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生活的世界（14）
“可朕从来都没听清荷提起过这些。”
朕低下头，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让养心殿里的光影带上了一丝悲哀。
“是，因为您是皇帝，她是皇后。”
舒望晴叹息一声，她摇了摇头，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听清荷姐说，您之前是以萧家公子的身份靠近她的，”舒望晴缓缓说道，言语中满是悲哀，“她也信以为真。”
“是，皇子的身份毕竟多有不便，朕便假借了萧家公子的名义，”朕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何用意，“他是公府嫡长子，又是状元，身份也不低。”
“但萧家虽然是公爵府，却已经没落许久，”舒望晴抬起头来看向朕，眉头微蹙，“而元家却是从开国便手握兵权的将门，实际权力远超萧家。”
“在这种情况下，清荷姐完全可以说自己不愿意纳妾，只要她能安稳生下嫡长子，或者多生几个孩子，那便后顾无忧。”
朕怔怔地看着她，思索着她说的这种可能，同时也看见了她眼底的一丝悲伤。
这种悲伤藏在她眼神的最深处，但却和清荷的悲哀如出一辙。舒望晴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彷徨间，朕仿佛看见了坐在草地上嬉闹的清荷。
当时她也这般看向朕，只是就算是见到了舒望晴露出一样的神情，朕依旧不明白她的眼神的含义。
“但换作皇室就不一样了，”舒望晴叹息一声，低下了头，“我听清荷姐说起过，先帝那么宠爱他的皇后，甚至可以为了她废黜一开始的太子妃。”
“但终究还是拦不住他拥有这么多妃嫔。”
舒望晴低着头，轻声叹息，朕不知道那时候她到底是在哀叹清荷的命运，又或是在感慨世事无常，让她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之前清荷姐说起过这件事，”舒望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朕，她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些许期盼，“她说她原本想着婚前说会显得自己不够矜持，怕传出去会坏了元家女子的名声，所以并未在婚前跟你提及过纳妾这件事。”
“到了后面成婚，她便知道了自己嫁的是太子，是大俞未来的皇帝。”
“皇家重视子嗣，再加上当时又有那么多长辈，她一次次想要开口，说她不希望有别的侧妃侍妾，但一次次又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说出口。”
“再到后面，两位侧妃进宫，她知道她再没有提起这件事的可能了。”
朕看着舒望晴，心中隐约有些难受，但却并不是完全认同她的这些说辞。
“大俞向来重视子嗣，这京中士族，就没有不纳妾的。”朕严肃地看着舒望晴，仿佛只要朕反驳了，就可以否认这个事实，“元老将军一样有妾室，清荷一样有庶出的兄弟，但她也没说什么。”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归是不一样的。”舒望晴抬头看向朕，眼神中多少有些失望，“更何况清荷姐上一世活了二十六年了，她在心底就不会把元家当做自己家。”
朕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舒望晴。
“我也一样，”舒望晴避开了朕的眼神，她扭过头，看向窗外，“我很爱父亲母亲，也知道父亲母亲还是哥哥们都很爱我。”
“但在我眼里，这始终不是归属，多少都有些抵触的情绪在里面。”
“而且无论是元夫人还是母亲，她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人。”
舒望晴叹息一声后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朕，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已然开始绝望。
“皇上，若是让您一日三餐只吃粗粮磨出来的，带着细沙的馍馍，您一定会觉得很难接受对不对？”
朕十分疑惑地看向舒望晴，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何用途。
“是，朕吃不惯这些宫里最下等人吃的东西。”
“可您也知道，这些人他们是可以高高兴兴吃完的。”
舒望晴看着朕，眼神虔诚。
朕有些生气，毕竟拿朕和那些下等宫人相比的，这个舒望晴还是头一个，不过很快朕便明白了过来。
那些宫人没有吃过山珍海味，所以能够对这些粗茶淡饭甘之若饴。
就像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那美好的未来，所以他们会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坦然接受。
我们活在沙漠里，所以有一池子的水就已经够开心了，但清荷她见过海洋，见过那无边无际的水，便只会觉得这个池子的水太少太少。
朕转头看向舒望晴。
“皇上，您可以代入一下想想，”舒望晴大概是明白自己的说辞已经起了一部分作用，便继续接着说道，“你现在是皇帝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若是下一世转世不作皇帝了，或者若是当了一个女子，被迫接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丈夫有着一群小妾的生活，那您还会觉得高兴吗？”
朕没有说话，那一刻，朕甚至都忘记了舒望晴对朕的忤逆。
“但在这个世界，您对她已经很好了，”舒望晴站起身来，再一次回到了椅子上，靠着椅背，一副看破红尘的神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她明白您对她的好，她也明白您已经尽了全力对她好了，她也知道自己的梦想是难以实现的。”
“所以她也没有资格说您什么。”
舒望晴说完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泣了几下。
“因为她知道您对她的好，她也没资格再渴求些什么，但她却一点都不满足。”
“我是个躺平了的咸鱼，一天到晚只想着混吃等死，得过且过，但清荷姐可是状元出身，妥妥的事业型女强人。”
“但在这个世界，她只能相夫教子，把所有一切精力都投入到您和您们的孩子身上。”
舒望晴说完又是一声叹息，她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委屈。
那一秒，不知道怎么地，朕的心中也有了一丝委屈。
朕对她明明那么好，可在舒望晴的说辞里，反倒是朕处处对不起她了。
在那时候的朕的眼里，相夫教子本来就是女子的天职，况且朕也问过清荷，问她想不想要著书立传，甚至默许她过问朝廷政事。
朕并不反对她在做好皇后该做的事之后，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朕已经为她退步那么多了，”朕甚至想要站起身来，但却在咳嗽几声后停住，“朕甚至问过她想不想要举办诗词宴会。”
“是她自己不愿意。”
“她学习的本来就不是文科啊！”舒望晴怔怔地看着朕，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朕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她学习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继续研究下去的可能。”
“就比如大俞的铸剑大师要是回到春秋战国青铜器时代，没有铁，一样不能铸造出铁剑来。”
“什么？”
朕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舒望晴一愣，摇了摇头之后又开始思索起来。
“就比如现在的书法大家，要是回到汉朝以前使用竹简的年代，一样也写不出好字啊！”
大概是看见了朕脸上的茫然，舒望晴再一次叹息，她摇了摇头，气得不行。
“就这么说，皇上您武艺高超，箭术一流，但要是您单独到了一片大草原，没有箭，没有弓，没有马鞍，甚至连绳子都没有，还有机会抓一匹烈马吗？”
“朕没那个自信。”
“这就对了，清荷姐就相当于孤身一人到了草原上，怎么有机会抓马呢？”
朕疑惑地看向舒望晴，总觉得这中间并没有什么关联性。
“而且，虽说在我们那个年代依然有很多人觉得生孩子是必须的，”还没等朕开口询问，舒望晴便赶紧说道，“但是也允许不生孩子的情况存在。”
“清荷姐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生孩子，她想的是走遍世界，然后去战乱地方领养几个孤儿。”
“什么？”
舒望晴的话再一次让朕感到震惊。
“怎么了吗？”
舒望晴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也是一样的震惊。
“清荷姐说她生过三个孩子，难道一次你都没在外面？”
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舒望晴一直以来的惹事生非，让朕再一次燃起了怒火。
“与你何干？”
朕强压着火气，反问道。
“你要是在外面，你难道会听不到清荷姐的惨叫声吗？”
舒望晴眼睛睁得老大，怔怔地看着朕，她站起身来，满眼的难以置信。
“生孩子本就痛苦，天下这么多女子，谁没经历过这样的痛？”
朕反驳道。
舒望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颇为不满地回了位置，若有所思。
“也不怪你，我们那个年代有些男子还是这样想的，他们都把生儿育女当做女性的义务。”
“从古至今，生儿育女本来就是女子应该承担的责任，”朕看着舒望晴，简直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上以侍宗庙，而下以继后世。这可是《礼记》上说的。”
“那春秋时期打仗，还一辆车对一辆车了，这辆车坏了，敌方还得先给他修好再继续作战了。。”
舒望晴嗤笑一声，似乎对此颇为不满。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生儿育女是女子的责任，”在朕反驳之前，舒望晴便抢着说道，“那保家卫国，行兵打仗还是男子的责任呢！你们给了将士那么多补贴，怎么没想过女性？”
“当然我不是说不该给将士好处，但你看到他们的付出，也得看到女子的付出吧？要知道生孩子从古至今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特别是大俞还没有现代的医疗条件。”
舒望晴叹息一声，再一次回到椅子上，似乎是在感慨自己未来的命运。
朕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在朕眼里这些习以为常的事，她总是能给出不一样的解答，而且还能把朕反驳到无话可说。
“不过你也不需要想这么多，清荷姐大概和我一样，发现回去不了后就彻底放弃挣扎了。”
“虽说生儿育女非她所愿，但她也妥协了。”
舒望晴摇了摇头，心底有些悲哀，朕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每一次看到她那和清荷极其相似的悲伤，朕都会一下忘记之前的愤怒。
“所以你也不打算生儿育女？”
“我没考虑过这件事，”舒望晴叹息一声，她抬头起来看向朕，“我之前第一次见面就选中元策，也是因为我知道元夫人是现代人，大概有元夫人帮助，我的日子会好很多。”
“之前他是独子，现在他有弟弟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住口。”
听到这句话，朕总算压不住心底的怒火，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
她们俩什么都像，但是舒望晴显然没有像清荷那样认清现实。
“嗯？”
舒望晴疑惑地看向朕，她连续眨了好久的眼睛，满眼疑惑。
“你是打算让元策陪你孤独终老？”
“相依为命可不算孤独终老，”舒望晴笑着说道，然后她又疑惑地看向朕，“皇上您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之前我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您都没有生气，怎么现在却开始生气呢？”
“他只是清荷姐的娘家侄子而已，这元家都还没生气了。”
朕哑言。
“元家不生气，是因为元家不知道。”过了许久，朕才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不然像你那样，又是骗人家下荷花池，又把人家当马骑的，你以为元家真的不会生气？”
若不是看在清荷的面子上，朕是真想把舒望晴拖出去杖毙了。
“又不是我骗他下去的，是他关心则乱，见我落水了，想都没想就下来了，最后还得我来捞他。”
“正经人家的小姐有谁会游泳的？”
朕厉声问道。
“在大俞确实没有，可我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大俞人，”舒望晴冷笑一声，“清荷姐还是校游泳队的了。”
朕一愣。
“你说什么？”
“清荷姐是校游泳队的，若是下一世见了她，也希望您可以这样直接说出这句话来。”
舒望晴说完便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再说骑他那件事，”说到这里，舒望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他自己答应的，只要我逗清荷姐开心，他就给我当马骑。”
“而且我寻思着舒家和元家差距不大吧？我们俩之间小打小闹又没什么吧？”
若是元家小公子的身份，好像确实也说得过去。
朕无奈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清荷喜欢你什么，这一看元策就治不住你。”
“他为什么要治得住我？相亲相爱不好吗？”
“你若想骗他，他怕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朕再一次感慨，心里越发担心起这个傻儿子的未来了。
“这不很正常吗？我上一世十八，我十八岁骗八岁小孩，难道还能有难度吗？”
舒望晴说完便笑出了声。
“更何况这几年我已经快骗不到他了，等他到了十八岁，我俩绝对位置互换。”