘四境宗师’、‘五境灵官’”
再之后的境界如何,陈浮生从未听老道士说过。
“师父应该是三境鼎庐,我此刻还是一境门徒”
“也不知境界晋升是什么方法。”
由于陈浮生还未出师,又因先天有缺,所以十八岁之前老道士也未多说境界之事,只是专致教导他磨练根基。
等到陈浮生终于年满十八,老道士又亡了
“先解决了朝春楼接回姜泥的事再说,师父如今已是魂魄不稳,估计时间不多,要抓紧才行!”
陈浮生结束修行,背幡提剑,大步向镇外驿站而去。
虹葭古道。
此地乃是东唐与南楚的交界之一。
亦是最著名的古道之一。
只因东唐偏东,环境略干燥,而南楚偏南,气侯湿润。此地向南数百里,又是南楚边界最著名的“蟠阳大湖”。
多方原因,导致此地时常会有天象异景发生,比如长虹贯天、霞光幻彩等等。
在文人墨客赞诵下,此地命名虹葭古道。
隐隐也有与“蟠阳大湖”媲美之意。
虽说地名优美,但古往今来,此地是两国征战的必经路之一。多年前的沙场鏖战,此地泥土下仍有血色。
即便如此,虹葭古道因地利,往来商贩众多。所以东唐便在此设下驿站,无论是军机情报交接,或是商旅接待,皆不耽误。
宝骑镇距离虹葭古道并不远,约莫十几里地。正因如此,溙梧州官府默许古镇古道同处管辖,视为一体。
朝春楼,是古道上最有名,也是最兴隆的场所。
不仅提供衣食住行,还有戏班演艺、伎馆迎客,真正的声色具备。往来商旅、江湖豪客,皆是因此流连忘返。
晨黎过去,正当巳时,古道上渐渐人多了起来。
陈浮生背幡提剑,现身在路边,眺望前方的景况。
偌大一片开阔地里,有花有草、有石有水,有茅屋或凉亭罗列,其中环绕着一座占地颇广的高楼庭院。
眼中所见,车水马龙,兴旺喧哗。
“朝春楼”,烫金大字飞幌招旗,在顶上高悬。
陈浮生观望片刻,立刻迈步过去。
待到近前,可见这座高楼庭院不仅占地广,而且装饰精美,并不像寻常乡间的简陋,处处匠心独到,颇有古韵。
高楼排开,底层是食肆、驿站、货坊等场地。
再往后,才是享乐之所,飞亭楼阁历历在目。
陈浮生径直穿过底层,绕到后方。
片刻后,便有青帽小厮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
“客官,您是打尖住店,还是听曲玩乐?”
陈浮生想了想,说道:
“我听说一位艺伎的名声颇好,今日前来想见一见。”
青帽小厮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笑吟吟说道:
“客官若是有相好的姑娘,小的带你前去。”
一边说,一边带着陈浮生前行,又道:
“我们朝春楼,有青坊、有红馆、有乐阁之分,不知客官想去哪一间?”
陈浮生哪知道什么青什么红的意思,沉吟道:
“我只知那位艺伎本名姜泥”
话音未落,小厮顿时不住地拱手道:
“原来是姜坊主的恩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
想不到姜泥的名声如此大陈浮生默然无语。
绕过廊柱,小厮又引见一位老鸨,再才点头哈腰离开。
老鸨见眼前是个年青俊秀的小道士,不禁也有些诧异。但她久经风月,眼神脸色瞬间转变,笑盈盈裣衽施礼:
“客官,姜坊主庭下规矩颇多,怕是冒昧了客官。我们朝春楼还有许多红牌姑娘,可为客官引见,绝对不虚此行!”
陈浮生暗暗皱眉。
这个意思,姜泥不是随便可见的人?
他也不多说话,手腕一翻,一枚金锭落在指间,抛给老鸨。
老道士降妖灭鬼数十年,从来不缺凡间金银。陈浮生和师父虽然看似清贫,但这是因为修行,而并非穷困。
老鸨接下金锭,指甲一扣,便知是十足真金,立刻笑容堆积:
“客官如此豪爽,妾身再多说便是不识抬举了。来来,客官请,妾身为你带路。”
随即二人行到楼上,绕过廊台,来到一个安静,美纶美奂的阁房外。立刻又有一个俏丽丫鬟,迎上前来。
老鸨嘱咐一声,又含笑几句,再才施然离去。
丫鬟用大眼睛打量陈浮生几眼,带着笑意问道:
“这位客公小道长,与我家姜坊主相识吗?”
陈浮生直到此刻,心里已经有些疑惑。
按道理,姜泥今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又是被卖到朝春楼,怎会有如此大的名声和排场?
之前甩给老鸨的金锭,莫说是见个姑娘,即便买下几个姑娘,也不算少。
想不到在这门前,还被拦着询问。
态度看似友好,但仍是有些拒人之外的感觉。
陈浮生还是不多说话,手掌一翻,再次显出一枚金锭,抛在丫鬟手中。
但是俏丽的小丫鬟丝毫不动声色,接过金锭,仍是说道:
“小道长,我家姜坊主的规矩,从不论金银。你若是与坊主相识,小女子可以通禀一声。至于见不见,小女子也不能做主。”
“如若你与我家坊主不相识,那恐怕坊主不会见你。还请小道长原宥!见谅!”
说着,葱白的手指递出,想将金锭还给陈浮生。
有点意思
陈浮生微微沉吟,说道:
“我是你家坊主的师”
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格噔一下。
按辈份,姜泥是师父的亲妹妹,那岂不是我的师姑?
本来还想说我是坊主的师兄看来要降一辈了
陈浮生暗暗有些尴尬,只得说道:
“你通禀一声,说我与姜坊主的师门有关,乃是同道”
虽然这句话有些不伦不类,毕竟姜泥并非修行者,但陈浮生也不好开口,说是姜泥的师侄
但却没想到,丫鬟听到这句,居然怔了一下,再次打量陈浮生一眼,有些恍然地点头道:
“好,道长稍待,小女子立刻去通禀。”
说着,居然真就转身,从旁侧的小门绕入而去。
陈浮生静静立在阁房前。
不过片刻,丫鬟笑吟吟出来,施礼道:
“坊主有请,道长请随小女子来!”
说着,回身以手掌在阁房门上拂了拂,推开房门。
一股淡雅馨香,缈缈袭人。
阁房内的装饰十分雅致,平淡而不奢华。
绕过前端的屏风,丫鬟将陈浮生带到内厢就座,然后施礼离去。
陈浮生耐着性子,坐在玉白的桌案前,打量周围。
可见这内厢室的装饰更加素净,并无多少摆设。
简单几件家俱,花花草草的盆景,书台、墨案、衣架等随意点缀。除此之处,也就一面纱帘,将内进隔开。
只是墙壁上挂着几幅彩色图像,画工精湛。
陈浮生凝足半瞎的目力,终于看清,画上似乎画的都是飘飘若仙的女子。
而且画得不像人间景象,似乎有冥狱、有诸天、有山海奇观。
笔墨肆意,极其玄妙,描绘出不同寻常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